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多故事是提不得那年的，它会让你心心念念，让你停滞不前，甚至让你泪水涟涟。可是总有太多太多的那年，走在我们的人生里，心儿太小，常常承载不了那年的寒凉或悲伤，沉重或绵长。载不动啊，那年的许多愁。
1932年的农历三月十日，在一个偏僻的山旮旯里，一对五十出头的夫妇又生了一个儿子，老来再次得子，他们亦喜亦忧。喜的是家里又添丁了，忧的是渐渐走向衰老的他们还能把儿子养大吗？要知道他们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而且大儿子结婚多年，孙子都两岁了。
日子在艰难困苦中一天天过去，那男孩十岁的时候，那夫妇不顾生活的窘迫，执意送男孩到私塾上学。
可是那老年夫妇终究是年老体衰了，让男孩读了一个学期的私塾后，就无力让其继续读书了。这样十岁的男孩便成了家里的小帮手，帮助家里放牛。
在那男孩十五岁时，那夫妇两相续病倒，而后在同一年撒手人寰。那男孩小小年纪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独自承受生活给予的甜酸苦辣。虽然他有三个哥哥，但是哥哥都已成家，有自己的儿女，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年幼的他。
还没成年的他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在饥寒交迫中走向成年。看着同龄人一个个都成家了，他因为只有一间破烂不堪的土胚房，做媒的根本没人瞧得上他，更别提有姑娘看上他了。
在他三十岁那年，终于有人帮他做媒了，那媒人帮他介绍的姑娘才十八岁，是个腿脚不方便的人。那时是解放初期，农村大兴修建水库，凡是十八岁以上的青年都要去支援。那姑娘家的父母觉得只有让女儿嫁到山旮旯，才可以逃避这种那姑娘无法从事的劳动。
双方见面了，那矮小而又瘸腿的姑娘看到身材魁梧而又五官端正的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而他自知自己家徒四壁，没有挑剔的资本。就这样经媒妁之言，选了个良辰吉日，两人结婚了。
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02
在那个生产队的年代，是按劳动力计公分而分配粮食的，妈妈腿有残疾无法从事体力活，家里只有爸爸一个劳动力。他们没有孩子时，生活勉强可以维持温饱。
后来妈妈怀孕了，可她身体不好，需要吃药保胎。爸爸是勤劳而又善良的人，不仅没有嫌弃妈妈，在粮食无法接济时，还常常宁愿自己饿着肚子都让妈妈吃好。
尽管妈妈在家里享受着最好的生活，可她体质不好，她接连生了三个儿子都夭折了。这让爸爸更加心疼妈妈，把所有的物力和财力都花在妈妈保养身体上。
妈妈生了第四个儿子时，他们才真正做了爸爸妈妈。之后我出生了，再以后几年，妈妈又生了我的两个妹妹。
从我懂事起，我家的生活都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但爸爸却把所有的苦默默独自扛。印象最深刻的是，当家里煮粥的时候，爸爸总是叮嘱妈妈，叫她在米烧开以后盛几碗稠的给我们兄妹四人和妈妈吃，他自己吃稀得不见米粒的粥；如果是煮红薯饭，他就叫妈妈红薯和米分开放，吃的时候我们吃白米饭，他则吃红薯饭；偶尔有肉在餐桌上时，他总是装作不爱吃，让给我们吃。
我九岁那年秋季，爸爸帮我买来书包，叫我去上学，并告诉我说：“闺女，只要你努力学习，将来你就可以像堂哥一样，端上铁饭碗。”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铁饭碗，但我知道我那个堂哥在供销社上班，他不用干农活，就可以买好吃好穿的给伯父伯母。
既然努力读书可以摆脱穷困潦倒的生活，我一定不能偷懒。当时我暗暗给自己打气。就这样，上课的时候我专心听，作业我也一丝不苟地完成。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学直至升初中我的成绩都名列前茅。
03
因为在农村，我记得当时如果考不上初中，很多人小学毕业就走上社会了。当爸爸知道二十多人参加考试，只有五人考上初中，而我也占一个名额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可是悲喜总是如影随形，读初中的话，开学报名就要一百元钱。对我家来说也是一道不小的坎。虽然早就分田到户了，但是家里母亲及哥哥身体一直不好，看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收入。
怎么办呢？爸爸说他自然会有办法的。从那一天开始，爸爸天没亮就起床上山砍柴，砍了柴挑到二十公里的集市上卖。
一个暑假下来，爸爸的脸庞晒得更黝黑了，他打赤膊的时候，我看见他肩上脱了一层又一层皮。他还笑着对我说，老皮肤脱了又可以长出新皮肤，还能返老返童呢！
我拿着爸爸的血汗钱迈进初中的校门，觉得一定不能辜负爸爸对我的期望。
04
我读初三那年，爸爸已经六十二岁。长年累月地辛苦劳作，爸爸明显地苍老了，他的背有些驼，脸上那一层又一层的褶皱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他的身体也亮起了红灯，做苦力活的时候常常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他总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老弱的身体挑起这个家。
由于初三要中考了，需要订购的复习资料多些，这无疑又加重了爸爸的负担。有时，爸爸实在拿不出钱给我，就去问别人借，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别人毫不留情地说：“一个女孩子家，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何必要硬撑？不怕实话对你说，你借钱是供女娃读书， 就算我有都不会借给你。”
怕影响我成绩，这些话爸爸当时不敢对我说。他仍然用他的双手竭尽所能地为我撑起一片天。
就要中考的前两天，他在上山砍柴时一脚踏空，滚下了十多米的山坡，立即昏了过去。幸好有人路过那发现，才送去医院抢救。
当他醒来时，他第一句话就和我妈说：“我摔跤的事千万别告诉闺女，千万不要让她考试分心。”
中考结束我回到家时，爸爸已经出院了。我看见他躺在床上，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这段时间干活累了，想歇歇。天真的我信以为真。
公布中考结果的时候，全新二百多人参加考试，有八人考上县一中，我是其中的一名。爸爸欣慰地笑了，他鼓励我说，只能你再接再厉，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因为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虽然他身体没有恢复，但又得为我筹集学费而打拼了。在穷山僻壤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砍柴卖依旧是爸爸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在爸爸的庇护下，我念高中了，满怀憧憬三年以后考上理想的大学，不料这次告别爸爸去求学竟成了和爸爸的永别。
05
放寒假后，回到家，不见爸爸的踪影。我问妈妈：“爸爸去哪了？”
“你爸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说完妈妈已是泪流满面。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如果爸爸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我接受不了。
等我平静下来，妈妈告诉我，爸爸在我去学校两个月后就常常呼吸困难，但他舍不得花钱去医院看病，想省下来供我读书。
呼吸困难和心绞痛越发严重，才迫不得已去医院检查，原来爸爸患上的是心脏病。患了种病不能辛苦也不能操心的。
但是爸爸还是记挂着要让我跳出农门，不愿花钱治疗自己的病，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妈妈，叫妈妈不要告诉我他病了，不要让我读书分心。
也许他知道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月，他找到我在供销社上班的堂哥，委托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助我完成学业。我堂哥被他感动，答应一定不辜负他的委托。
05
如今，我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有一个爱我的丈夫和一个懂事的儿子。
天堂里的爸爸，您过得好吗？看见我的今天您可以含笑九泉了吧？一晃，您已离开我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了，您和我阴阳两隔，我再也无法享受您那如阳光般温暖的挚爱了，这是一种怎样无奈的伤痛啊。
回忆起您的一生，回忆起您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我常常痛彻心扉。您一生操劳，一生勤俭，一生辛苦，却没有享受到一天的幸福。思念成疾，唯有泪千行……
今天，让我在心中的祭台上点燃一炷香，但愿您在天堂里过得无限风光，也愿您保佑您的亲人和儿女幸福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