尊敬的张迺莹(萧红、悄吟)女士:
来稿《商市街》已卒读。
可以在稿件中读到您与郎华(萧军)先生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您所拥有的那种独特的记忆。您的语言极具天分,在平实中描绘了令人惊悚的饥饿感。
可以说,这种遭遇并不完全是由您自身造成的。在您所处的那个时代,饥饿曾席卷过大部分人。
战乱、时局、自然灾害等等,都会给人带来切肤的饥饿感。
但是,您和郎华所遭遇到的饥饿,并不符合于您的才华。
出身于东北农村的您,与普通的乡村姑娘截然不同,您自小就有着独特的思想与行为方式。
十七岁时,您就在著名的“一一九”运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十九岁就离家出走独自赴北平求学。这样的您,如何会把自己困顿在欧罗巴这样一间小旅馆里挨饿受冻呢?
与同时代最优秀的知识女性相比,您的才华也不遑多让,即便那时的您刚满二十岁,哪怕不凭借自己手里的生花妙笔,单单靠着双手也足以找到养活自己的工作。
但我在《商市街》里读到的,是一个忍饥挨饿等待男友归来的小女友,这个小女友穿着单衣围着被子坐在寒冷的旅馆里,连一块面包都不敢吃。她的小男友即便冒风沐雪,十分努力也不能使两个人的生活足够温饱。
您和郎华对于生活几乎没有任何规划,拿到钱就立刻吃一顿好的,赎回之前当掉的衣服,等到下次又没有钱了,就再当掉,再饿着。这些幼稚的行为,并不能给当代青年带来什么启示,更别提榜样了。
我可以从您天才的文笔里读懂,在您的记忆里,“商市街”的那段生活如此的重要,哪怕被饥饿和寒冷包裹,但您心里其实是幸福的,所以在您的笔下如实的记录下了这一切。
但本书男主角郎华先生酸酸的读后记却似乎暴露了一些其他的内容,当他无力给您一个温暖的生活时,他是不愿意这段经历被提及的。
“爱自己比别人总亲切些;爱自己每个生活的脚印也更甚些!”我不知道这句话,郎华是写给您的还是写给自己的。我读后,总是觉得您们的感情似乎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之前所听说的并不太一样。
或许,郎华所写下的那个“不折不扣”是对《商市街》这部书稿最中肯的评价,也或许正是这个不折不扣,让他的评价变得有些酸涩。
我敬佩于您的“不折不扣”,但我不敢让这种不折不扣这么不折不扣的不折不扣下去。
出于对您以及对郎华先生的保护,出于对当代青年的引导,我决定退掉您的稿件。
此致
祝好
(一)
做出版工作五年了,做编辑三年半了,尚未写过退稿信。
当然,也不是想写退稿信。
这次写给萧红的退稿信,于我是个噱头。
(二)
萧红是一位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女作家。
也是我身边很多女性朋友都特别喜欢的女作家。
甚至,我的母亲也对萧红推崇备至。
《商市街》在当年出版的时候,都没有被退稿,到了现在,又怎么可能被我这样一个年轻编辑退掉呢?
实际上,在我内心最想吼出来的话是,做完这套书——我就可以自称是鲁迅、郁达夫、徐志摩、闻一多、戴望舒、萧红、朱自清的编辑了!
(三)
《商市街》完成与一九三五年,初版于一九三六年,文化生活出版社文学丛刊。
主编是巴金,这本《商市街》当年平装卖三毛,精装卖四毛五。
初版之后没有多久,萧红和萧军的感情就出现了裂痕,只身东渡日本。
那段和萧军蜗居在商市街的日子,无疑对萧红来说极其重要。
(四)
我很是羡慕那些能够和作者做一辈子朋友的编辑。
甚至,是无比重要的朋友。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能通过文学,或者其他艺术形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是多么浪漫而又值得记录下来的事情呢?
(五)
如果萧红能一直活到现在,如果她也要去领奖,我也希望能为她订那么一袭旗袍,让她最舒适、最妥帖的去领奖。
然而我们的当代,离那个“黄金时代”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寸
二零一七年六月二日
《商市街》不是伤逝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