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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与乐最近心情有点矛盾,说不出的焦躁。裸辞半年了,正是在家惴惴不安的时候,虽然老公沈清不会说啥,但是自个心里头这块石头倒是压得不行。夜里杨与乐在床上翻来覆去,核算着这个月儿子奶粉又花了2千块,尿不湿、维生素、钙片、玩具哪样不要花钱。自个身上倒是抠抠就算了,生完孩子后也再没买过化妆品和新衣裳,但是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也憋屈着过吧。今天隔壁妞妞她妈来串门时说,准备给女儿报个早教班,年末做活动,整个套餐下来才六千八,听着妞妞妈絮叨着,杨与乐也有点心动。但是老公沈清却看不上这些东西,说小孩子才两岁多点话都说不全,上啥早教啊,费钱,杨与乐想着心头就来气,看着旁边呼呼大睡的男人,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哎呦,你踹我干啥!”沈清猛地一缩腿,叫嚷起来。
“睡睡睡,你是猪啊,一天天倒床就着!”杨与乐也没啥好气。
“我的小祖宗哎,我又哪里惹你啦?”沈清一股脑爬起来,靠在床头,摸索着眼镜戴上,讨好地看着杨与乐。
看他这样,杨与乐倒是觉得好笑,火气也消了一半。“哎,你说说看家里开销那么大,我也不能老歇着,要不还是去找个工作吧?”
沈清一听,顺势又躺下了:“老婆大人,你想歇就歇,想工作就去找呗,我还能拦着你啊,咱家还不都是您老说了算。”
杨与乐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闷不吭声地叹了口气。
沈清是真的顾家好男人,事业单位闲散的差事,朝八晚五,从不加班,不应酬,不出差。难得的活动就是周末约了同事去打场球,走之前还可怜巴巴地央求好久,像只泪眼汪汪的小狗:“老婆我就去三个小时,你搁家里辛苦辛苦。”但是你说这人吧,所有的缺点都是从优点衍生出来的,沈清最大的优点就是实在,干着实实在在的工作,过着实实在在的日子,工作七八年了,还拿着实实在在的工资。
杨与乐比沈清小四岁,毕业三年,虽然也是个重点大学出来的,但是这年头研究生都一抓一把,一个本科生能占多大优势?眼看着工作三年了也晋升无望,索性在儿子一岁多的时候把工作辞了,想在家休息休息,安稳过完年再去工作。想法倒是好的,奈何现实总是像七月的天,冷不丁的给你浇个透心凉。本来俩人还凑合过,但有了儿子这日子眼看着就开始紧巴起来,一天天的就要入不敷出了,年底了等到走亲访友、两边父母的烟酒礼物,小辈们的红包压岁,哪样不要钱,杨与乐能不急么。刚刚朋友圈看到大学室友晒了订婚宴,五星级酒店里奢华的布景和那个鸽子蛋大小的钻戒,闪的杨与乐心里头直跳。沈清又是个鸵鸟性子,一天到晚念叨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天塌下来翻个身还能当被子盖,就这点功夫,鼾声就又响起来了,杨与乐听着心烦,索性一头闷进被子里,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杨与乐就在各大招聘网站上把简历更新了一遍。学历总归拿的出手,年纪不大也结婚生子,作为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也算是还有些竞争力,等晚上弄睡了儿子躺在床上的时候,简历浏览量已经有了两位数,还有几家公司发了私信,杨与乐兴致勃勃地点开这些企业,一家一家仔细查看起来。
隔日,果然有公司跟杨与乐联系,邀请她去面试。一家小民营企业,招聘总经理秘书。所谓秘书不过就是打打杂罢,杨与乐心底清楚,又有些看不起这些民营的公司,之前工作的外企,虽说工资低了些,但好歹规章制度健全,什么都按照流程来,工作到底顺畅。这些个私企可说不准了,上班时间没个准,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日子估摸着难过。
虽然这么想,但看着他们开出来的工资,到底还是想去试一把。杨与乐翻开衣柜,东摸摸西看看,掏出还是去年买的驼色羊绒大衣,又翻出一件黑色裹身连衣裙,想想还是挨着冻脱了身上的大花袄子试了一下。杨与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说生完孩子了,这身材倒是一点没走样,盈盈细腰少女感十足,底下配一双黑色长筒靴,大长腿也显露无疑。杨与乐满意地脱下衣裳,叠好放回柜子里,准备去给儿子做晚饭,走到厨房又折了回去,想起来裙子好像有点皱,从衣柜里掏出来用手仔细捋了两下,找了个衣架好好挂了起来。
2.
面试跟料想的一般顺利,不小的厂子,老板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不大瞧得出年纪,大冬天也是西装革履,看上去挺严肃,进门时不动声色的扫视了杨与乐一番,一通聊下来,脸上看去还算满意,临了直接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杨与乐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先四下考量了一圈,又觉得公司虽然不小,但是跟之前的行业实在差距太大,都说隔行如隔山,也不知道工作好不好上手。想着就有些犹疑,也没痛快答应,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出了公司50米就是公交站台,杨与乐今天连棉毛衫都没穿,大衣里就光秃秃一间连衣裙,这会儿冻得直哆嗦。好不容易看着19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过来,赶忙站了起来,跺跺脚挤了上去。
找个挨着暖气口的位置坐定,这才感觉恢复了些知觉。刚从包里掏出手机,想给老公沈清发个信息,之前跟杨与乐联系的HR就来电话了。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倒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开了。
“杨小姐,我们老板说您还要考虑考虑?这样吧,您也别犹豫了,公司这方面对你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工资的话,在您要求的基础上我们愿意再加2千,您看下周一就直接来上班吧怎么样?”
杨与乐想好的说辞,一句还没来得及吐露,就被对方给压了下去。因为兴致不高,所以今天杨与乐在工资上已经高开了不少,没想到他们不仅同意了,还往上提了一些。她满肚子的考量和犹豫在这会儿,就像儿子最爱玩的泡泡机,吹出来的小泡泡还没来得及在阳光底下闪耀一会,就噗地被风刮破了。挂了电话,杨与乐也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啥,反正应该是答应了,看来钱的魅力真是大,自个就是俗人一个,也只能自嘲地笑笑了。
回到家沈清倒是挺乐呵,笑话杨与乐:“你说你老板看上你啥了,开那么高工资,该不是贪图你的美色吧?”杨与乐心里一动,面上却不见声响,伸手作势要去打他,沈清就势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直叫唤儿子:豆丁快来,妈妈打人啦,快来救救爸爸!儿子不明就里,跑过来伸着头看看爸爸,看会儿妈妈,见两个人都在嬉笑着,跺着脚也开始乐起来。
3.
过了周末杨与乐就去上班了,第一天报道,特地起了个大早,仔细化了全套的妆。手续很快办完了,同事就领了进老板隔壁的一间办公室。杨与乐冲着同事感激地笑,把办公用品稍稍整理一番,也就算是开始全新的工作了。
许久没上班,一整天下来倒也觉得有些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五点钟,沈清打电话来说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了,杨与乐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赶了下去,就看到自家小破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还特地过来接我。”
“老婆大人重返职场第一天,我不得好好表现表现,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沈清嬉皮笑脸帮杨与乐打开车门。
“还行吧,都是些琐碎的工作,帮老板做做汇报,整理整理文件,” 杨与乐跨上车,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跟兴致勃勃地跟他八卦,“哎,不过我今天听同事说,别看我们公司不大,老板可是巨富,据说资产几十个亿呢。”
“这么壕,那老婆你可得好好干,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家吃软饭了。”沈清也跟着逗乐。
“你想的美,不过你说像我们老板这么有钱的男人,外面是不是得小三小四小五一大把?”
“那可说不准,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像你老公这么正直居家爱老婆嘛。”正好红灯停下,沈清的头整个凑了过来,一副欠揍的样子。
杨与乐刚想伸手去打他,手机滴地就响了,没来得及思索就滑了开,竟然是老板发来的微信:“第一天上班,晚上一起吃个饭,交流一下工作?”杨与清下意识地想把手机扣过来,已经来不及了,短短两句话身边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杨与清有点不自然,转过头去看沈清,他的脸色就有点微妙。
“什么工作上班时不能谈,非要等晚上出去聊?”
“入职第一天,欢迎下新人也是很正常吧!”杨与乐声音很大,却莫名有点底气不足。
“那你要去么?”
“今天不去了,说好回去陪豆丁的。”杨与乐心底也有些发憷,一到点整个办公室人全散了,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再组织聚餐。那单单叫她一个?傻子都知道不是吃饭那么简单了。杨与乐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句:“不好意思贾总,今天家里有点安排,下次我叫上部门同事,咱一起再约。”
4.
一眨眼工作就大半月了,上次婉转回绝后,杨与乐也没见到贾总组织什么聚餐。他也好像不记得这件事一般,再没有提及。倒是杨与乐心里,跟压着一根刺儿似的,时不时扯出来咀嚼一番。时间长了同事间也熟了,女生之间难免八卦,贾总的那些个风流韵事稀稀落落全被抖落了出来,被七零八碎平凑成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老板贾华宇发家早,那个年代好像只要肯吃苦人人都能掘个一桶金,再加上原配夫人家势不薄,不管是融资还是业务都着实帮了老贾一把,很快公司就上了正轨,生意越做越大,资产越来越雄厚。沈清说得对,男人有钱就学坏,就算不主动坏起来,往上贴的女人也会不计其数。在老贾身边这一群女人当中,最出挑的应该就是现任夫人了,从公司车间工人做起,做着做着做到了老板身边的红人,还大起了肚子,等到原配知觉时,孩子都快落地了。原配夫人也是个大家闺秀,虽说陪着老板白手起家,可再多年的感情和恩情也抵不过外面那些花花绿绿的莺燕儿,估计也是寒了心,自己主动就把婚离了。三儿成功上位,功成名就后自然退居二线,鲜少再露面,在家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日子,再也不准提当年的事,但是这种事儿又怎么能瞒的住,跟泛滥的洪潮一样堵住这块,那儿又决了堤,不大个地方谁还不是心知肚明。
有关系好的同事跟杨与乐嚼舌根,老贾这个人,一不好吃,二不好赌,但就是在女人这关上过不去。只要能入的他的眼,燕瘦环肥都想试一把。虽然年纪大了,这点喜好倒是一点没变,虽说家里有个也算是镇得住场的美娇娘,但一点不妨碍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只要不玩的过分,家里那位自然也不会把事情闹到难堪,除了杨与乐的前任——老贾上一任秘书,很得他的欢心,不过小姑娘家可能也是道行不够,在外面就嘚瑟开了,老贾送的车子、珠宝、包包一点也不藏着掖着,闹得现任夫人很是没脸,亲自到公司捉了一把奸,这才有了杨与乐的存在。
杨与乐听着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跟了老贾一段时间,除了觉得他工作上吹毛求疵,其他还真没看出点啥,本来老贾年纪也不算太大,神色间有着多年身居高位养成的上位者气质,不怒自威,鲜少露出笑脸。说实话,杨与乐挺畏惧他的,平时除了工作交流,两人一句废话也没多说过,甚至,杨与乐觉得他都没正眼瞧过她。要不是同事语重心长的嘱咐,老贾就爱从身边人下手,还都从约了吃饭开始,让他提防着点儿。杨与乐真的都觉得就连上次的事儿,也是他欢迎新员工入职的例行公事。杨与乐也不是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提及这些个歪七扭八的事儿就愤愤不平,自然也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他的老板,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情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个的身上,坐在办公桌前,想起前一任坐在这儿的秘书,和老贾送给她的那些个豪车名表,心里头又觉得怪怪的,好像屁股下的椅子都有点扎得慌。
5.
很快春节就到了,年底各种汇报着实让杨与乐忙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挨到过年,盘算着终于可以好好歇一阵,偏偏家里头出了事。
结婚之后沈清他妈就从老家过来帮小两口带孩子,偏偏他爸倔的不行,不肯离开乡下。老头儿退休后也没什么爱好,就回了老宅子,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儿,种种菜,闲了和邻居大爷们下个棋吹吹牛,倒也过的自在。就在沈清两口子盘算着带着豆丁启程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出事了。老头子听说孙子要回来了,开心,骑着三蹦子就要赶去镇上置办些年货。下雪天路滑,路上也不知怎么没刹住,连人带车翻到田埂头,老头反应快,一把从车上滚了下来,只是皮外伤,可坐在车后头隔壁屋的李大娘就遭了秧,先是整个人摔了下去,末了一个三轮车还重重压过来,老人家哪经得住这么折腾,等到村上人赶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了。
这下子可出了大事,等到杨与乐两口子带着婆婆火急火燎赶回老家的时候,李家人都闹翻了天,屋里头被砸的七零八碎。老头子颓废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失了魂,嘴里就只念叨那两句:我是好心啊,她求我带她一把,我就带了,我也不知道会出这个事情啊。
杨与乐看着心酸,别过头去看着沈清,他也是眼角发红,老头刚硬了一辈子,哪里有过这么颓软的时候。“你快去把爸扶起来,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
对方态度很明确,赔钱。老头见儿子回来了,好歹回了点神,看着不依不饶的李家人,想不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这就结上了仇,又想到自己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还欠了人家一条命,又是抹了把眼泪。
“赔,你妈的命折在我手上,砸锅卖铁我也赔,豁了我的老命我也赔。”
老头声音不大,一字一顿,却拼尽了全身气力。李家人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杨与乐转过头,看着沈清在残雪照映下昏暗的脸,五脏六腑像是被揪了出来。她知道之前可能自己还弃如敝履的平淡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6.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头也不执意要留在老家了。胡乱过了把年,就跟着杨与乐夫妇回来城里。李老太的后事也料理完了,两家达成合意,一次性赔偿50万。
可现在别说50万啊,就连5万块,杨与乐都掏不出来。公公婆婆都是工人,一辈子的积蓄都投在沈清的房子和婚事上了,老两口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只能凑个几万块。杨与乐跟沈清呢,为数不多的工资全用了还房贷和车贷,再加上现在家里头还有个烧钱的小豆丁,去哪弄这么多钱。
老两口生平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儿,心里头又急又痛,眼看着憔悴了下去。一向宽心的沈清眉宇间也是大写的愁,再没有之前的乐呵,有时候叫着他爸妈坐在沙发上窸窸窣窣嘀咕着什么,看到杨与乐过来就噤了声。
这天晚上沈清睡不着觉,在床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不行的话,咱们只能把房子卖了。”
杨与乐知道这句话早晚会来,就好像将死之人等着凌迟那最后一刀,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以为只要藏得够好,就能躲开这狗日的生活的毒手。可是现在,当沈清划拉开她的心,把这血淋淋的事实扯出来,再捧到她面前,杨与乐感觉一时间没有办法呼吸。
“我知道你不想,但我们商量过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沈清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房子卖了还掉剩下的贷款,我们还能剩一笔钱,先出去租个地方住。”
“毕竟房子也是我爸妈给买的,现在,就当还给他们了。”看着杨与乐忽明忽暗的脸色,沈清又补充了一句。
杨与乐没办法跟他辩,因为她知道他是对的。的确,这是他们家的房子,是他们家的资产,现在出了事,他们想拿回去,她能怎么样?她多想和那些能为了两毛钱躺在街边撒泼打滚的女人一样,跟他吵跟他闹,最好能扯着头发跟他干一架,但她做不到,她连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张开嘴,像一条干涸的鱼,像一个经年失修的收音机,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7.
沈清还是把房子挂了出去,因为急售,所以价格开的比市面上要低不少,要不是正赶上过年,看房的人估计会是络绎不绝。杨与乐不想参和,所幸眼不见心不烦,背着个包提前一天就回公司上班了。
单位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卫大叔靠在值班室里打盹,看到杨与乐来倒是吃了一惊:“奥哟,你咋来上班了,这春节也不好好休息?”
杨与乐笑笑,也没心情跟他逗乐,道个新年好就回办公室了。推开门,一股子尘螨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杨与乐赶紧打开门窗,驱散一下腐败的空气。又拿起抹布,把桌子清理了一番。
想起来老贾的办公室也好长时间没进人,他年前就提前了半个月去度假,估计这会儿屋里得结蜘蛛网了。想到天天拉着扑克脸的老贾摸个满手灰的场景,杨与乐就觉得好笑,索性拿起钥匙进了他办公室,一起收拾起来。
刚给老贾把窗户打开,就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杨与乐猛地转头,吓了一跳,不知道老贾怎么突然出现在门口。一想自己这个偷偷摸摸的样子,倒像做贼一般,赶忙解释道:“贾总,我给您屋里通通气,一段时间没人呆,稍微收拾一下。”
“嗯,”贾华宇看着杨与乐,迟疑了两秒,估计也没料到自己秘书这么早来上班,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情绪,看得杨与乐心头一跳。
“我回公司拿个东西,你弄吧。”他也不避她,就径直走了过来,伸出手指头在保险柜上刷一下,打了开来。
杨与乐有点尴尬,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回过身,还是走开比较合适,索性低下了头吧,想避开不去看。还没来得及垂下眼,老贾一个厚实的信封就递了过来,“诺,这个给你,新年快乐。”
8.
杨与乐失眠了,信封里沉甸甸的一万块钱压得她喘不上气,这一沓红彤的票子,晃得她的眼睛生疼。她知道贾总有钱,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钱也可能会漏出那么一点点,转个弯流进她的口袋。可是对他而言,别说几万块了,几十万也根本不算什么呀。老贾吃的、用的,哪样不是特供的,就连办公桌上随便一个摆设都价值六位数。想起贾华宇瘦削却还是能依稀瞥见早年英姿的脸,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跳了出来:要是他能再多给自己点钱呢,不,哪怕是愿意借一点呢?
杨与乐被这个想法纠缠的无法呼吸,就好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种子,但凡冒了个芽,便疯狂地蔓延开来,直到一藤一蔓死死地捆住她的心,占据她身体的每个脉络。她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复活了医院,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吓了沈清一跳,也来不及看他的脸色,便脱口而出:“我有办法能筹到钱。”
9.
杨与乐告诉沈清,她发小刚准备结婚,家里条件很好,未婚夫家也有钱,光是彩礼就给了一百万。虽然工作后俩人在两个城市,没有以前热络,但毕竟是好到睡一张床长大的,只要开口,她不会不同意。
这话真真假假,杨与乐的确有个有钱的闺蜜,但是毕竟没有好到可以开这么大口的份上。沈清知道这人,结婚的时候见过,开着一辆沈清想都不敢想的车,封了个大红包,跟杨与乐抱着哭了又笑,就不疑有他。只是担心这么多钱,一时半会也还不上,心里多少有些虚。
“钱我们可以慢慢来,但是房子呢,今天卖了,咱还能买的起么?以后豆丁上学了咋办,真的让他回老家去读书吗?”
沈清便不说话了,他也知道卖房是下下之策,不逼不得已也不会走这条路的。现在既然有一线生机,他自然愿意让杨与乐去试试。
一夜无眠,第二天看着自己厚重的黑眼睛,杨与乐只得多擦了两层粉,好像带了个厚实的面具,连牵扯出来的笑容都那么假。一整天的工作心不在焉,老贾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好像昨天那份薄礼不是出自他手。杨与乐心里有事儿,几次进他办公室欲言又止,直到下班了还没开得了口。
看着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杨与乐颓废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昨天夜里的火热的劲头今天就好像秋风吹落的黄花,蔫了。不是想好跟老贾开口么,怎么现在怂在这里像个战败的公鸡,不,她还没有战,就已经先缴械了,她认怂,她不敢去开这个口。她怕,老贾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充满诱惑却又危机四伏,她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承受开启它的结果。要不就算了吧,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杨与乐跟自己说,要不就算了吧。
突然,划拉着鼠标的手顿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翻出电脑前一个主人的相册,杨与乐鬼使神差地打开,她看到了一个明亮的少女,和她就快溢出屏幕的满足与自得。里面记录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有美食、美景,还有,杨与乐在同事嘴里听说过的豪车和包包。是的,贾华宇送的豪车,和包包。
不知道为什么,读书时还没自己优秀的那个室友,和她手上硕大的钻戒,也一并跳了出来,砸的杨与乐心头生疼,就在那么一瞬间,心底突然有个东西“砰”地一声,炸了开来,就像是埋藏在身体里二十多年的炸弹,被引爆了,威力那么强大,震得她体无完肤。恍恍惚惚间看见老贾拎着包从办公室走出来,杨与乐像触电一样蹭地站了起来。
“贾总,我有点事想跟您说一下。”
10.
上了公交车,杨与乐机械地往里挤,直到听到司机的叫嚷“喂,那个女生,买一下票!”才回过神,她连忙折回去投了个币,又躲开四周嗤笑,红着脸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刚怎么跟老贾开的口?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些词不达意,她手舞足蹈比划着诉说着她的不幸,她说希望老贾能借她50万,她说她愿意立下字据,每年还他一笔钱直到还清,她说她真的是走投无路,她说希望老贾能帮他一把。
老贾是什么反应?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小办公室里空气粘稠的难受,好像每口呼吸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窗外昏黄的残阳在老贾脸上打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却能感受到他赤裸裸的目光,像刀一样,剜得她体无完肤。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老贾才开口,依旧是沙哑着嗓子:“我考虑考虑”。
11.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杨与乐背好包,出门上班。今天公交车开的飞快,竟然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公司。杨与乐突然有些不想起身,就想赖着这辆车上,谁也不要把她拉起来。她掏出手机,让同事帮忙请一天假,随后就关了机,闭着眼睛,像一摊泥,陷在冷冰冰的座椅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杨与乐第20次听到同一个站名之后,她才睁开眼睛。下了车,也不管饿不饿,随意找了家面馆,点了碗面。不知道什么味道,好不容易塞了一半进到肚子里,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空落落。杨与乐掏出手机,看了一会,还是刚换没多久的玩意,怎么屏幕就被她磕成这样。不过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小豆丁还没出生前手机换的勤,苹果一出新款就赶着买,后来也就没这个兴致了,上个手机被豆丁摔坏了之后,就凑合着买了个国产机,一直用到现在。
杨与乐自嘲地笑笑,开了机,各种信息一股脑的窜了出来。有沈清的,同事的,还有,老贾的。
“晚上定好房间,你的事情我们单独谈一谈。”
总共十七个字,杨与乐每个都认识,但是拼在一起好像怎么都看不懂。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刻到眼睛里,剜在心头上。
“你不知道会这样吗?你难道等的不就是这样吗?”哪里来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杨与乐耳畔回响。
是啊,这不就是自己期望的结果?杨与乐压下情绪,明明就是自己编排的剧本,设定好的戏码,唱下去,唱下去就好了。
杨与乐定好房间,老贾惯去的酒店,然后回了沈清“今天何微微来了,谈借钱的事儿,我住在她那,可能不回来了。”
“你们住哪里,需不需要我一起来?”
杨与乐想想还是回复了他:“就在华艺酒店,不用了,两个女生好说话。”
12.
冬日里,天到底暗的早。没过多久就黑压压沉了下来。老贾发来信息:已到,1507号房。杨与乐收拾好东西,一步一步向酒店方向挪着。
虽说已经过了春节,这天气还是冷得逼人。黏湿的二月包裹上来,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地从袖口、领口往里灌,似乎不把人打倒不罢休。几百米的距离,杨与乐感觉走了一千年。刚踏近酒店门口,贴心的门童就一把拉开了大门,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暖洋洋的气息铺面而来,猛地吸了一口,杨与乐觉得有点醉。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有一年沈清单位年终抽奖,他手气不错,得了这家五星级酒店的房券加餐券。那个时候还没有小豆丁,沈清像献宝一样把东西拿到杨与乐面前,喜滋滋地带着她享受了一个浪漫的夜晚,夜里,杨与乐倚在身边男人的怀里,看着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和星光闪闪,那种幸福的滋味现在仿佛一张嘴还能品尝得到。后来小豆丁来了,进产房的时候她还没哭,沈清倒是心疼的直掉眼泪,孩子出来一眼没看就直奔杨与乐身边。都说嫁的是人是狗,生个孩子就知道了,这方面沈清从来没让她烦过心,她奶水不好,沈清就夜里一遍遍给豆丁泡奶粉、换尿不湿,为了不吵着杨与乐,他都暗着个灯,订好闹钟偷偷摸摸爬起来,有一次不小心碰倒热水壶,腿上给烫了好大一块,到今天还有一片浅浅的疤,把杨与乐心疼的不行。现在豆丁儿慢慢长大了,小小的人儿脸上集齐了夫妻俩的优点,粉雕玉砌的,小区里所有的小朋友都爱跟他玩,不过自从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后,夫妻俩无暇照顾他,就把豆丁送去了外婆家,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想妈妈......
杨与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到的房间前,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敲门。但当老贾探出头的一瞬间,杨与乐终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笑容,那是怎样一种表情?像是瘪着嘴的老太脸上盛开的菊花,还是好不容易捕获了苍蝇,还没来得及合上嘴的蛤蟆?突然之间,杨与乐像被电击了一般,疯狂地转头就跑!
13.
巨大的黑夜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杨与乐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着,像是漂在深海上的一块浮木,跌跌撞撞,只有拼命游回到岸上,才能不被骇浪击得粉碎。
不知道多久,直到看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身影被拉得老长的男人,杨与乐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没有借到钱。”她泣不成声。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要把她吞下去。许久,沈清的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一般传来。
“不要紧。”
14.
后来他们还是把房子卖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钱,跟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又重新购置了个小户。日子好像没什么区别,除了房子更小了些,贷款更多了些。
杨与乐离开了上家公司,因为试用期,一天办好手续就回来了。沈清也没问为什么离职,反正他一向都是这样,什么都依着她。
又是一年春节,杨与乐和沈清盘算着今年一家三口趁着假期出去玩一趟,小豆丁一直想看看大海,杨与乐就把地址选在了厦门。一圈攻略做下来,挑了个温馨的海边民宿,刚订下酒店和机票,沈清放在沙发那头的手机就接连响了起来。
杨与乐这才想到,自己票务软件上绑定的一直是沈清的号码,便拿起他的手机,仔细核实行程。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杨与乐脸色一下变的煞白,颤抖着手将屏幕滑上去,果然。
27/2/2018,16:30
【预订成功】您已成功预订华艺酒店大床房1间,2018/2/27-2018/2/28,入住人:贾华宇,订单不可取消修改。
看着客厅里跟儿子打闹的男人,杨与乐浑身发凉。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她从来也没问过他,为什么那晚,在酒店不远处,就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