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良
球场上,一众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肆意的流着汗。太阳已经将近升到了一天中最高的时候,即使是夏末,这个时间的温度,也到了让人头昏脑涨的程度。
除了他们,还有围观的少女们。
她们欢快的踮起脚,微微蹦跳,眼神追逐着球场上某个带着球或不带球,发挥良好或晕头晕脑的男孩,那男孩的名字就要蹦跶到嗓子眼,嘴边却还是一遍一遍重复着无意义又聒噪的“加油,加油”。
随着“嘭”的一声球入篮筐的声音,球场边缘传来了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进球的少年也仿佛得到了鼓舞,小麦色的脸庞染上了一点兴奋的红晕,站在三分线上激动的跳了起来,眼光无意识的扫了一眼观众们,从半空中摔了个趔趄。
他朝着球员们大力的挥手,边往后退边大声的说:“不打了不打了,我忘了下午还有事呐!”三两步就跑到呆在角落,静静观看的少女旁边。
“你怎么不叫我啊?”慎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不容易打次球,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女孩装作不满的撇撇嘴:“你要是打的垃圾,早就把你拽回来了。看你今天还算不丢人,放你玩会儿。”
周围传出女孩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眼风不断的若无其事的扫过来。小话内容丰富精彩,也不知道这些亦真亦假的校园八卦是怎么传出去的,大概楼道里也藏匿着些没有散光灯的野鸡记者吧,酒瓶底后的眼睛对着风妙与慎良这类人闪了闪,便在心里面打出新一期头条的腹稿,四节课之后,就能一个接一个的传遍全年级。
不过相较于真正的娱乐记者来说,还没经过成人式洗礼的这些小姑娘客气多了,至少此时此刻并没人敢偷偷从压低了的嗓子中透露出“林风妙”或“曲慎良”的音节。
中心人物们就自然像听不到似的谈笑风生,慎良拍了拍风妙的肩膀,两人并肩往回走去。
人群中忽然就冒出了各种各样的人名,与富有节奏感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焦灼在一块,少女们露出得到看电影时的爆米花一般欢欣又享受的表情。
“不过说真的,我今天打得怎么样啊?”
风妙想了想:“好多了,连续进了两个三分,太不容易了。照这样下去,简直要超过体队的水平了。”
说完忽然扬起笑脸,好像是触发了什么一提就不能不开心的事,笑嘻嘻的冲着慎良说:“很好,非常好,今天打得棒呆了!”
慎良揉了揉手腕,也不由自主笑出来。
他和风妙是从小一个大院里认识的,两人先后两天出生,风妙跟着孩子王慎良混了太久,以至于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到现在都男孩气十足。初中的时候,风妙长开了,从班花一路捧到校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风妙熟识的男生,都能在校园风云榜上捞一个名头了。
慎良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但收不住的得意神色还是跃然在脸庞上,染上被中途风妙吓回去的红色:“你怎么样啊?和老师谈过话了?”
风妙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啊,就是继续保持调整心态这类话,十分钟就出来了,班主任真是越来越鸡肋了,我还抱了点期待,想着他能给出点不一样的建议。”
“嗨,”慎良笑了笑,“对他来说肯定希望你考那几个学校,业绩也能好看点,怎么可能还给点备选学校动摇你。不过话说你怎么想的,留在北京吗?”
风妙轻轻的“嗯”了一声:“也就是清北吧,俗气是俗气了点,但是至少实现了在大院时候的梦想了不是?”
慎良想起小时候,不由得笑出来:“也不错嘛,大多数人都没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
“那你呢,打算报哪里?”
“也就那几个学校呗,选个差不多的专业……或者建筑?那是不是还得考艺术生啊,好像听说毕业也挺晚的吧?”
风妙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建筑系还要艺考了……而且建筑又不是医学,为什么晚毕业……”
两个少年吵吵闹闹的离开学校,书包里装着今天班主任双手递交过的志愿书,大多少年都选择忽视那份庄重和严肃,暗示自己那只是仪式性的演戏,但没能潇洒的抖落下心里突如其来掉下的一块巨石,身心俱在一瞬中炸翻了。
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大概所有的高三生都被迫面对过这个问题,只是在此之前,还能躲在时间的背后,玩玩闹闹装作是个孩子。不若说自从进了这所学校的大门,看见校门口伫立的刻着血红“慎学笃行”的巨大石碑那一刻,少年朗朗的天空上就开始下土,尽管他们还能窥见阳光透露出的那点光芒,假装自己还能在朝阳下奔跑,显摆世间人人都称颂,自己却不知哪里好的青春。
那么这一刻,他们显然被埋了个结结实实,脑袋发晕,呼吸困难。
这便是风妙与慎良需要存在的原因了。
因为总有那么一种人,是能抖落抖落身上的灰尘,跺跺脚,便能踩在小丘上继续晒太阳的。他们不用在浏览各个大学的网站时,颤抖着比较最近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他们还能——也不用说下去了,这一点就已经太足够了。
身心愉快颜值傲人,拿特长生的特长当业余兴趣,无论何时都能成为老师们口中的谈资。这些当然令人羡慕,但是无人想要去征服——至少暂时没有。
反正这些全是成绩的加分项,就像一旦人有了财富,那么香车美女虚名,都会有人捧过来。
是以风妙的那些传闻,因为她的漂亮成绩,从三流小明星的饭后谈资,成为一线名伶的闺中秘闻。虽然在本人看来,二者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说书人编篡的功劳,正好需要个主人公的名字,就把她给凑上去了。
慎良就不同了,女孩子虽然总对男生出言不逊,保持距离,但,还是宽容多了。
校园风云人物大都是不一样的存在,以便于群众们站队,闲时撕一撕。
晃荡着重量以克来计算的书包的少年慎良,在十字路口和少女风妙分手。本来计划着一同买学校街角最新上的漫画书,怎料运书的车坏在半路上,现在正等着拖车来拉,货明天才能上架。
慎良明显得有些失望,离开书店,不由得啧啧两声:“别人期待那么久的书,就被他们当成货而已。”
风妙也噘着嘴附和道,再走两步,路过西点店,风妙被刚烤好的面包香味吸引过去:“咱们买点甜品吧,抚慰一下被破坏的心情?”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想吃嘛。虽然这么想着,慎良还是跟着她买了一块提拉米苏,一路拎回了卧室。
往床上一扑,长手长脚蔓延出床沿。
他忽的一下起身,拿出那份志愿表,又飞快的爬上桌子,从书架的顶层,抱下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他皱着眉头掸了掸窗帘那边震落的灰尘,放在奇怪之处的文件夹却非常干净。
因为他每月都要往里放些东西,月考或什么考的成绩单,像掷飞镖一样狠狠丢进文件夹,啪的一声锁上扣,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释然的叹息。
如今终于到了打开它的时候了——慎良有点愤恨,他以往总是暗示自己,这就是个讲究点的垃圾桶,每一次考试的结束都让他有一种终于把一块巨石滚到了山顶的错觉,如今再去数石头来衡量自己剩余的惩罚,这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尽管这样,慎良还是麻利的打开文件夹,提起一角,历年来层层叠叠的纸张团结成一大块,摔在桌子上。无需再按日期整理,只需要把科目分出来,月考期中和期末分开来看,翻一翻高一高二时候的错题集,就能知道自己的薄弱科目和薄弱章节;再把高三以后,尤其是下学期的考试成绩画一张图,就能更加系统的看出自己的稳定程度了;这几张模拟试卷,大概不会有太多意义,但是加上在补习班里考过的几次试,取个平均数,还是能知道正常发挥时的下限了。
慎良神神叨叨的喃喃自语,手上的动作飞快,终于如此系统的认清自己,检查这三年的成绩,让人倍感压力却也觉得期待万分。他对自己的估数不差,但也只是个不差,离“好”差在哪里,还要半个小时后才知道。
翻到物理的时候,慎良的动作迟缓了一下。他呆呆停了好一阵,像是被数钱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时,忘记运钞车坏在了半路——慎良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志愿书,拿到了吗?”
数钱的动作变慢了下来,慎良依旧在熟稔的口算,心思全在运钞机的消息上。
“叮”得一声。
慎良赶紧拿起手机——“你想去哪里?”
啊,这就是了,运钞机根本就没坏,根本就在找不到的路上。
慎良颓废的放下试卷,也放下笔,盘腿低头,在地摊上缩成一坨。
我想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啊。我去旅行过太多大城市,那里坐落着这个学校最好的大学,我就站在门外,抬头看着煞有其事的石碑与校门,是为了躲避旁边爸妈低头看着我的目光。我总想,当我有权利选择的时候,再去选择吧。如今我有这个资格了,但是却忽然不知道要去哪了。
慎良闭上眼睛,慢慢融化成一滩。
……或许,是不是,那样也不错呢?
手机又“叮”了一声。
“怎么这么久不回信?不知道喜欢什么,总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吧。”
刚冒出的想法被那边的人一句讽刺,踢出了千里之外。
果然,肯定也是今天拿到志愿书的人。在分数、出路、梦想、特长这些词中纠结了一天之后,终于得到了使用排除法的建议。
“你就用喜欢来决定啊?”慎良稚嫩的回击他,“幼不幼稚,你干脆去偷看暗恋人的志愿表好了。”
“也是可以啊。”
“反正喜欢这两个字深入理解一下,就是你梦想的生活的意思。”
“选择你愿意去赚钱、生活的方式,选择你过得下去不厌烦的未来,不就是志愿表的意义吗?”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重要,志愿表。”
“是第一次让你慎重的去想想,以后到底愿意凭借着已有的能力,过什么样的生活呀。”
几条信息几乎没有间断的发过来,好像那边的人打字的速度比慎良阅读的速度还要快,说这样的话也不需要经过多少思索。
肯定是文科生,这家伙。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愿意有什么样的未来啊。
当然他明白,他不会活的很差,因为他不错的出生,他轮不着去讨生活,只要粗略的算算家里的房产,可以足够他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活得很舒服,哪怕一辈子不作为。
但是,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哪怕仅有一点少年心性的人,都不会这么说。
那我去工作挣钱,投入传说中腐烂不堪、人心可畏的社会,又为了什么呢?
“你怎么选的啊?”慎良忽然好奇另一个少年的想法,“就想象一下自己的未来这样?”
“差不多是这样吧,一点点排除。”
“我对雾霾过敏,所以就不在北上广了,二线城市首选。”
“其次我小时候在南方出生的,所以对那边印象更好,这样就更偏心南边了。”
“最后看看专业。”
“所以你想出来了吗?你讨厌什么?”
慎良按了按太阳穴,恶狠狠地输入:“我讨厌做决定。”
“除了这个。”
“讨厌别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讨厌生活规律一丝不苟,讨厌算数,因为一错百错。”
“哦,还有吗?”
“讨厌和人商量。”
那边的消息停了停,但最终还是发过来:“这是在说我吗?”
“就是讨厌和人商量才选择和陌生人聊天吧,”慎良皱着眉头,“话说我这些讨厌有意义吗,能告诉我上哪个大学?太见鬼了。”
他焦躁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在为未来这种大事烦闷的时候,竟然希望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找到问题的钥匙,太愚蠢了。
他虽然暂时不想去捧试卷集,但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正要说再见,那边的少年先一步开口:
“这不就是你不想要的生活吗?喧闹的、麻烦的、精致的、慎重的。想办法避开吧。”
“剩下的你自己列个单子吧,我要出一趟门。”
慎良呆了一小会儿,又恶狠狠摸了摸鼻子——这家伙竟然比我先说再见。
他像是想要甩开身上的不舒坦抽搐般的蹬了蹬腿,无意中碰到了带回来的提拉米苏。慎良连忙过去小心翼翼的扶起来,打开盖子——还好,巧克力粉还算完整。
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咖啡和酒的味道浓烈,但还是十分香甜。
它最终真的完成了抚慰心情的使命——不是为了没有及时上架的漫画,而是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找不到的梦想。
慎良正想整个人瘫倒在地摊上,忽然僵直的坐起来,怕下一秒又被自己的犹豫困住,穿上拖鞋就啪嗒啪嗒的撒丫子跑下楼。
“妈,我志愿表发下来了。”
“哦,你们老师发短信了。”
“我,我报哪里啊?”
妈妈惊奇地抬起头:“不是清华吗?”
慎良憨笑着挠了挠头发:“是啊,清华……我是说,报什么专业啊?”
“清华医学部啊,不是你高一上学期就说喜欢了吗?”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说着就要朝慎良走过来,“怎么回事这孩子,忽然改变主意了吗……”
“没有没有,”慎良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上楼,边跑边扯着嗓子,“我这不是尊重你们想最后确认一下嘛!”
是的啊,我原来是有喜欢的事情了。
清华医学部,听起来让人觉得这么俗气又反感去念出声的地方,会恰巧施舍给我一个想要的未来吗?
少年再次坐会书桌旁,拿起笔,却怎么也翻不下手中的试卷了。
你这是在困扰什么啊!
只发呆了五分钟的慎良烦躁的摔落钢笔,与他平时在学校温柔耐心的模样千差万别——皱成一团的表情,已经看出书健康肤色下丰神俊朗的五官。
你讨厌医学吗?还是讨厌清华?不去清华医学系,你又有更好的灵感吗?
——你真的对这些事情,有除了“不知道”以外的任何答案吗?
事到如今,慎良觉得,他可能是能够配得上“高分低能”的评价了。
他很擅长学习,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文化的人。每当路过楼道尽头的文科班的时候,总是有三两个厚眼睛片聚在一款,志气轩昂的聊文学,聊历史。他曾蹭过一次文科班的历史课,那些死板教条、在球场上被理科班完爆的书呆子们忽然爆发了能量。再矫情的女生口中,也有了风云;再文弱的书生笔下,也论的出经纬。
他们对待世界,有种被文字浇灌出的敬重。
“书生意气……”慎良不自觉的嚼了嚼口中的这几个字,他此刻还能想起最后一次考试中,被印刷出来全年级传阅的满分作文中的一篇:
“关于成长,无非是一步一步认识这个世界的途中,停下来擦拭自己婴儿时期留下的眼睛。小时候我们总说‘我的梦想是医生’,如今我们不用再梦想,因为时间已经赋予我们资格,踏着自己留下的历史,去伸手触碰未来。
你还是少年吗?即使被大雨淋透,心中的火焰让青春都亮了。
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他就觉得特风骚,什么火焰,什么青春,什么星空,全他妈被洗脑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那个少年,是不是早已在志愿书上写好了想要去的地方,点燃了尾巴,打算用剩下的几周时间,把自己灼烧成等待发射的火箭,飞奔向自己的未来呢?
楼下忽然吵闹了起来,像是有客人蜂拥而入。
慎良微微打开卧室门,果然妈妈下一刻就朝着楼上喊:“小慎,快下来。”
慎良大声的应了一声,飞快的换掉被滚的皱巴巴的校服,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今天是爸爸旧友的聚会,来的四位叔叔,都只见过两三面。慎良挨个和他们打招呼,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
“慎良快高考了吧?”
“是啊,”两杯酒下肚便脸红起来的曲先生应道,“正报志愿呢,清华医学部。”
“哟,孩子不错啊!”
“没有没有,原先还打算保送的,结果这小子关键时候掉链子,成绩退步好几名。好在现在知道努力了,自己考就自己考吧,差不离。”
慎良拿着茶杯装作去倒水的样子,默默走到黑乎乎的客厅去,结果脚下一绊,茶杯倒是没事,水却全泼出去了。
慎良赶紧打开灯,瞧着面前打湿了的公文包。
“没事没事,”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提过包,抖落出几张文件来,冲慎良笑笑,“能麻烦你给我拿几张纸巾吗?”
慎良照办,分过几张文件,仔仔细细的吸着水,上面有些英文糊了些,但仔细看还能分辨的出,一份斯坦福大学的申请表。
“诶,我刚还想说呢,以后要是学医,打算去国外进修,和我说一声。”
慎良“啊”了一声,又“哦”了一下。
“其实要是出国,越早越好。不过……”彭叔叔笑笑,“在北京也挺好,清华离你们家还近呢,想在家住都行。”
“您帮人申请国外名校的硕士是吗?”
“本科也申,当然是本科更多……哟,坏了,我忘了包里还装着瓶酒,我说这怎么越湿越多了……”
晚上,当慎良还在做分析的时候,手机亮了一下。
“在干嘛?”
慎良还以为是他,结果仔细一看,竟是风妙。
“没干嘛,学习。”
“志愿表你填了吗?”
“嗯,填了。清华医学部。”
“哦,明天下午交,别忘了。”
慎良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堵得慌。
手机又亮了亮:“你在干嘛?”
慎良不假思索回复道:“我在决定我的人生。你呢?”
“我已经决定好了,打算把人生毁掉。”
慎良笑笑,关掉台灯,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扑在床上:“少年英雄,勇气可嘉。”
“你呢,要以我为榜样学习一下吗?”
“嗯,听着不错,倒也能考虑考虑。”
“以后人生是不是艰难我不知道,反正此刻是真舒服。”
慎良想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大概还是与志愿相关,要不然也不会说出“人生”、“此刻”这些字眼。
他果然洞悉了慎良这想法:“你还是不要问,问了你岂不是更不甘。”
慎良的笑凝在嘴边。
他大概确实是个文科生,还是个不错的文科生,将这么多天的郁结、苦闷和垂头丧气,能归结出让慎良心头一颤的两个字。
其实就算慎良没文化,他也知道,“不甘”两个字不用多少文采,敢说实话便都有了。
“嗯,那你就明天告诉我吧。”
“明天你就能说服自己了?”
“晚安吧。”
如果人生还有五十年可活,那么便太远了,没有一个少年人的眼光和心胸支撑他谈论未来。所以有了老师,所以有了父母,所以有了身先士卒的大人们。他们有的获得了成功,有的撞了南墙,但是因为他们丢失了年少,便获得了指导少年的资格。
可是如果人生只有四年,我就不想这么活。
慎良从彭叔叔家走出来的时候,是个刚下过雨的午后,天空和阳光都干净的很,风吹过来,湿漉漉的扑在慎良脸上。
他跨上单车,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我办完了。”
如果申请成功,那么结果会在高考前就交到他手中,之前这段时间,在彭叔叔的指导下,把公证书弄整齐,届时,只需要高考前的临阵脱逃,临门一脚,就真的奔着一个仅十八岁的少年,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去了。
固然,慎良叹了口气,这仿佛不算一个好主意。他拍了拍胸口,那里还有一块地方,闷得透不过气。那块角落,便叫做慎良:谨言慎行,品性端良。
来自于起名的人的期冀,要求,绳索。
当然,更多是爱。
手机屏幕亮的瞬间,慎良飞快的解锁。信息只有短短的一句:
“没良心又幼稚的货。”
好似一个冰冷的巴掌,扇出一声响亮的耳光,留下嗡鸣余音。
慎良愣了一瞬,忽然笑着揉了揉脸,骑着单车飞驰而去。
安多
“喂……”
“嗯?”
听见邵杭半梦半醒间低低的喂了一声,趴在窗边的安多转过头来:“早上好,小杭。”
邵杭在这一瞬醒过来。
第一次在清晨的窗边看到他,大概在一个月以前,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没有打领带,前两颗扣子没有系好,风从窗口吹进来,安多的睫毛哆哆嗦嗦的颤了颤。
“喂。”邵杭用气息打破宁静。
“嗯?”安多转过来,眼睛湿漉漉的,不急不慢的将邵杭望着。
邵杭别过脸去:“你不要学他们,你就叫我邵杭吧。”
安多“嗯”了一声,继续趴在窗口发呆。
半个月前邵杭参赛的那幅画,静静的挂在宿舍的墙壁上,颜色十分少,仔细看来,甚至都没有几笔,淡淡的叶子与看不出颜色的天空,勾出一个少年的背影。
安多看到这幅画时笑说:“你要是画我的正脸,大概能得一等奖。”
安多长得挺漂亮,不仅美术生邵杭,大多数人都认同。眼神清澈加分,成绩优异加分,连冷漠也加分,迟钝笨拙也是可爱的。
邵杭从来没不理解过,安多第一次学人叫他小杭的时候他就理解女生们了。他说话慢,又含糊,不由得笑起来时,这两字像是被他含在嘴里,像大提琴的尾音,低沉绵长。
“你今天去上课吗?”
邵杭想了想,脱掉睡衣:“去吧,反正今天也没事。”
邵杭是艺考生,美术专业,擅长油画,最不喜欢国画,可能和安多一个水平。昨天刚刚参加了艺考回来,半夜,瞧见安多捧着历史课本,在台灯下睡着了。
理科那边有几个被口口相传的学神级人物,曲慎良是一个,另外几个男孩子,虽各有各的偏向,整体看来都是不差的,年纪头把交椅轮流换。女孩里面,林风妙算不错,也就前五的水准,第一梯队排不上号的。文科几个班,情况就大有不同,成绩好的也多有短板,有的偏好历史,有的擅长地理。
像安多这样,所有科目均衡发展,极少数,也并不能做的如他这样好。
多数人都传安多更擅长语文,自己班的都明白,安多并不单单擅长某一科,他上课十有八九是在睡觉或者做自己的事的。
安多只是擅长背诵。
他永远捧一本书,政治或是历史居多,慢慢的读,慢慢的背。考试来了,邵杭亲眼看见他将一摞课本叠在一起,端坐在书桌旁,一页一页不紧不慢的翻过去,翻到最后一本的末页,洗脸,睡觉。
所以很多人觉得安多是个天才,天才就该像安多那样不善言辞,莫名其妙。
邵杭和他说这话,安多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个差生。”
他转过头去:“我都不能算是个文科生。”
邵杭拍了拍安多的后脑勺:“你怎么天天跟个抑郁症患者似的,就知道守着窗户,以后该怎么办?”
说话间,一个轻巧的身影从楼下走过去,蓝色双肩包,手里拿着袋子,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随着她的步子一跳一跳。
楼上的两人都没了话,直到女孩走出校门,邵杭看见安多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女孩的身影,伸手碰碰安多的肩膀:“每天守着窗户,就没想过晨跑去?”
安多第一次遇见风妙,是在学校的天台上。
一般高校的天台,都是筑着高高的栏杆。安多他们学校的栏杆倒是一般高,直接从六楼封了。没几个人知道从经久不用的副楼可以通过去,安多翻了半个小时的墙,终于跳进二楼的窗户,跌跌撞撞的爬上天台。
林风妙转过身,青烟自指尖飘上来。
“哟,”她淡淡打了个招呼,“你也抽烟啊?”
安多拽着书包带子,慢慢点了点头,朝风妙伸出手:“借个火。”
风妙把打火机递给他。
安多楞了两秒,又伸出手:“再,借个烟。”
风妙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他。
安多慢慢将烟含在嘴里,点火,又点,烟尾冒出点火星,却马上灭了下去。
“行了吧,”风妙抽过他口里的香烟,“学坏这么容易的?”
他默默将打火机还给风妙,在一旁站着。
“我说……”
“嗯?”安多转过头去,望着风妙,轻轻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风妙转身掸了掸烟灰,将手里的烟蒂抛出栏杆外面,“我也会画画。”
“哦。”
“虽然没有邵杭画的好吧,”她认真的看着安多,“但是就和摄影师一样,画画的人遇到好素材,也特别想立刻就有笔在一旁。”
安多摇了摇头:“没办法了,邵杭已经画过我了,你不会比他画的好的。”
“不对,不是画画的人的问题,”风妙眯起眼睛,“你现在的样子,邵杭没看过。”
她抿了抿嘴唇,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没意思了,便笑道:“我还记得以前邵杭最讨厌别人和他画一样的东西,一看见别人的画和他的一样,就脱口而出‘我类个去’,特别是别人还画的比他差得时候,那就是一口的‘真他妈的要死啊,笔头都他妈秃了吧’。”
“他现在不这样了。”
“嗯?不骂人了?”
“不是,他现在简洁多了。”
安多学了一句,林风妙笑的直不起腰来,指尖里夹的新点上的烟被晃得掉落在地上。
那天安多回来时跳了窗,还趔趄了一下,后面的林风妙显然轻车熟路很多,稳稳的停在地上。
她那时还穿的是凉鞋,不是今天这样的运动鞋,显得轻快。
“不是都说她喜欢理科重点班曲慎良吗?”邵杭见安多没理他,从上铺跳下来,缩着脖子坐在书桌上,“别说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就跑了,你再不告白,咱都毕业了。”
“可是我还活着。”
“你,”邵杭一脚蹬进运动鞋,“你有这个想法也是挺好的,挺好的。”
周末家里来了客人,姑姑带着五岁的豆豆来了,一进门,豆豆扑过来抱住安多大腿,亮亮叫了一声:“哥哥!”
后面跟进来的姑姑捂嘴笑道:“我们豆豆是不是最喜欢多多哥哥呀?”
豆豆又亮亮地说:“是!”
“是不是说长大以后要和多多哥哥结婚呀?”
“是!”
两个妈妈顿时笑作一团。
安多把豆豆抱在沙发上坐好:“为什么不问哥哥愿不愿意?”
妈妈面上冷了下来,姑姑还是笑:“那哥哥愿不愿意嘛?”
“不愿意。”
豆豆没听懂,姑姑的笑容僵了。
“安多带着妹妹去房间里玩,”爸爸端着水果走过来,冲姑姑笑一笑,“晚上别做饭了,出去吃吧。”
尽管他们窃窃私语,拢着嘴,交谈的话语从门缝中穿过来。
“多多是不是压力大啊?越来越不爱笑了。”
“上高中之后就没笑过……”
“你们别给人家这么多要求,学习这么好还求什么呢,孩子品行又好长得又帅,是你们给人家压力吧?”
“我们什么时候给他压力了,不就是希望他过得轻松点,自在点,自由发展。你看他现在,连点想法都没有,以前还只是不会办事行动力不好,现在都没有行动的念头了……眼见着就要走了……”
豆豆捧着手机颠颠跑过来拽他衣角:“哥哥,来信息了!”
安多朝她笑笑,接过来。
是曲慎良,和所有高三生一样,此时也在填志愿表。
他道:“志愿书,拿到了吗?”
嗯,拿到了啊。安多飞快的敲着屏幕:“你想去哪里?”
安多在豆豆这个年龄的时候,好奇心很重,不如长相那样乖,东摸摸,西瞧瞧。那时候最渴望长大,长大不用直挺挺坐在课桌前面,长大可以有很大的力量,跑的像飞一样。
安多:“怎么这么久不回信?不知道喜欢什么,总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吧。”
慎良:“你就用喜欢来决定啊?”
邵杭是一个有颜色洁癖的人,安多想,那只是对看重的东西,一点将就都不愿的微妙幸福感。
安多盘腿坐在地上,豆豆跑过来钻到他怀里,把玩他衬衫上的扣子。
安多自嘲的笑了笑,回复:“也是可以啊。”
小时候,比豆豆还小的时候,安多生活在苏州。那里气候很好,为爱玩的孩子而生,夏天有穿过绿色植被湿甜的风,冬天从来不鹅毛大雪,扫了出门的兴致,时常下雨,也不会泼在脸上,生疼。
安多如果有选择,也许去那里。
“豆豆,你的梦想是什么?”
“快点长大呀。”
所有孩子共同的梦想。尽管你告诉他们,长大就没有那么快乐了,你留下的眼泪都有了意义,在你的路上烙下沉重步伐脚印。
正与曲慎良聊着,风妙发过信息:“出来抽烟?”
安多忽的站起身,尽管搂住了豆豆,还是听到怀里“诶呦”了一声。
“豆豆去找妈妈吧,哥哥出门一趟。”
十分钟后,风妙看着拽着安多衣角的流鼻涕小孩,硬是没好意思把烟掏出来。
“你故意的?”
安多摇摇头,说话还是慢慢的:“豆豆要跟着我。”
“喜欢你啊?”
“嗯。”
风妙无语了一会儿:“你志愿填的哪里?”
“苏州。”
“什么大学?”
“不知道。”
“不知道?”风妙皱了皱眉头,“我现在发现和你说话好费劲。”
“我不会交上去的,”安多从豆豆手中拽回衣角,“我要出国了,高考之前。”
又怕风妙说他费劲,赶紧又说:“美国,美国的大学,学会计。”
风妙没有皱眉,反而轻轻说:“你一个文科生,学什么会计。”
“我不是文科生。我是机器,背诵机器,模仿机器。”安多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邵杭很讨厌别人和他画一样的东西,还画的不好,他发牢骚,说脏话。文科生都会写钢笔字,的地得,和别人聊天,纠错。Jia然不是ga然,趔qie不是趔qu。我就没有,文字洁癖。明朝的皇帝,我能都说出来,功绩、年号,都背的好的,但是论述题,不写自己的答案。”
风妙点点头:“明白了,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听完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说话了。”
安多笑了,风妙白了他一眼。
“你不喜欢也不用心,怎么还学的这么好。”
“天赋。”
“我就不该问。”
其实风妙知道他回答的很认真,但是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多少学生花样百出,勉力的提高一些些名次,这个占着万年第一位置的人,站在这里,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没有熬夜背书的黑眼圈,也没有着急上火冒起的青春痘。
“如果你明天就死了,你想做些什么?”
“明天就死。”
“嗯,明天就死了。”
“明天就死。”
风妙顿了一顿:“我发现和你说话,真是……”
“你没有理解错,我想明天就死。或者说,如果明天就死,我就期待着明天。”
第一次见到风妙的黄昏,是个飞翔的好时候。
当风妙忽然冒出一句“我也会画画”的时候,安多有些想给她展示更好的素材。
“你知道的,我那天是去做什么的。”安多低下头,“我也知道,你跟着我,到宿舍楼下。”
“啊,原来你知道啊。”
“嗯,好像吧,没有回头看,不确定你有没有跟进去。”
所以不为成绩发愁的少年,总有别的困顿。你说他们生在春风中,长在红旗下,还有什么要命的烦恼,是不是太脆弱了,太敏感了,可是谁都这样。少年与少年又不尽相同,父辈的年轻时候,总过得粗糙一些,他们为了生存而努力活着,然后为了尊严。
“我就想从高高的地方跳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想。”
然后他们的子辈,又有了一个让人费解的,灰蒙蒙的青春。
“安多,”风妙掰过他肩膀,“你是不是有抑郁症?”
“不是,”安多抬起头,“我去看过了,医生说有一点,但是不重,不用治,高兴高兴就行了。”
“问题是你对什么都不高兴啊!”
“我高兴的。”
“你高兴什么?”
“你不知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风妙捂住额头,“得了,也算我多管闲事。能跟你常常见面真不错,世界真奇妙,真该让你的粉丝们来瞧一瞧,看看还嫁不嫁。”
豆豆冲过来,抱住安多:“哥哥!”
安多顺了顺豆豆的两条辫子:“干什么,我说了不愿意了。”
风妙笑得气结了。
“你呢,还跟着曲慎良吗?”
风妙神情黯淡下来,低头,把手揣在口袋里把玩着打火机:“不了。”
“你不是打算报清华吗?”
“我签证都批下来了。”风妙犹豫了一下,把豆豆按在安多怀里,点上烟,“追着他这么久了,他连报哪里都不想和我说实话,没意思了。”
安多点点头:“所以是他不要你。”
风妙呼过去一巴掌,在安多面前扇过去。又不明所以的笑了笑:“你都想死了,我这有什么丢人的。”
“不难受吗?”
“难受,但是不想跳下去。”
周一下午,安多在作业本里面看到班主任给留了一张字条:要是想改志愿,周五前来找我。
放学之后,安多直接回家了。
他站在门口,妈妈从电脑里面抬起眼睛:“你签证办好了,回房间查收一下。”
安多没走:“班主任说,如果要改志愿,周五之前告诉他。”
“那么你要改吗?”
安多想了一会,摇摇头:“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走吗?高考三天后。”
安多“哦”了一声,准备离开。妈妈走过来站住:“这次的签证又是我给你办的。”
她张了张口,看见安多游离的眼神,已经飘走了,皱起眉头压着声音说:“你走之前是不是要看一看心理医生。”
“我去看过了,他说我没病。”说完,安多转身走了。
留下妈妈一个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
估计是装习惯了,现在都这样像一个真的抑郁症患者了。
安多是从小没法做两件事的人。他的行程表中,第二天只能安排一件重要的事,他很笨拙,行动力差到了极点,最不擅长旅行。因为旅行有太多突发状况。十三岁,他被在无人监护的情况下去了一次天津,最后被警察送回来。
很遗憾的是,父母的喜欢是不尽相同的。他们也许宁愿安多少考一些名次,甚至沦为大多数,但同样希望他,足够皮实,看起来机灵可靠,不用漂亮的像女孩子,但至少有男孩子一样的肩膀。
但,这样的交换总是行不通的。
安多觉得,自己有些地方还是明智的,装的这样好,大家便都劝爸妈宽宽心,好歹他学习还好呢。但是渐渐的,他觉得这样下来,没什么意思。
站在天台上,看见曲慎良将球抛进篮筐,旁边的风妙雀跃的小小的跳起来一点点,转而只是简单的笑笑。
安多忽然产生奇怪的念头,这辈子好像没活好。
好像选了一个,不太让人有继续活下去的愿望的角色在扮演着。尽管这个漂亮如玩偶一般的模样,成功的报复了他们一下,让自己的幼稚,披上了被害者的外衣。却,怎么也活不幸福了。
“周五逃课,和我一起蹦极去吧。”
“不去。”
“跳的时候我帮你把绳子松了。”
安多其实想辩解两句,他也没有那么想跳,不过是除了这个念头偶尔冒出来,没有别的想法。
算了,说不定那天天气好呢。
安多摸出枕头下的钥匙,打开锁上的床头柜,从药瓶里倒出了两粒药片,干嚼着吃了,不觉得很苦,医生说其实这药很难吃,神奇的是病人都不觉得苦。
风妙选的是一个北京郊区的旅游景区,盛夏,没多少人。安多走上前,对面是绿蓬蓬的山,底下五百米处,水也绿的很清爽。
“我没说我要淹死啊。”
风妙三两步跑过来抱住安多,摆弄他背上挂的绳索。
“太明显了。”
“明显个屁,我又没解开。”
“那我还跳吗?”
“跳呀,你这绳索承重不大,挂你一个没问题,在加上我就有问题了,更何况我还在衣服里藏了东西。”
安多急忙推她,嘴里说不出话来,“喂,喂”的:“你不要,你不要……”
“来,我们准备啊。”
风妙侧身一躺,安多大叫一声紧紧抱住风妙:“你不要做傻事啊!”
安多觉得这一辈子过得很不好,他哆哆嗦嗦,懦弱不堪的活成了这个样子。明明他早就有提起刀的力量,他应该掀翻桌子,痛哭流涕,大声宣告所有的委屈不满,甚至撒泼的推卸责任。
明明还能称作孩子的年纪,为什么活的这么累,为什么已经有了不好的行动力,就要用好的成绩来弥补,用更不好的性格为自己开脱。
他想回去苏州,去参加十年前未曾出席的外婆的葬礼,然后飞到任何一个没人的角落。
只有活的不好的人,才觉得死是一种延续,才觉得白色衬衫在振羽而飞的那一霎,特别轻松。
“别哭了,你的眼泪全从眼皮上留下来的。”
安多还紧紧抱着风妙,尴尬的倒挂在湖水上方。他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瞧见风妙的笑容,随着绳子一起,在他眼前荡荡悠悠。
“祝贺你死了,”风妙煞有其事的鼓了鼓掌,“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会来的及,你从来没有过错,但是在遥远的未来,你的一切错误都会被包容,而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好、最幸福、最自由的人。”
安多还拽着她的衣服,说不出话来。
“你手机响了,我帮你拿吧。”风妙从他包里掏出手机,“信息,一会儿再回?”
“你帮我回。”安多放开手,抹了抹脸,忽然含着泪笑起来。
“没良心又幼稚的货,就这样写吧。”
这篇写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是一个做了决定的慎良。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大学,是每一个少年在此后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的后悔。
与他不同的是,我后悔出国,听起来我比他幸运,可是——如果人生只有四年,我便不想这么活。
然而更遗憾的是,这个选择几乎就没有个能避开后悔的选项。
我们就是从这里接受了第一个现实,变成了尝试着自我解剖的少年,而这场解剖,也持续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