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迁徙

痛的迁徙

(原创小说)

                    一

近来,我腹痛难捱,时而如虫咬,时而如刀绞。我决定去医院看看。

我在网上找了家肠道医院,又预约了一个专家。

一周以后,风和日丽,杨柳依依。我怀揣希望,直奔肠道医院。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见到专家。

专家低着头,时儿把眼皮向上翻一翻,问道:“多少日子了?大便一日几次?抽烟吗?抽了几年了?一天几包?喝酒吗?”

面对一联串麦子炮响的提问,我有些晕。我发觉医生对抽烟很感兴趣,忙不迭地递了支大中华给他。

最后,专家说:“做个肠镜!但做与不做你自己定,如要做,我开个单子,你到三楼肠镜室预约一下。”

我迷惑,怎么是否做检查要我决定?我又不是医生。但是,防患于未然,我还是决定把肠子彻底检查一遍,做一次肠镜。

肠镜分普通和无痛两种,无痛又分普通无痛和梦幻无痛,我这人不喜欢奇思妙想,所以选择了普通无痛。我想,无痛就是用先进的技术,费用高一点而已,像广告上说的无痛流产、无痛疗法、无痛拔牙以及无痛初女膜修补一样,用二十一世纪最尖端的科学技术进行痛的转移。

后来我才知道,梦幻无痛只是麻醉前给你打一支安定,让你在麻醉前先进入梦幻世界,价格却凭空高出一截。

护士小姐,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姑娘,见我选择无痛肠镜时,脸上竟疑云密集,说:“一个四岁的小孩都做普通肠镜,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怕什么。”发现我有些迷离,又提醒道,“无痛肠镜要全身麻醉的!”

护士小姐话音一落,我突然醒悟,原来无痛并非真正的无痛,仅仅是麻醉而已,是把痛的本质通过神经麻木转型为无痛,是让灵魂暂时离开肉体而已。痛对于肉体来讲仍客观存在,而对于大脑来讲已不复存在。忽然联想到肉体与灵魂的关系,生时灵魂是附体的,只有死时灵魂才会分离,人死的时候如果刮起大风,灵魂就会被吹得无影无踪。忽然又想到牙齿与牙神经,牙神经是牙齿的灵魂,灵魂没了,牙就再也不会疼痛。

护士小姐见我神思恍惚,加重了语气:“无痛就是麻醉,而且你还要去约麻醉师,另外,麻醉是要另付钱的。”

我的的确确疑虑甚至担心,颤栗地问:“麻醉有副作用吗?”

护士小姐莞尔一笑:“当然有!这年头什么都有副作用,我天天在医院,连吸的空气也有副作用,什么病菌都有,何况全身麻醉呢!而且必须你签字。”

“签字?”我疑惑。若签了字,医院让我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担了过来。出了事就咎由自取,从法律层面上讲,属于自杀!

“谢谢你,护士小姐,我不要无痛肠镜,你给我普通的好了。”我最后作了定夺。

从老庄层面上讲,痛即无痛,无痛即痛;从经济学层面上讲,痛的过程是个增值的过程;从生理学层面上讲,痛是到达无痛的必经之路。大丈夫力拔千鼎,何况区区肠镜之痛。此时我想起了刮骨疗毒的关云长,高擎炸药包的董存瑞……顿时雄起。同时,我突然感觉到护士小姐的目光,宛如丘比特的离弦之箭,一对黑眸骨碌骨碌转个不停,脸庞泛起淡淡的红晕,浅浅的小酒窝是那样地甜美……此时的我已忘却了一切,沉浸于单边相思岛上。

小姐利索地把肠镜预约单、药方和检查须知给我,说:“下周五下午1:30检查!”

“谢谢了!”我终于在姑娘面前当了一次男子汉,屁颠屁颠地到付款处交了钱,又去药房拿了药,奔出医院,回家。

  二

周四凌晨四时,闹钟把我闹醒。我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胃里直泛酸水,舌苔淡而无味。因为有规定,做肠镜前一日不能吃饭、吃青菜、吃豆制品等不易溶解食品,只得吃面喝粥。我迷迷瞪瞪,摸索着到客厅。打开灯,灯光刺得我晕眩。

我拿出药,一见药名,直打冷噤,瞌铳醒了一半。药名为“恒康正清”,像个日本鬼子的名字。我懵懂,又仔细看了看封面,发现左上角有排小字,上面写着“复方聚乙二醇电解质散”,像一串繁杂的化学方程式,让我眼花缭乱。我一向对化学头疼,一九七九年那次高考,要不是那该死的化学试卷,满是实验题,我只得了37分,我的人生就不是现在的样子。我被这药名搞得云里雾里的,赶紧打开药盒,找出说明书,仔细阅读起来,像个晨读的学生。

这药其实是泻药,但为了市场的需要,它像人一样,有学名,小名,乳名,俗名,笔名……我估计“复方聚乙二醇电解质散”也被列入了降价药品的行列,为了维持价格而改名的。由于紧张,读着读着,我突然痉挛起来,只觉肚皮里那条贯穿于胃和肛门之间的肠子又颤动起来。但是,为了我的肠,我也顾不上什么药名了,忙不迭地把药吃了。

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只觉得胃在燃烧,周身起鸡皮疙瘩,内热外冷,体内所有的废物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肠道进军。肠子轰隆隆直响,俨然成了下水道。

我跑进卫生间,一扒下裤子,就听“哗”一声,废物奔腾而下。自以为排干净后,我起来,出了卫生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一袋烟工夫,肚子又不行了,我又迫不及待地向卫生间跑去。

在凌晨4时到清晨6时,天从乌黑到通亮,在这两个小时内,我的人生之路就在客厅与卫生间之间奔波,直到肚子里空空如也,我开始喝水,因为“肠镜须知”上说,两小时内把肠道内的污物排泄干净后,喝一公斤水。

排泄干净后,肚子倒不痛了,但胃受不了了,痛转移到胃,向上游漂移。

“肠镜须知”还说,检查前6点到11点不能进食,到11点后可适当吃点饼干之类的食品。

我只得熬。胃里的酸水一股脑儿地往上跑,刺激大脑中枢神经。我满脑子都是食物。士可忍,熟不可忍;肠可忍,胃不可忍。整个上午我处于虚脱的状态,头晕目眩,血糖急剧下降,到11点,我像个饿鬼,打开饼干盒,抓起一把饼干往嘴里塞,我也不顾说明书说的“适当”之类定语了。胃掏空了,比什么都难受,难怪古贤说“民以食为天”。

胃里一旦有食物进入,身体状况突然改观,但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在沙发上躺下,睡到13点,肚子又叫起来,便起来,又跑进卫生间,又拉了一次。

拉完后直奔医院。

一到肠镜室,听到护士小姐拿着单子在叫喊:“胡通,胡通。”

我惊骇不已,怎么一个女的为我做肠镜?我拔腿就想逃。

正在此时,内室走出一个男医生,问道:“胡通,你就是胡通?先在上面签个字。”他说着递给我一张纸。我接过单子,疑惑道:“做普通肠镜还要签字?”医生有些愠怒:“你这人,叫你签就得签,做肠镜因为有异物植入体内,有一定危险,所以必须由病人签字!”

听他一说,我懂了,在医院凡是有危险的手术和检查得由病人签字,如病人不能签,那么由家属签,譬如我父亲,当时神志不清,即由我代签;又譬如我妻子生孩子时,生到一半,医生走出来要我签字,因为小孩需要头吸,有危险,妻子正疼得不省人事,又只得由我代签。而这次,我神志清醒,由我自己签字,如阿Q前辈。

“你快进去,脱下裤子,在小床上躺下。”见我把字签了,医生就催促我。

我赶紧进了内间,黑咕隆咚。我把裤子拉到大腿处,在小床上趴下,屁股撅得很高。医生进来,见状,用手中的肠镜棒在我屁股上打了一下,我哆嗦地说:“医生,轻一点,我是第一次。”医生又打了一下,说:“谁叫你趴着,翻过来,左侧身躺下,把双腿弯起来。”我遵命,但还是害怕:“医生,谢谢你轻一点,这是我第一次。”医生说:“知道了。”他说着拉大了嗓门,“小张,快进来,给他多上一些润滑油。”医生在叫护士,要她给我上油。我心头一热,心跳也加快。对医生而言,这是为了避免脏了他的手,对我而言,让我在做肠镜之前温馨一回。

护士走过来,戴一只大口罩。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毫无表情的眼睛,尽管青葱般的十指上戴着乳胶手套,但我还是觉得温馨,感到医生善解人意。

护士左手按住我的屁股,使劲把上下半球撑开,右手把润滑油挤进我的肛门。

我感到凉嗖嗖的。

医生说小张你不要动。小张不动了。医生把肠镜棒上的探头顺着润滑油流淌的方向进入我的身躯。我感到异样,非常难受,我下面从来就是出关的地方,现在成了进关处,很别扭。

我说:“医生,我有痔疮,轻一点。”

医生说:“熬一下,看看屏幕,分一下心就不难过了。”

我遵命,吃力地仰起头看着小屏幕,说:“医生,我屁股上怎么有朵菊花?”

医生没言语,护士扑哧笑了一声。

为了分散我自己的注意力,我对菊花产生幻觉,我想起劳伦斯的小说《菊花的郁香》,想起陶渊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想起黄巢的诗: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是黄金甲。仿佛置身于菊花丛中。我把肠镜的痛转移到菊花身上,痛不再是痛了,时间也突然压缩了,不知不觉做完了肠镜。

我问医生有没有问题,医生说没问题,只有两颗息肉,已经摘除。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忘了把裤子穿好,屁股还露在外面。

医生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肠没问题,但你的痛还存在,说明别的器官存在问题,你需要全身检查!

尽管痛确实还存在,但只少排除了肠道的问题,我很高兴。

但是,当我拿到肠镜报告时,全身发颤。

报告的末端写着一行小字:本报告只作医生诊断用,不能作为其它证明材料。

            三

做肠镜的消息不知怎地传入了岳母大人的耳朵,可把老人家急坏了,与泰山老人一起,天刚亮就“叮咚,叮咚”按我家的门铃,把我从梦里打醒。

岳母一进屋就嚷道:“做肠镜,生什么病了?去年你姨娘做过肠镜,吃不消,一米长的管子从屁眼里塞进去,管子断了怎么办?肠戳穿了怎么办?大便化验了没有?现在医生怕脏,通常不给病人做大便化验。”

我猫在被窝里,脑海里浮现出岳母的形象:满头银丝,一副深度眼镜,旧时大户人家老太太的模样。她对健康重视之至,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看医疗保健书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她绝不允许小外甥在马路上走,说汽车尾气刚好对着小孩的鼻孔,在马路上,他总是抱着小外甥。在健康问题上,我对她笃信无疑。

岳母滔滔不及,旁征博引,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猛地意识到,做肠镜太冒失了,如同缘木求鱼,如同无缘无故去做CT磁共振胃镜一样。

岳母说完后,我睡眼蒙胧地起床,走了出去。

岳父看见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个学生在第一医院当副主任医生,我可以先打个电话,然后写个条子去找他就行了。”说着颤巍巍地拿起笔,伏在茶几上写条子。

钱愈学生:

近来安好,吾婿胡通,近来腹痛,劳汝医之。特此拜恳,伏惟情谅。来老师顿首。

丈人已到耄耋之年,原先是中学语文老师,是个老朽,开口之乎者也,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我一见这半文不白的字条,就像排队一样头疼,想必他的学生一定是继承了他衣钵,否则也会头疼的。

为了不辜负岳母、岳父的一片好心,也为了医治我的肚子痛,更为了我这有限的生命得以继续,决定去找钱医生。

钱医生的彩色相片挂在门诊楼大厅中,属于专家级,我按照片下的示意,来到钱医生那儿。

钱医生戴着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的瓶底,让我惊愕不已。一般来说,眼镜片的厚度代表一个人的阅历与水平。我对钱医生肃然起敬,把岳父的条子给他。

他把条子放到桌上,低下头,眼镜片都碰到纸了,在反复浏览之后,终于抬起头来说:“来老师已给我打过电话,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做个大小便化验。”

半小时后,我拿着化验结果又来到钱医生那儿。钱医生以高度职责感、用高度近视的眼睛看着化验单,说:“你大便化验一切都正常,也就是说你的肠没问题,更不需要做肠镜,但小便化验有问题,红细胞白细胞偏高。”说着他给我看化验单。

我看到正常值为0—5,忙问:“钱医生,我只有2和3应该算正常吧。”钱医生突然把那似酒瓶底的眼镜摘下,痴痴地盯着我说:“0—5是指女性,男性正常就是0,超过0就不正常,说明尿路感染,已经影响膀胱,你患的是慢性膀胱炎。”我懵懂,又问:“那为什么化验单上没有把男女分开?”听了我的问题,钱医生把头伸了过来,像是在观察我脑子有没有发热:“老兄,化验单要是那么详细,不就变成医学论文了。”白乎乎的眼睛像灰蛾扑楞,从我的面前移开,一边摸索着找茶杯,一边说:“有钱了,管不住下身了,就在外面寻花问柳,膀胱炎基本是传染的,我给你开点药,老兄,要洁身自好啊!”说完狡黠地咧嘴一笑。

他那诡异的笑像把利剑直刺我心肺,把我心中的伤疤刺破。我曾经失足,一年前,有过一次,在广东东莞,在莞式服务的诱惑之下,偷吃了禁果。我一直害怕,害怕染上性病。从此,对性病讳莫如深。

面对钱医生,我进退两难,闪烁其词,问:“钱医生,那病毒有潜伏期吗?如有,有多长?”

钱医生说:“当然有,但多长,半年,或一年,或十年,没定论,我建议你去男科彻底地检查一下,我们医院的男科百度排位前三,不信你百度一下。”

我已眩晕,膀胱属于泌尿系统,肠属于消化系统,风马牛不相及,可为什么在我身上这两个系统联合起来了?难道我从娘肚子出来就是个怪人?我天生就只有泌尿消化系统,怪不得我在大便的同时还伴随小便!

见我怔忡发呆,钱医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别怕,没问题,那男科的栾教授是我朋友,你直接去找他,就说是我推荐的。话又说回来,大不了一死,人最终还是要死的。”

我无言相对,在死神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俗话说得好,世上有些说不清的事,还是不说为好。我道了谢,拿着药方走人。

    四

我再次来到大厅,想,我该好好解读钱医生的内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找到钱医生巨大的彩色像片,重新阅读他的简介。

操,钱医生是胸内科专家!胸根本就在肚脐以上,而我的疼痛完全在肚脐以下生殖器之上,这几个系统从电学原理上讲,完全是并联系统,而医学专家硬把它们串联了起来,必定会产生短路!

我走投无路,成了误入孤岛的鲁宾逊,只得按钱医生所说,去男科找栾教授。毕竟对男人来说,它是引发快乐的源头,如果真的有问题,早治疗为妙。

这男科不只是一个科,而是医院里的医院,独立成院,由单独的大门,门口立着两个丘比特样的男童雕塑,卷头发,裸着身子,小鸡鸡撒着尿。铝合金玻璃大门的门楣上有一电子屏,滚动着同样的字幕:

九龙男科,使你昂首挺立;九龙男科,性生活的开始;九龙男科,为你解除难言之隐;九龙男科,专门打造性福生活;九龙男科,百度排名第一的男科。

大厅墙上挂满各种有关男性生殖器和性爱油画,从亚当夏娃到图腾一应俱全,还挂着吴阶平、郭应禄等名医的大幅画像。

栾教授是个小老头,顶全谢了,剩下的头发稀稀拉拉地匝绕在脑门四周。

我说:“栾教授,我是钱医生的朋友。”

栾教授掏出香烟,抽上一根。我赶紧掏出一包烟,往办公桌上一撂,说:“栾教授,不成敬意。”栾教授脸上绽放笑容,说:“你哪儿不好?”我说:“小肚子疼,钻心地疼。”

栾教授的口音里,带着浓厚的闽南腔。

栾教授突兀地问:“会晨勃吗?”

被他一问,我猛然醒悟过来。自从该死的肚子痛附身后,我真的没关心过勃起的问题。难道我的肚子痛与勃起功能有关?但在痛的面前,是否会勃起已不再重要。

栾教授又问:“有过不洁的性生活吗?”

他这一问,又刺痛了我。

栾教授会意地笑笑,说:“你马上脱掉裤子躺在床上,先检查一下。”

我觳觫,在小床上躺下。

栾教授猛地吸口烟,然后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扔,烟头还在冒烟,然后走到床边,戴上乳胶手套,说:“你把裤子全部脱掉。”

我解开皮带,把长裤和内裤一起往下推,但没脱掉。

栾教授从肚脐开始往下摸,当摸到最底部时,我惨叫起来。

栾教授说:“你不是肠出问题,是前列腺有问题。”说完又摸我的下面,补充道,“睾丸还行,没退化,起来吧,站在床边,俯身,双手支着床沿,把屁股撅起。”

听了栾教授说睾丸还行,我心宽了下来,按照栾教授的指令,把屁股撅得高高的。

栾教授把手指插入肛门。

突然,我“哎哟”惨叫一声,杀猪一般。我感到我的肛门被撕裂了,如同做肠镜时被探测棒插入一般,说:“栾教授,你这是干吗?”栾教授说:“刺激前列腺,这样才能分泌前列腺液。”我说:“前列腺怎么在肛门里面?我足浴时,小姐老是给我按摩前列腺,位置在阴囊的根部。”栾教授哈哈大笑:“你被忽悠了,那只是个敏感区,让你勃起,使你感到舒服。”

我疼痛难熬,额头上直冒汗,“哎哟哟”叫个不停。说:“熬一熬,一会就好。”

我感到钻心地疼!

栾教授把手从肛门里拔出。

我产生便出的快感。我想起弗洛尹德大师的话,大便的排出如同性的高潮。

栾教授把手上的乳胶手套取出,扔进垃圾桶,说:“你再躺下,我来取前列腺液。”

我再次躺下。尿道上有液体渗出,粘乎乎的。

栾教授拿着一根绵签,在我的龟头上来回滚动,说:“你起来吧,穿好裤子。”说完回到座位上,又点燃一支烟,刷刷写起来,非常娴熟,就像在速记。一支烟刚抽完,单子也开好了。

栾教授把纸拿起,抖了抖,说:“你到挂号处先付费,再去化验窗口,抽个血,然后去B超室,再到‘勃起功能检测室’进行‘多普勒阴茎血流探测’,再进行‘性功能康复负压水疗’和‘前列腺射频治疗’……”

      五

大厅内灯火辉煌,米黄色花岗岩地坪和墙面,很性感。

我走到挂号柜前。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浑润的大眼,眸子骨碌地转着。

付了钱,我走到化验窗口。

栾教授已在窗口等,抽着烟,说:“快抽血,前列腺液已经在化验了。”

我绾起袖子,把左手伸进窗洞。一支钢针伺候。银色的针进去,红色的血出来,汩汩进入针筒。

化验医生说:“十五分钟后来取报告。”

栾教授说:“你先到B超室去。”

我来到B超室,一个胖嘟嘟的男人等着,脸上的赘肉耷拉着,像个杀猪男。

杀猪男说:“你扒下裤子,拉起上衣,躺下,背朝天。”

一听扒裤子,我打了个冷战,刚才那一扒,肛门还在一阵一阵地疼,这次不知哪儿又要遭殃了。

怔忡之间,杀猪男有些急,吼道:“还不快躺下,又不会把你阉割掉。”

我不情愿地扒下裤子,又拉起上衣,趴在床上。医生给我的腰间涂上糊状的东西,然后拿着一个塑料仪器,上面有探头,在腰间来回滚动。没过60秒,杀猪男扔过几张卫生纸,说:“把背擦干净,再翻过身来。”我把背擦干净,翻过身。医生又在小肚子上涂上糊状的东西,塑料仪器又在上面滚动,又仍过几张卫生纸。我把肚子擦干净,起身,穿上裤子。

杀猪男说:“报告到何医生那边拿,现在去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我走出B超室。戴口罩的大眼姑娘在门口等候。

姑娘说:“你跟我来。”

转弯抹角来到一个检测室,上面牌子上写着:“勃起功能检测室。”

我问:“这要干吗?”

姑娘说:“进行‘多普勒阴茎血流探测’,你把裤扒下,平躺在床上。”

又是扒裤,这男科医院应搬到浴室中,省事。进医院后这已第三次了,而这次是在一个姑娘面前。

我有些胆怯,犹豫不决。姑娘却满不在乎,说:“快躺下。”

我扒下裤子,躺下,素面朝天。

姑娘左手持一根细电棍,末端有根导线,导线与床头柜上的屏幕相联。右手在我那上面涂药膏。尽管姑娘纤细白皙的手上戴着透明的乳胶手套,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她手指的温度。我激动了。还没等细电棍放上去检测,我已血脉贲涨,生机勃发,乌黑的毛发尨尨茸茸。

“见鬼,怎么搞的!”姑娘大叫一声,拔腿跑出“阴茎血流探测室”。

我瞬间处于五里雾里,赶紧起床,穿上裤子。

“怎么回事?”栾教授由那姑娘领着进来。

我说:“栾教授,你什么意思?是她动的手。”

栾教授说:“难道你下面没毛病?”

我说:“我肚子痛,肚子也是下面,下面啊。”

栾教授的脸突然拉长,变成一场驴脸,厉声道:“哪你来找我干吗,这是男科——男科,专治阳痿病人啊,懂不懂。你把账结了,快走。”

为了息事宁人,我乖乖地去付了钱,像头被宰的猪。


我蔫头耷脑地走出男科,茫无头绪,俨然成被掐了头的苍蝇,难道为了我肚脐以下生殖器之上的痛,把人体所有的部位都检查一遍?把所有的药都吃一遍?把医院里所有科的专家都看一遍?这实在有可能,但实在没必要呀!冷静之余,还是现实一点为好,我应该以泌尿系统为突破口,毕竟对男人来说,它是引发快乐的源头。我搜肠刮肚在熟人中寻找泌尿科专家,他们的身影像废钢铁重新回炉一样在脑子里涌现。最后,终于回炉成功,脑海里呈现出一个泌尿科专家。

在全民健康知识普及月里,专家来我公司演讲过,记得他演讲的题目是“性、梅毒及其他”。讲完后,公司上下谈性色变,一时上下微软。临走时,他还把手机号给了我,并热情地对我说,“胡老板有事呛一声!”我还认真地把他的手机号码存入手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找出泌尿专家的手机号码,拨通三次,都没人接。我心灰意冷,也许专家正在演讲,正在动手术,正在开会,正在进行性与梅毒的亲身实验,正在……想着想着,我的腹部又发出必须到WC去办大事的警报。

跑进WC,刚蹲下,手机突然响起短消息提示音,是泌尿专家发来的:谁?我正在美国进行“美国和中国性文化比较学”的学术访问,鉴于手机的资费问题,有事请发短信。我热血沸腾,专家就是专家,身处大洋彼岸也给我回音。我立刻回了短信,自报家门,并且把病症详细描述。专家马上又回了短信:你是典型的慢性前列腺炎,前列腺压迫下腹而引起腹痛,停止一切药物,不要喝酒,多喝水,严禁性生活,等我回去后给你做前列腺镜和前列腺液细菌培养,再对症下药!看着短信我一阵兴奋,兴奋得痛痛快快地办完大事,爽极了,难怪弗洛尹德大师说,大便的排出如同性的高潮。

高潮过后,我兴奋地回家,我总算找到了痛的病源!我按了门铃,没人应答,只好自己开门,家里不见妻子人影,以为她在出恭,走到WC门口,发现门上帖着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本想打电话给你,但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为了你的健康,也为我的健康,更为我的名誉,父母通知我立即到他们家里住段时间,等查明情况后再相见。

我脑子“轰”地一声要炸了,这该死的肠镜!这该死的小便化验!!这该死的啤酒瓶底般的眼镜!!!

但是,为了自己的身体,我也不管什么花柳病、梅毒、爱滋病等诸有着历史渊源的毛病了,还是赶快查询前列腺镜的做法。

我打开电脑,从百度上打入前列腺镜几个字,页面一跳出,我整个身躯抖得如弹棉花,浑身筛糠,如发高烧时突遇寒风,如蜂虿作于怀袖,我非勇夫,当然为之惊骇。

前列腺镜首先必须实行腰部麻醉,再用筷子般的钢丝从细细的尿道中穿进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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