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橙子有些慌了,小橙子已经失联三天了。
小橙子很安静,上小学后生活一直是家里到学校两点一线,甚至连上放学的路线都是固定的,这样突然消逝在橙子的视线里,让她极度恐慌。
第一天没回家,橙子以为她去了姑姑家,这是她唯一想主动去的地方,当橙子踏着夜色,跌跌撞撞地摸索到山腰上的小屋时,才知道小橙子并没有过去,橙子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打着手电,沿着从家到学校的路一步一步搜寻,然而直到天亮,什么都没有找到。
橙子整个人掉在了冰窟里,小橙子从出生就不受家人待见,就因为是个姑娘。
所以,小橙子从小就很懂事,学会了各种家务活,也从来不跟弟弟争风吃醋,安静得就像墙角的杂草,她很少出现在奶奶和爸爸的视线内,连吃饭也是和妈妈躲在厨房。碰到周末或者空闲时间,她也很自觉地牵着对她和顺的水牛到山脚,水牛安静地啃草,小橙子安静地看着它。
要知道,这一年她才九岁。
橙子发疯似的见人就问,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人关心小橙子的下落。橙子的奶奶一如既往的冷漠,她的丈夫则远在千里之外的粤省打工,更无暇关注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
村里没有人看见,和她一起放学的同学没有看见,他们都习惯了小橙子一个人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像一阵风。
2、
橙子苦苦哀求,村民们和娘家的亲戚在第三天逐渐参与了进来,他们扩大了搜寻范围,从学校按照扇形往外扩散,橙子也向公安局报了警。
几天过去了,他们开始向五公里外的镇里寻找,但毫无头绪,小橙子神秘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橙子整天念叨着,披头散发毫无生气。她顾不上婆婆手里的小儿子,每天漫无目的地四处打听,山脚下的沟沟壑壑她都扒拉一遍,生怕漏掉蛛丝马迹。
整整十天过去,村民们放弃了,亲戚们也放弃了,公安局调取了镇上的所有监控也没发现任何可疑踪迹,他们猜测小橙子应该被山里的什么动物叼了。
橙子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女儿怎么会神秘失踪?即使遭遇了不幸,总该遗留些痕迹,掉落的书包、破碎的衣物、零落的血迹等等。
橙子将女儿的照片和信息贴满了周围的村落和镇里的交通要道上,直到她想去县城张贴的时候,邻村的小男孩送来了一个系着丝带的竹筐,橙子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因为那个竹筐是女儿每天带饭的工具。
小男孩是在他们村口石拱桥的草丛里发现的竹筐,那边没有血迹和任何打斗的迹象,这让橙子心里平静了很多,至少女儿不是被野兽叼走了,哪怕是人贩子,女儿的性命应该无忧,剩下的就是努力地寻找了。
3、
橙子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跟婆婆大吵了一架,婆婆认为她不该丢下五岁的小儿子,去寻找毫无希望的小橙子,这不理性,也不聪明。
“不要浪费钱了,你找不到的。”婆婆靠在房门边,手里揉着给孙子晚餐吃的肉丸。
“......”,橙子欲言又止,低下头勒紧了蛇皮袋上的打包绳,再熟练地将两根短绳系上去,做了个绳圈,她背上行李试了试长短,觉得正合适。
“反正你别想从家里拿走一分钱,”婆婆着重强调了一下,“这是明年盖新房用的。”
“我自己有手脚,饿不死。”十年来橙子第一次怼上了婆婆,她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会联想到女儿,婆婆手里翻滚的肉丸如此的刺眼。
带上门,橙子发现这个家笼罩在雾霭里好陌生,十年前她嫁到这里,从此就屋前院后,像头驴一样围着它一直转着,今天第一次好好打量,稀落的茅草耷拉在屋檐上,烟囱斜着脑袋一口一口地向外吐着青烟,山里的晨雾把一切都裹得湿漉漉的,这些零碎的景象组合起来,显得格外的诡异。
橙子不是没有知识的山里女人,她是念到高二被强迫辍学的,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才走进了这个家,三十年来她一直在认命,这一次,为了和自己命运相同的女儿,她决定和命运抗争一次。
赌一把,大不了饿死在异乡街头。
4、
橙子没有回头,她怕儿子醒来后的哭声。
她的目标很明确,走之前打听过,买小孩的地方集中在闽省和粤省,所以她决定先去粤省找丈夫,然后两个人一起沿着粤省往北找。
这些年来橙子也偷偷攒了点钱,但她不知道什么是通货膨胀,一张去往粤省羊市的火车票就掏空了她的积蓄。这是一张站票,橙子躲在车厢连接处,背靠着行李,一摇一晃地向南驶去。
橙子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她是被方便面的香味唤醒的,拢了拢额头散乱的发丝,橙子把头扭向车门方向,她没有钱去买晚餐,因为从未出过远门也没有准备任何干粮,忍着吧,忍忍就到了,橙子自己安慰自己。
这趟火车好像没有尽头,白天黑夜的一直在喘气,橙子已经忘记了时间,强烈的饥饿感让她一阵阵发晕,而时不时飘过的方便面香味和来来回回的人群更让她无法深度睡眠,她在半睡半醒中忍受着饥饿和疲惫的双重煎熬。
车厢里明显热了起来,橙子能感觉到终点就快要到了,她很快就能找到丈夫,很快就能踏上寻找女儿的旅途,很快就能把女儿从噩梦里解救出来了。橙子一直这样鼓励自己,这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5、
火车终究是达到了终点。
橙子随着人群一步步挪到站前广场,抬眼望去,密集的摩天大楼和交错的车辆行人让本就虚弱的她一阵晕眩。橙子没有告诉丈夫过来找他,她怕丈夫会拒绝她的要求,只能拿着丈夫回家留给他的地址,自己来寻找。
“大姐,请问您知道这个地址怎么去吗?”橙子拦下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女,怯懦地问道。
妇女手里拿着旅社图片,一脸笑容地回头,看见橙子背后的蛇皮袋和蓬头垢面的样子,脸色迅速耷拉了下来,一边扭头,一边嘴里吐着一串橙子听不懂的语言。
橙子问了好久,不是没人理,就是不知道,一个没有路名的工地,的确也为难了很多想帮忙的热心人。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橙子有些慌了,在这鱼龙混杂的站前广场,她感觉每个人的眼里都有刀子,在一点一点削去她身上仅有的自尊和勇气。她找到角落的一个垃圾桶,把自己紧紧地埋在行李和垃圾桶的夹缝里。
“没人来接你吗?”橙子抬起头,是上午那个没有理她的旅社女。
橙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木然地点点头,又把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递给旅社女。
“你这没写哪个区,也没有路名和门牌号,这是找不到的啊,”旅社女撇撇嘴,“要不到我那儿凑合一晚,明天再说吧。”
橙子下意识地摇摇头,对于陌生人的警惕让她全身绷紧,然后肚子却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走吧,我又不会吃了你,明天我想办法帮你找找看,”旅社女不由分说地拿起橙子的行李,朝一旁的小巷走去。橙子无力反抗,也对旅社女升起了一丝期望,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6、
橙子其实长得蛮漂亮的,她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当她吃了晚饭,洗刷干净后望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一张传统的中国古典瓜子脸没有任何血色。旅社女姓韩,让橙子叫她韩姐,她热心地张罗一锅面条,让橙子美美地大吃了一顿,又安排橙子洗完澡,等橙子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韩姐细细地盯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开来。
“妹子,长得真俊!晚上你就睡这个房间,大城市管得严,你的身份证给我,我去登记一下。”韩姐把橙子带到旅社后面的一个院子,和蔼得和亲姐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