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人氏,从小无父无母,在百福堂长大。"
"百福堂是个啥玩意?"
"孤儿呆的地方。"女人脸上木木的,神情游离。
女孩正好也累了,就躺着继续听,身下的沙子暖暖的:"师傅,你是孤儿啊?"
"嗯。我是被我师傅,也就是你的太师傅从百福堂带出来的。他来这里想收养个孩子,本来说要个男孩,可是一见到我,他就很高兴,说找到了想要的人。
我本以为他是个官员,结果他却是个武功高手。他说我是练武的好苗子,说从此以后就跟他练功。他把我带回自己的家里,还给我买了好几件新衣裳。
那时候我很开心,觉得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太师傅一生忙于国事,那时候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一直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我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父亲,我觉得他也把我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他见我进步了就会给我零花钱,但是我都舍不得花,把钱攒起来给他买礼物。那时候他就是我的全部。他会经常给我糖吃,偶尔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那样不是很好吗?我大伯都没有带我去见过世面。"
"我们一起过了八年,把彼此当做最亲的人看待。但是后来…"疯女人支支吾吾,小心地寻找措辞,好像要避开什么似的。
"后来出了什么事吗?"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疯女人的眼里突然闪现出狂热的光,比夕阳还要明亮。
太阳日渐西下,月铭躺在沙地上只觉得懒洋洋的,要不是疯师傅表现异常,准要睡过去。
"师傅,你都发了好一会呆了,到底你遇见的那个人是谁啊?"
过了半晌,疯女人才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人就是我的魔障!"
"是个魔鬼吗?"月铭好想知道魔鬼长得什么样子。
"魔障!不是什么魔鬼!"疯女人把眼睛转向她,现在月铭直视到她的眼神了。呆呆的好像死鱼,仔细看看还真吓人。
"哎哟,你打算吓死谁啊!快说说什么魔账?"小屁孩显然又听岔了,赶紧插嘴。
"我到了十七岁的时候,也就是功即将练成的那一年,遇到了一个男人。"疯女人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
"嗐,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儿呢!话说,那个什么,"月铭在脑袋里搜寻士兵叔叔们常说的那些个词,"男欢女爱,春心萌动,不是太正常了吗?"
"可是我当时就要功成,师傅却要我专心练功,不要分心。"
"你们在一起,会分心吗?"
"是啊,你有所不知。本门武功需得女子保持处女之身,才能够发挥最大威力。不然就会沦为三流水平,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疯女人刚发现,这么关键的事情,昨天竟然忘了告知女徒弟了。
"我也没听说那些武功高手都是不成家的呀?"月铭似懂非懂。
"武功路数不一样,我们这派因为历代练功者皆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所以才练到如此境界。岂是那些平庸之辈可以比拟的!"
"那看来师傅你也牺牲了很多对吗?我看你可不是三流水平,"安月铭突然反应过来,"那你跟你的情郎并没有在一起吗?"
"是啊。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说想娶我为妻。我告诉他实情,说暂时不能成亲,过了没多久他就突然说要离开我。"
"是因为你练功的事情吗?"
"跟练功有一定的关系。那个时候他急于成家立业,然后再到边关从军。我却在功夫练成之前不能嫁给他,不然多年心血功亏一篑。但是即便我练成了,急切之间也无法成亲。我是师傅的继承人,肩负责任,如果成了亲沦为三流水平,那么师傅的十年心血还是白费了。"
"那你怎么样就算不白费师傅的心血了?"月铭心里碌碌转念。
"等我再找到下一任继承人,再将他教导成才。"
"然后他等不及了走了吗?"
"是啊。"
月铭想了一想,又问道:"师傅,他说不能等,你信吗?我听我们营里的原叔叔说,他为了未过门的妻子,等了十二年呢。因为她从小就身体不好,家里的长辈都想退亲,可是他说他离开这个女子就不能活,即使出再大的事情他也不能不要她。然后等到这个女子二十五岁病才好了,他俩最后还是成亲了。"
"我当然不信他那些话了。就因为不信,我才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月铭突然想起,师傅的情郎说"边关从军",这里不就是边关吗?这么说来,女师傅还是跟着他来了吗?
"是啊,我终究还是来了。"女师傅已经知道她下一步要问什么了,把眼睛又转到另一边去。
"他有一天跟我说,往后再也不用见面了,我不同意。但是他推开我,扭头走掉了,还说就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我愣在当地,以为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他。等我反应过来,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到处打听。
等我打听几个月,终于知道他的下落的时候,他已经参军要去边关了。而且他见了面就告诉我,叫我不要再等他了,即使他不娶别人也不会娶我的。
我听了以后很生气,问他为何说变就变。他说他这辈子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跟我走的不是一条路。他还劝我忘记他,另找一个能够包容我的人。"
"好像他说的也没错。"月铭觉得师傅这种人确实需要别人包容,脾气太暴躁。
"是啊,没错。"疯女人望向夕阳,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阵大风刮过,她的脸上蒙上层沙土。可是她的泪水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把脸上划出两道弯弯曲曲的白痕。
"我太在乎他了,没了他简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就决定跟他一起到边关来。"
月铭猛地从沙子里撑起上半身:"太师傅没有同意吧?"
"怎么同意?我师傅年纪已高,教了我将近十年,没想到我马上要练成了,却为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提出要离开。
他拼命地劝说我,说自己年事已高,教徒弟太过费心费力,再培养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太师傅练功,不应该身体很好吗?"
"是啊,但是他毕竟老了,年轻的时候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后来又帮着四处消灭匪人,操劳了一生都没有闲着。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老了才收徒弟呢?"疯女人的脸上已经涌出一条河。
"可是你还是走了,对吗?"
"是啊,我不顾他的挽留,一心想着挽回那个人的心。我总觉得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天天见到我,就会回心转意。师傅千方百计都没能拦得住我。
他把我关起来,我就苦苦地认错。但是他一把我放出来,我就趁机往外跑。后来师傅流泪了,叫我不要走,可我还是抛弃一切,追随着那个男人来了边关。"
"你来了以后,那个男人跟你继续好了吗?"看样子应该没有。
"他不肯见我,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疯女人说道,"只是可怜了我师傅,他气得去了半条命。后来我自知错了,却再也不敢回去面对他。自此以后,我就在这大漠之中流浪。"
月光下的大漠很美,地上似乎铺了一层霜花,月铭无心欣赏,急匆匆地往营帐里赶。原守军在城墙上看到她,忍不住叫道:“小屁孩,你今儿过分了啊!这么晚才回来,将军肯定要揍你的!”
月铭没回答,回首看到沙坡上那个寂寥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个帐篷可去还是很幸福的。即使有个爱训斥自己的大伯,也好过师傅的一无所有。
她一边抹泪一边想,要是我将来有了喜欢的人,也要听师傅的话,不能伤她的心。原来不听大人的话是这么可怕的!
赶到帐篷门口,她被卫兵拦住了:“小姐,将军在和魏先生议事,说叫你等会再进去。”
月铭无奈道:“好吧。”才举步要行,又决定问问眼前这个老卫兵:“陈叔叔,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十年前我们是不是有巡逻士兵遭到过伏击,全军覆没了?”
“死了那么几个人,什么全军覆没!”陈叔叔不满地瞪着她。
“好吧好吧,我说错了。死得不多吗?”
“对啊,巡逻的总共才有几个!何况这种事情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老账旧账多少年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月铭绕着军营外沿缓缓而行,看到营外远远的村落在月光下隐隐冒着将息的炊烟。村里有好多户人家都与军营里的士兵结亲,而将军也默许了这种状况。
大伯不止一次说过,因为人在保卫自己家园的时候最不遗余力,所以在此成亲之后,也有助于提高战士的凝聚力。而那些在参军之前早已成亲的战士,也将前来看望自己的妻儿或者家眷安置在村子里。
村里人并不事耕作,就靠着军营做些手艺买卖,聊以维持家用。靠着这个大本营,村民还是挺有安全感的,很少有人迁往内地。
月铭很喜欢村里人办的集市,虽然不得空经常去闲逛,但是对村子并不陌生。何况总有叔叔愿意带她去走走。
军营里不准带家属,本来月铭也是要被送往村子里抚养的。可是因为大伯不愿将她随便送人,再加上这小毛孩身世可怜,并未引起非议,所以还是破例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将士们都很疼她,也很纵容她。
不过这毛娃在军营长大,有时候经常连自己的性别都记不起来了,说起话来跟将士们一般粗鲁直率,还难免脱口而出“女人就是麻烦”这类涉嫌将自身一并贬低的话来。
叫小士兵帮自己翻了半天的卷宗,月铭还是没能确定师傅的恋人到底是哪一个,只好叹了口气,慢慢溜达回去。
"小子,你在这里做什么?"月铭急急回头,看到大伯掀帘走了进来。
"大伯,我正愁没事做呢,你就进来了。"月铭不怕他,笑嘻嘻地说。
"你既然没事做,可见是军师太优待你了,应该给你多加点功课才对。"安将军把胡子拉碴的大脸一板。
月铭见状,赶快起身投入他的怀中:"伯父,你舍得累死我呀?"
"我怎么不舍得?你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出去闲逛,看上去活像无家可归的小地痞一样。"安将军揉了揉她的头,不由想起弟弟从小在自己身边打转的样子来。
"大伯,你听说过凌虚派吗?"
安将军把她的脑袋往后一拽,蹲下身子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啦?"
"我就是好奇。"月铭赶紧装的很无辜。
"好奇也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是不是哪个卫兵告诉你的?"安将军心想这些卫兵无一能接触到这个门派,估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要是这小子信口说是,只怕大有问题。
"不是卫兵告诉我的。是我前几天读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读什么书能读出这个来?"安将军更是不信。
"忘了,反正是看书看来的。"月铭继续扯。
"我看你小子就是个皮痒痒的,说话一点也不着调。"安将军懒得跟她胡扯了,问道:"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还不快说?"
"其实是在集市上听别人说的。"月铭终于能编出一句像样的谎话来了。
"他们怎么说的?"
"具体怎么说的忘记了,只是说这一代有他们的传人什么的。"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十年以前,有个疯女人总是喜欢擅闯军营,说是要找情郎。我听说过这件事。不过很快她就不来啦。那个小子在外面战死了,估计疯女人也殉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