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将红时缺

文丘墨豸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有一种爱,叫生死相依;有一种痛,叫刻骨铭心。奈何桥上,三生石旁,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题记

他上小学六年级时,她才开始读一年级。

开学一个月,迎来了国庆节,她被评为班里第一批少先队员登上讲台,参加入队仪式。

他是少先大队副大队长,在台上和大队委们给新队员系红领巾。当轮到他给她系时,一高一矮,两个人四目相汇,小小的她竟然带着几分稚气和羞涩向他微笑了一下。就是这个微笑,莫名地给了他很多好感。

他把叠好的红领巾双手递到她的小手上,她接过后抬起双臂又重新举到他的面前。这一过程,在他俩的心目中都感到一样无比的神圣庄重。

等他帮她把红领巾系好,小小的她挺直了腰身,十分庄重地给他打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队礼,他也郑重地回了一个礼。这一刻,清晰地定格在了两个人的心底。

就这样,她的第一个队礼打给了他,她的小模样几分童稚,几分天真,让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好好可爱。

之后的日子里,他和她在校园里或者上下学的路上遇见了,她每次都会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还会清脆好听地叫一声:哥哥。

转过年,在开学典礼上,他俩都被评上三好学生,一起上台领奖。两个人不经意地对视时,她依然是那甜甜的微笑。

接下来,她做为三好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当她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读着老师帮她写的发言稿,间或有卡壳时,老师和同学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他也笑了。

打那以后再见了面,她叫他哥哥时,他会回上她一句:“小豆包!”


他上中学后住了学校,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为他家住西边,她家在东头,再也没有了路上的邂逅。那一声甜甜的哥哥便日渐久违,日子一长,就成了记忆里的过去。

高二寒假回家时,他无意间听说她已经辍学了。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一震,生出几分可惜的感觉来。

原来,她的家里发生了变故,她的爹爹遭遇车祸瘫痪在床了。哥哥已经结婚单过,她还有一个癫痫的二哥和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家境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了。她不忍母亲一人受累,毅然决定不上学了。

辍学的例子在农村并不少见,但像她这样学习优秀的辍学生却是少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年迈的奶奶常年卧床吃药,体弱的母亲除了负担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缝缝补补已是艰难,还得伺候奶奶。全家都靠父亲一人挣工分养活,日子自然不可能宽裕。他又偏偏是家中的老大,第二年他高考失利,虽然只差了几分,家里也没有条件让他复读再学。

那一段时间里,他上火牙疼,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捂着腮帮子去村医生家买药。当他正和大夫描述病情时,她进来了,怀中抱着她哥哥家的孩子,神色紧张地说孩子高烧出现了抽搐。

几年没见,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豆包,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然,此时她的神色慌张,却难掩她那质朴的美丽和青春初现的气息。

即便此时牙痛万分,他也得忍受着站到了一边,让人家先看孩子。

大夫给孩子测温,她怀里抱着孩子正好背对着他,那少女的曲线美尽都展现在他的面前。

这还是当年的那个小豆包吗?上帝这个造物主太神奇了,几年间就可以把人塑造成另外的一个样子,而这个样子又是那样的美好,他不禁有点感叹:怪不得总有人说女大十八变呢!

一时间,他竟然差点忘了牙痛。

大夫给孩子扎完了针,问怎么是她抱来的?

她说她的哥哥嫂子上外村给人家做菜去了,母亲也不在家。孩子出现了抽搐,都给她吓懵了。这会儿孩子安稳了下来,她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过了一会,她抱起孩子要走了。转身时,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又叫了那一声久违的哥。一瞬间,他的心像触了一下电,小小地悸动了一下。

她的哥哥是红白喜事的厨师,三里五村的大事小情都是哥哥两口子给做菜。那年冬月,他的表哥结婚,请了她的哥哥过来给掌勺。婚礼前两天,哥哥嫂子就过来忙碌,她也跟着过来帮厨。

农村大席就是这样,来一阵能把人忙死,有时候三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她的哥哥就喊打杂的人帮把那盆老汤给端过去,可是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他正好听见了,便端起了汤盆准备送过去。

这时,她飞快地跑过来,笑着冲他说:“诶呀,我的哥哎,快给我吧,瞅你那两下子,别给卖地上了!”然后,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汤盆。那语气里似有几分嗔怪,又有几分调皮。

他当然不愿承认,回了句:“怎么会呢,我就那么无用?”

她面上带着笑,扭头瞟了他一眼,又蹦出了几个字:“我看有点哦!”嗬,她还挺嚣张!

他想了想,这竟然是多年里她跟他说过的哥哥俩字以外唯一的两句话。他听了,心里升起一种愉悦感,暗想:“这个小姑娘还挺调皮!”


偏偏的,他俩总能一次次不期而遇。

转过年夏天,村里开始做村屯规划,从每个生产队抽调一人到村子里搞测量。因为他是高中毕业生,又会画几笔烂画,被老主任指定负责画草图和纪录数据。在其他三个人当中,除了老主任,还有另外两个其它生产队派来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就是她。老主任带队指挥,两个小姑娘扯尺丈量。

那天,她穿了一件粉白色的小花衫,拎着皮尺,轻盈地跑来跳去,就像一只粉蝴蝶飞在他的眼前身后,和另外一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阵阵,笑容甜甜。

他觉得她好天真,好单纯,特别可爱好玩,就忍不住逗上她两句。她报的数字明明是十七米一七,他故意要问上一遍:“是十一米七七还是十七米七七?”

“十七米一七!”

“十一米七一?”

“十七米一七!”

“十七米一一?”他还在打岔。

她有点抓狂了,扭着身子撒起女孩子的娇来:“你好坏哦,故意打岔,人家再不叫你哥哥了!”

他见她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见他笑,她也笑了。那笑容,让他看着喜欢;那银铃般的笑声 ,让他听着舒服。


秋天收完地之后,生产队派些人去大队组建的临时植树队山上栽树,俩人又遇到了一起。

第一天早晨,大家聚集到了大队部门口,坐着村里的大六〇拖拉机来到了山下。上山前,大队主任说男女自愿搭配成一组,男的刨坑,女的负责往坑里放树苗。

主任的话刚落,她就像小燕子一样飞快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说:“哥,咱俩一伙好吗?”

他有点惊喜:“不怕我欺负你个小豆包?”

“你敢!还说不上谁欺负谁呢?”她歪着头瞪着眼向他示威。

“只要你不怕就行!”

“好嘞!”

秋天的山风有些凛冽,女社员头上都戴着个纱巾。她扎了一个粉红色的,老远看上去像朵盛开的莲花。

俩人配合得很好,轻轻松松地干到了前面。有人就开他俩的玩笑:“你们俩跑前面说悄悄话呢?”

对于这样的玩笑,她听了一点也不恼:“就说了,就说了,怎么着吧!”

他也无所谓,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就是那个邻家可爱的小妹。

中午吃饭,她把自己带来的咸鸭蛋扒了皮,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抽冷一下,放进了他的饭盒里。他急忙说不要,要给她夹回去,她端着饭盒躲闪着,故意撅着嘴,装出生气的样子来,他就只好乖乖地吃了她的鸭蛋。

吃完饭,大家都躲在背风的地方休息,却独独不见了他。等他回来时,给她带回了两口袋酸甜好吃的山里红。

下午干活的时候,她非要抢他的镐头刨坑,明明心里担心他累了,嘴上却说自己不喜欢放树苗了。他便没有和她争,把镐头递给了她。

她毕竟是个女孩,那年才十六,力气自然不如他,再说这种活女孩子干得不多,也不够熟练,刨了一会儿,速度就慢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接镐头,她不给,俩个人攥着镐把就争抢了起来。

她当然抢不过他,终于被他夺了回去。她撅着嘴故意喘着粗气,瞪着他说:“不知道好歹,瞅你那傻样!”

“你才傻样呢!”

“你傻!你傻!你是个大傻瓜!!”她依然撅着嘴。他看着她那个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上午阴了天,风也大了很多,零星地飘起了夹着雪花的雨丝,地上便有些湿滑。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忍不住笑了。她不高兴了,冲着他瞪了一眼:“人家都摔疼了,你还笑?”

“我不笑,还哭咋滴?”

“你真坏!早怎么没看出来呢!”

他立马故意夸张地把脸绷住:“那我不笑了还不行吗?”

她看着他故意耍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下午天晴了,温度却下降了很多,明显地比上午冷了起来。她的脸冻得好像没了血色,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扔了镐头,把自己的外罩脱了下来递给她,说道:“看给你冻得小脸煞白,不嫌弃的话,把这衣服穿上吧!”

“那你不也冷啊?”她乜了他一眼说。

“我不冷!我就是冷了,欢实点干就不冷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谁让你客气啦!”

“那我就真穿了?”

“就是让你穿的,穿呗!”

她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树苗,接过他递过来的衣裳,往身后一甩就穿在了自己身上。他瞅了她一眼,看上去有些不太合身,肥大得像个二道袍,忍不住笑了。

“你笑话我了!是不是太难看?”她问他。

“这时候你还管好看不好看啊,暖和就行呗!”

“嗯!没错,那我就啥也不管了!谁爱笑话谁就笑话吧!”

山里的太阳落得早,夕阳的光线从山的缝隙中射过来,把山坡上忙碌的人们罩上了一层金色,又把人影拉得很长很长,直接投射到对面的山上。

手里的树苗还有不少,他们不禁加快了节奏。突然,他刨下去的镐头夹在树根子里了,他有些着急地晃动着镐头用力往上抬。她错以为他让她往里面放树苗呢,就在她低头伸手向前时,镐头突然被拔了起来,眼瞅着向她的头而去,他却控制不住抬起的惯性,只听“啪”的一声,镐头背正好打在她的脑门上,她一下子仰头坐在了地上。

这下子可把他吓坏了,急忙扔了镐头跑上前,想看看她有没有被伤到。只见她坐在那里用手捂着脸一动不动,他想看却看不到,半跪在她的前面,焦急地问她怎么样疼不疼。她一声不吭,他越发着急起来。

只见她头上的红纱巾在风中微微地飘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有些慌了。

突然,她仰起头,冲他哈哈一笑:“给你吓坏了吧?”

他分明看见她白皙的额头有些发红,眼角还有未擦净的泪花,在夕阳的光里晶莹着。那一定是被镐头打疼了引发的疼痛所致,他着急地问:“你真没事吗?是不是很痛啊?”

她脱下手套,揉了一下眼睛,又笑了:“你不用担心啦!没事!”

其实,她刚才挨了那一下真是很痛,都差点疼晕了。但她顽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听到了他焦急的声音,心里竟有些喜悦,因为知道他很关心她在意她。她感觉到他真是着急了,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从颤抖的声音里就感觉到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痛苦的样子,怕吓到他,所以忍到疼痛刚刚过了劲儿就勉强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的额头依然红红的没有消退,而且有点肿了起来。他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担心她会突然出现什么意外来。她知道他在看她,故意问:“你老看人家干嘛?”说着,解下头巾,又重新扎了一下,这回把额头包裹了起来。

下了工,她和闺蜜走在了后面,他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快到家门口时,她老远看到他在前边站着,这才想起她还穿着他的外衣呢!她急忙把衣服脱下还给他。他一边接衣服,一边说:“我陪你去大夫家看看吧!”

她惊讶道:“看什么?”

“看你的头啊,看看要不要紧,别出啥事。”

“能出啥事?都好了,早不疼了!”她说得很干脆。

“还是看看好,买点药。”

“不用啦!不疼了,你趁早回家吃饭得了!”她一脸轻松的样子,然后不再理他,噔噔噔地进了院子。

他望着她的背影进了屋,才转过身回了家。

吃完饭,他还是去大夫家买了一瓶三七片。他本来想再买盒膏药的,可又一想,女孩子怎么可能往自己脸上贴膏药呢,就没有买。

第二天早晨,在大队部门口一见面,把他给吓了一跳,她的额头已经淤成了鹅蛋大的一片紫色。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很好,与往常一样,在和闺蜜开心地说着话。

她的闺蜜见他走过来了,老远就冲他喊道:“你看你怎样把人家弄的,脑门都成了啥样了,这要是破了相,将来找对象受影响,你可得负担后果!”

这分明是句玩笑话,他听了却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傻笑着。

旁边的一个大嫂说话了:“那还不好办,就让他养一辈子呗!”

听了这话,他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在那里早已经羞红了脸。

他本想把昨晚买的药送给她,可是这个小插曲的突然出现,竟然让他没好意思拿出来。

在山上干活时,药瓶子在他的口袋里不停地响着,引起了她的注意,就问他:“你口袋里啥东西啊,哗啦哗啦的,也不嫌忙叨?” 他把药瓶掏了出来递给她说:“我给你买的药。”

她不接,说道:“你花钱买这个干嘛?我啥事没有,用不着吃药!”他见她执拗地不要,就直接把药瓶塞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


植树队只干了三天就完成了植树任务,两个人都觉得时间太短暂了。这几天在一起,虽然活挺累的,但感到很快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真希望能多干一些天才好。这回结束了,俩人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回生产队两天了,他很想知道她的额头有没有好,却不好意思上门探看。本来这些年,他一直把她当成了小不点的,没觉得她和自己是同龄人。就算是找女朋友也不可能会想到她。可几天来的接触,再加上大家伙的玩笑,他心里竟然有些不能自然了,好像她也没有那么小,真挺可爱的。他很想去看望她一下,又怕被别人看见说些什么,也怕她的爹妈不高兴。

转过天晚上,大队部放电影,他想早点过去,如果见到了她,顺便问问她的伤有没有好。可是走进大队部院子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他只好站到了靠墙边的位置。

就在电影要开演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她和她的嫂子就站在他前边不远的地方。那是个阴历十二的晚上,月亮已经圆了多半个。朦胧中,她那俏丽的背影,他一眼就认出了。

不知她有没有看到他,一直没有回头,有时侧头和她嫂子说着什么。

电影开始放映了,是张瑜主演的《小街》,电影挺精彩的,人们看得都很专注。他看着电影里的女主角俞,怎么越来越觉得有点像她呢,尤其说话时笑的样子,禁不住几次望向她的方向。

就在电影演到第三本换片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她向后边走来。他心里猛然一惊:她过来是要跟我说话吗?不禁用眼睛暗暗地盯着她,心里琢磨着该和她说啥。她却始终没有正眼看他,目不斜视地朝他身边的空隙而来。

不知是因为人多拥挤,还是有意无意的,她走到他的身边时,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虽然很轻,他还是觉察到了。

他不禁心里犯了嘀咕:她这是出去干嘛?上厕所还是不想看了要回家?电影挺好看的,不应该啊!她明明碰了我一下,啥意思呢,真是要我出去说话吗?那她会跟我说些什么呢?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却无法判断出到底哪一种猜测对,心里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他寻思的功夫,电影又开演了。

他没心思看电影了,觉得还是得出去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跟自己说话,就算她不跟我说话,也正好问问她额上的伤怎样了。

主意打定,他转身出了大队部的院子,来到了大道上。他东瞅瞅西望望,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院里传出来电影里的对话声,四周静悄悄的。

此时,月亮已经快升到了头顶,月光如水一样流泻下来,树影婆娑的,夜色竟然如此美好。如果不是看电影,在月亮下散步,感觉也一定挺不错的。

她去哪里了呢?

他在路上站了一会,仍然没有看到她。她会不会站在树影里呢?他这样想着,便朝东西两个方向走出了一段距离,瞅了半天还是没有。心里悻悻地想: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又转身回了院子里。

他向前面她的位置看去,在人群里,他看到了她的身影,不会错,一定是她。

他心里并没有太过失落,因为他还在犹豫着,还没有情侣间那种特别的心动。自己毕竟和她差了五六岁,如果她真的有意思,那我是不是真的要和她好呢?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电影也没心思看了,这样过了很久,等他再看向银幕时,已经出现了剧终俩字。


又过了两天,他下了工还没走到家门口,老远地看见了她的闺蜜向他走来。到了近前,她闺蜜飞快地递给他一个折叠了很小的纸片,并说是她写给他的,然后就匆匆地走了。

等她的闺蜜走远,他迫不及待地把纸打开,上面有一行规规矩矩的小字:

红亮哥:下次演电影时,在大队部东边最高的那棵树下等我。不见不散。

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给他写信,而且还用了这样肯定的语气,她如何知道我一定就会赴约呢?想必她那天晚上看到自己跟出去了。

他判断得没错,她那天确实试探着要约他出去,也看见他真的出去了,只是晚了一点。所以她觉得他对她还是有意的,要不然他为什么跟出去呢?因此,她的心里很高兴,写信的语气就大胆了一些。

只是,这下一次的电影来得太迟了!平时隔五六天就有一场,这回可倒好,等了差不点一个月。这期间,她盼着,他也在盼着;她想了很多,他也想了很多。想得越多越觉得对方的好,这种由来已久的感觉更加明晰了,她(他)确定愿意和他(她)在一起。

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没写一个平常的日子,非得是看电影的夜晚呢?要不然,我和他可能早已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他也疑惑为什么非得是放电影的时候,平时不也可以吗?可能是她父母管教太严,平时不让她晚上出门吧!

终于盼来了放电影的日子,至于是什么影片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期盼的是彼此相会的时刻,他们要开始演绎自己的爱情故事。

已经是初冬时节了,天还不算太冷。他没有来得太早,他知道电影没有开演,路上一定会有行人。他猜她也不会来得太早,直到院子里响起了喇叭的声音,他才向那个约好的树下走去。

这仍然是个有月亮的夜晚,他想了想,今晚应该是农历九月十四,月亮还没有到最圆的时候。

其实,她早就来了,只是还没有去到约定的树下。作为女孩,她很想矜持一点,可是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迫切了。

两个人终于相对而立地站到了树下,一个月没见,好像彼此有了些生疏感,两个人相视而笑,他有点腼腆,她有点羞涩,半天里谁也没有说话。

她转身缓步向东走去,他马上会意了。这里离村部太近,难免会有人出出进进。便跟在她的身后,向村东走去。

此时,东山上的月亮已经升起了两人多高,皎洁的月光从树的空隙中照射过来,斑驳在俩人的身上。一个月前,他还憧憬着在月下散步呢!此刻,竟然真得成了现实。

二人来到村外小学校门口的小桥边停了下来。月色下,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让她感觉他更加英俊帅气了。而他看着她,觉得她更加得妩媚动人。

她轻声问道:“红亮哥,你还记得当年我入队时,你给我扎红领巾的情形吗?

他点点头:“记得,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呢!”

“那你还记得咱俩被评上了三好学生,一起上台领奖的事吗?

“记得。”

“那你还记得啥?”

“我还记得你上台发言时奶声奶气的小样子,还……还记得我们每次遇见都叫你小豆包呢!”他故意说了好几个“还”字,听上去有点像口吃似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你咋啥啥都记得啊?”

“因为你小时候的样子可爱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不好看了呗?”她故意撅起了嘴。

“怎么会啊,女大十八变,你现在就更好看了!”

她转怒为喜:“就你会说话!”

他想起了她额头上的伤,便把目光盯向她的眉眼上面,她被他看得羞涩了,问道:“你干嘛那样看人家?”

“我想看看你的脑门好没好。”

“早好了!”

“那我看看你有没有留下疤。”

“有疤咋滴?你就看不上我了呗?”

“有了疤,我可就粘大包了,得养你一辈子啊!”

“看不出来,你挺坏的!是不是早有预谋的?谁说让你养一辈子了?”

“老天爷呗!你看,还有这天上的月亮啊!”

第一次约会就在这甜蜜中开始了。


从此,他们不再等待有电影的日子见面了,因为电影的间隔太不靠谱,俩人约定每五天见一次面。

于是,便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期盼,一次又一次的相会,俩人越来越离不开彼此了。

一晃就一个月了,这已经是很冷的冬月。

天冷了,俩人的爱却正炽热,又一次相约在月光下。这一晚是冬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

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望着天上的月亮,她说:“我名字里有个月字,你的名字里有个亮字,咱俩合起来就是月亮,有了我这个月,你才能亮起来,知道不?”

“当然啦,我就是为你而亮的啊!”

“那你永远都不准离开我哦,离开了我,你就亮不起来了!”

“可是我有点担心……”他欲言又止。

“担心啥?”

“我怕你家里人反对。”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说,“你看我们家这么穷,小蛋子一大窝,我奶奶又有病,常年吃药,所以我担心你爹妈不同意。”

“不会的!家家户户不都这样啊?哪有几家有钱的!再说,找对象主要得看人品,人品不行要钱有啥用?”

他说:“还有……我比你大好几岁,担心你爹妈会不会嫌我大?”

“大啥啊?不就才五岁么!你看看古往今来的大人物,娶老婆差十岁二十岁的都有,孙中山和宋庆龄都快差三十岁了呢!”

“你知道的还挺多!可我不是大人物啊!”

“那就更不用怕了!”

“我倒不怕,我是怕你爹妈嫌我年龄大。”

“又不是他们嫁给你,我愿意就行呗!”

“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你说你咋办?”

“咋办?只要你情我愿,咱俩真心好,就啥都不用怕,山高咱就多攀一会儿,水长咱就多扑腾一阵儿,保证能过去就是!”

其实,她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脸蛋,说:“你看,我叫肖蓝月,你叫严红亮,咱俩的名字都这样搭,注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相信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们在一起的!

这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现在听了她这样说,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理安慰了不少。

小村子里总是藏不住秘密,没过多久,俩人恋爱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村子,也很快地被双方家长知道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但肖蓝月的父母反对,严红亮的父母也不同意。

按说,严红亮的父母应该不会反对的,就他家那样的条件,有女孩愿意跟儿子处对象,简直就是烧高香了,怎么还会反对呢?其实,他父母反对的原因只有一个,更确切一点说是担心,就是因为他俩年龄相差太大,怕女孩岁数小不定性,万一中途没处好变了卦,人家啥也不耽误,到时候自己的儿子过了好年龄,还咋再找对象?

这个问题一提出,严红亮马上给父母吃了定心丸,说女孩从心里喜欢她,绝对不会变心的,让他们放宽心。爹妈见儿子这样有把握,也就不再说啥了。

蓝月家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还没等躺在炕上的爹吱声,蓝月的妈妈率先地暴跳如雷了,大声质问蓝月:“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急着找男人了?”

蓝月说啥也没想到妈妈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心里有点害怕,小声地回了句:“人家遇到了喜欢的,不想错过么。”

“就算你找也行,你找个年龄般配点的,家庭条件好点的,非得找严家那小子?我告诉你,绝对不行,趁早死了这条心!”

“咋就不行了?我看他挺不错的。”

“你俩差多少啊,他最少也得比你大五岁!”

“五岁还算差啊,人家还有差更多的呢!”蓝月反驳道。

“你说谁?满屯子给我说出来一个!”

蓝月还想说大人物的例子,又一想算了,说了妈也不一定知道。

“再说了,他家小蛋子一大帮,他又是老大,你要是跟了他,到时候还不得挨个帮着给娶媳妇啊,你还哪有好日子过?”

“这个我想过,我不怕。”

“不怕也不行,反正我不同意!”

“为什么啊?”

“那小子有病!”妈妈突然爆出了这样一句。

“有病,有啥病?”蓝月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的?我看他身高体壮很结实的,和别人没啥不一样!”

妈妈欲言又止,顿了一下说:“我说他有病就是有病!你怎么连妈妈的话都不信了?我是你妈,还能坑你咋地?”

其实,妈妈的态度,早在蓝月的预料之中,但她坚信好事多磨,只要慢慢来,坚持不放弃,终有一天会让妈妈同意的。可是妈妈突然一口咬定说红亮有病,而又不说是啥病,这可让蓝月有点揪心。她不止一次地想这个问题,红亮到底有什么病呢?从来没听别人说过啊,如果问红亮,他会不会告诉我呢?又会不会是妈妈为了反对,故意撒谎了呢?蓝月反反复复想了多少次,也想不明白。她想找个时间出去见见红亮,可是妈妈看得太紧了,根本没机会。

一段时间下来,俩人的事根本没有任何进展。只要一提起来,母子俩就会谈崩。说到激动时,难免出现火药味儿,妈妈就会歇斯底里起来。甚至扬言,她要是不和红亮断了,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蓝月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亲眼目睹母亲这些年的不易。尤其爹爹车祸受伤瘫痪以来,她更加体会到妈妈的艰辛,从内心可怜妈妈,因此才下狠心放下学业的。所以妈妈一发狠,她的心就软了,不忍心再和她争吵下去。

本来约好的隔五天见一次面,眼看都快一个月没见到蓝月了,红亮感到情况不妙了!他不止一次来到约会的地方,等了好久也不见蓝月的影子,心里急得有些发慌。不用说,一定是她的父母不同意,不让她出来了,红亮的心情不禁黯然起来。

独自回走,路过蓝月家门口,偷偷地向她家屋子里张望,看她有没有在家里,想知道她在家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来见他。可他哪里知道,蓝月也多么想见他啊!

红亮无法忍受这样悄无音讯的折磨,他找到蓝月的闺蜜,求她去蓝月家给看看,看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家干涉得到底有多么坚决,还有没有缓解的可能。她闺蜜带回来的话是她还在抗争,让他对她有信心。

这几句话只能让红亮得到一点点安慰,心里还是天天期盼着,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后来他央求母亲托人上门提亲,可是得到的答复很简单:岁数差太多,不合适。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简直无懈可击。这让他很受打击,也有点底气不足。但是红亮一想到和蓝月在一起的甜蜜,心里是万分的不舍。当初刚和蓝月好时,他也犹豫过年龄的事。自从好了以后,他已经不再觉得这是个问题了。可现在看来,问题还是在那里摆着,像一个巨大的鸿沟,让他无法逾越。他想起了蓝月那天晚上说的话,还有一丝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只要她不变心就有希望。

蓝月期盼着母亲不再干涉,母亲也希望女儿早些回心转意,可是两个人的态度还是一点没有改变。在蓝月的一再追问下,母亲终于道出了那个不同意的理由,说红亮小时候伤过命根子,担心他们结婚了不能生育。

本来已经过去多年,这事都已经忘了,是蓝月和红亮处对象才让她想了起来。嫌弃红亮家穷固然是个理由,这个才是他们坚决反对的根本原因,他们不能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十一

这个消息对蓝月打击简直太大了,他不相信这是真事。她没有看出红亮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又无法去求证此事的真与假。难道是母亲为了让我死心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即使有这事,她也不相信因为受过点伤就能像父母说的那样。渐渐地她明确了内心的想法,就算真的不能生育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俩人相爱,就不会影响将来幸福的。可是来一阵又有些犹豫,怕万一真如父母说的那样,自己真的能心甘情愿吗?蓝月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情绪慢慢地变得忧郁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和妈妈争吵。

蓝月的反常表现,反倒让父母更加担忧起来,担心蓝月这样下去会憋出毛病,便张罗着给蓝月找对象,心想如果蓝月遇到了对心思的好男孩,也许就会慢慢忘记严家那小子了。可是蓝月要么不看,要么看了也不同意,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红亮,这可让母亲愁够呛。

红亮一样在等待中煎熬,后来听说蓝月家开始相对象了,心里有些绝望了。红亮的父母也开始托人给红亮介绍女孩,不只是争口气的问题,红亮也确实到了年龄,再不成家耽误的不只是红亮自己,还有他身下一个赶一个长大的弟弟。这个道理红亮也清楚,他不是那个不善解人意的后生,慢慢地屈服了父亲的安排。但是前前后后看了好几个女孩,他觉得都没有蓝月好,一个也相不中。红亮爹知道儿子还是忘不了那个肖蓝月,忍不住把红亮骂了个狗血喷头:“人家没看上你,都开始相对象了,你还惦记个啥?非得指望一棵树吊死?”

父亲的话太扎心了,反倒激起了红亮的斗志,他决定去蓝月家一次,问问蓝月的妈妈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原因到底在哪里?

红亮在大门口的出现,让蓝月十分惊喜,眼里瞬间闪现出光亮来。可是母亲见红亮进了大门,厉声叫蓝月在屋子里不准出去,自己冲出门把红亮拦在了院子里,开口质问道:“你来干啥?不是早就给你们答复了吗?说你俩不合适不般配吗?”

“合不合适,我要听蓝月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自己啥毛病不知道啊,非得赖着俺家蓝月?你这不是坑她吗?”

蓝月妈这样连问带损的,把红亮给干懵了:“我有啥病?我好好的有啥病?您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不信回家问问你爹妈去,你四五岁的时候受了什么伤害?我都担心你将来留不了后!”

蓝月妈越说,红亮越糊涂,心想:“怪不得她家不同意呢?原来是说我有病,我有啥病我怎么不知道呢?”刚来时的勇气不由得降了七分,低着头返身出了蓝月的家门。

在屋子里的蓝月,望着红亮离去的背影,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回到了家里,红亮就问爸爸,父亲也是一惊,这才想起了早年间的一件往事。

那还是红亮四岁那年的春天,红亮跟着几个男孩子去北河沿折柳条做叫叫。因为争抢柳条打起架来,红亮被一个大孩子推倒坐到了高粱茬子上,戳破了裤子,锋利的茬子尖扎进了小鸡鸡后面的睾丸里。红亮的父母知道后,抱着孩子一路跑着去公社卫生院。半路上遇到赶着马车回来的蓝月爹,就拉着他们返回公社,到卫生院给缝了三针。

听了父亲讲完这段经历,红亮似乎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可能就是这个事让蓝月父母害怕了。如果是这个理由,自己恐怕真的和蓝月有缘无份了,红亮不禁懊恼了起来。

十二

半年后,媒婆给红亮介绍了镇上的一个女孩,说女孩父亲是镇里的干部,家中就一个独女,条件很是不错,要找个上门女婿。

红亮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当上门女婿,可父亲却非常同意,说只要儿子将来能够过得好,做上门女婿又有啥?还能省去一笔娶媳妇的大花销,反正自己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再说他们生了孩子不还得姓严不是?

一见面,红亮竟然认识那个女孩,叫郝丽,是他初三时的同学。现在名字后面又加了个丝字,叫郝丽丝,土不土洋不洋的,有点怪怪的感觉。不用说,肯定是自己任性后改的。红亮隐约记得郝丽丝的家并不在镇上,一聊起来才知道,早些年郝丽丝的爸爸还是一个大队书记,前几年才去了镇里。

那时候,红亮是班级干部,学习又好,是同学心目中的学霸,也是很多女生心里的帅男,说不上郝丽丝早就看上了红亮,所以这回一见面,对他就一百个满意。丽丝的爸爸也十分中意,当时就承诺,如果婚事能定下来,就托关系给红亮在镇上找个工作,彻底脱离摆弄土坷垃的命运,这条件可真是够有诱惑的了!

红亮对这个郝丽丝却不是很满意,虽然同学了一年,男女生没说过话,也对她有所了解,觉得这个郝丽丝太任性,事事拔尖,娇生惯养的,有些大小姐脾气,这正是他最不喜欢的那一类型。

但是,父亲一听能给儿子找份上班的工作,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人家。

回到家里,红亮向父亲表示不满,父亲跟他瞪了眼,对红亮吼道:“这个不干,那个也不行,你还想找啥样的?现在这个条件多好啊,人家没有嫌弃咱,还答应给你找工作,你就烧高香吧!还有啥理由不同意?

在父亲的压力下,红亮再一次选择了妥协,婚事便定了下来。郝丽丝的父亲倒是没有食言,婚事定下不久,就在镇里的农科站给红亮找了个农科员的工作。

十三

自打那天母亲轰走了红亮,蓝月心里就彻底绝望了。她完全放弃了和母亲的抗争,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自己做不到和母亲彻底决裂,那就让自己忍受命运的安排吧!

红亮当上门女婿和去镇里上班的消息在村子里传了出来。蓝月听到了这个消息,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心已经碎了。

这一年多里,不断有人上门给蓝月介绍对象,蓝月一直坚持不看。任凭母亲苦口婆心,也不为所动。这回红亮订婚了,母亲心想:蓝月也该死心了。

又有人给介绍了一个男孩,是下屯子的,家里就一个儿子,条件还算不错。男孩叫小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也会说话来事。蓝月妈坚信,这个孩子哪都不比红亮差,就是书念得少了点,相信会慢慢俘虏女儿心的。

蓝月并不在乎小龙长得咋样,就算再帅气,也无法取代红亮在她心里的位置。她之所以没有反对,只是不想让母亲再为她操心。

订了婚后,小伙子经常来家里帮着蓝月家干活。父母很满意,蓝月却对小龙不冷不热的,倒是蓝月的妹妹很喜欢和小龙说说笑笑。出去干活的时候,妹妹和小龙坐在前面赶车,嘻嘻哈哈,连说带笑的,好像是一对情侣。而蓝月坐在车的后头,神色黯然,低着头一声不吭,渐渐的,爹妈都看出了端倪。时间一长,小龙和妹妹的事就得到了默认。

有一天,蓝月和母亲去地里干活回来,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红亮。远远地推着自行车走来,红亮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英俊。越走越近了,蓝月却不敢直接看过去,红亮也没有看她,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插肩而过。

此时,蓝月多么想跑过去,拉住红亮叙说自己内心的痛苦啊!

二人走过去后,又都忍不住回头看对方,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红亮看到蓝月的第一眼,就觉得蓝月瘦了,原本白皙的脸更白了,好像没了血色,神情有些忧郁,眼睛也不如以前那样明亮有神。他心里不禁惦念起蓝月来,她是不是病了?

十四

红亮马上就要结婚了,是女方提出来的,这订婚才不到一年呢,所以这么着急结婚,是郝丽丝的主意,她知道了红亮和蓝月处对象的事了,怕红亮旧情难忘,影响到她俩的婚姻,就催促父亲定下了婚期。

红亮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有点行尸走肉的感觉。

做上门女婿,家里自然不用花太多钱,象征性地陪送些东西就可以了。结婚那天,婚车到了门口,红亮提出要到小学校门口转一圈再去镇上。郝丽丝猜出了红亮的心思,心里有点不悦。可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忍着脾气没揭穿红亮,也没有拒绝红亮的要求,心想:只要结了婚不再回村里,见面就难了,料也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车子沿着公路向东而去。

也是赶巧了,车到了蓝月家门口,正遇到蓝月扛着镐头从院子里出来,去地边种小豆。

配着大红花的轿车特别扎眼,不用猜就知道是红亮的婚车。蓝月忍不住地向车里扫了一眼,便看见了穿着西装的红亮和一袭婚纱的郝丽丝,她赶快把目光撤回,转到了前方,她看不了这个,简直太诛心了。

而此时车里的红亮看着蓝月那憔悴的面容,心里乱到了极点,他的眼睛追随着蓝月的身影向后转去。郝丽丝看到了这情景,猜出那个扛镐头的女孩必是蓝月无疑,她的心里瞬间醋意大发,使劲在红亮的胳膊上掐了一下,红亮疼得啊了一声才把头转回来。

车子很快到了学校,掉过头回来走不远又看见走在路边的蓝月,那熟悉的身影又一次拴住了红亮的目光。这一回郝丽丝早有防备,事先把手放在红亮的后腰上,才使红亮没再去看蓝月,但他的心里却满满地都是蓝月,哪有半点郝丽丝的影子?

婚礼在镇上最大的酒店举行,场面很大也很隆重。婚礼上,红亮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任由别人摆布,这让郝丽丝心里很是生气。

到了晚上,闹洞房的人们离去后,新房里只剩下了红亮和郝丽丝。红亮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烟,抽完一支又点了一支,屋子里弥漫着越来越多的烟雾。

郝丽丝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了,腾腾几步过来,一伸手把烟从他的嘴上揪下来丢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质问起红亮来:“你到底想怎样?”

红亮并不吱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见红亮这样的举动,郝丽丝简直要发疯了:“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肖蓝月?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啊?”

可是,任凭郝丽丝再怎样发疯质问,红亮就是一声不吭。郝丽丝一头扎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五

这一晚,蓝月也处在极度难过的状态中,几乎整个夜晚都没有入睡,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红亮。心里一次次下决心要忘掉红亮,可红亮一直在眼前晃动。是啊,这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吗?这辈子已经注定和红亮无缘了,可是上天为什么要让我们从小就认识,又一次次相遇,一点点走进彼此的心里呢?而现在又不让我们在一起,难道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上天在有意地惩罚我吗?

三天回门,郝丽丝瞒着红亮去了蓝月家。一进门,看见只有蓝月和老爹在家。蓝月并不认识郝丽丝,结婚那天,她和红亮坐在车里,又化了妆,所以蓝月根本没看出来这个女人是什么模样。

郝丽丝一说,蓝月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来意,看那表情,无疑是来向自己示威的。所以任由郝丽丝说啥,蓝月也不反驳,只是最后告诉郝丽丝放心,她绝对不会去找红亮的。

红亮正在家里帮父亲收拾菜园子,回屋发现郝丽丝不见了!想想村子里并没有她认识的人,就猜到一定去蓝月家了。他正要去找,郝丽丝回来了。

红亮一问,郝丽丝也不隐瞒,结果两个人大吵了一顿。郝丽丝连饭也没吃,直接回镇上了。

十六

蓝月真的病了,每个月的那几天总是来得太多,缠绵不尽的。蓝月还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了,身体也变得渐渐虚弱起来,下地干活一点力气都没有,饭吃得也越来越少了。时间一长,母亲自然看了出来,问蓝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蓝月说没事,就是心情不好。有一天,正干着活呢,蓝月突然晕倒了,这可给母亲吓坏了。第二天带着蓝月去了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简直就是一个晴天大霹雳——蓝月得了白血病!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对这个病不太清楚,也从大夫在告诉她女儿病情的表情里,知道了严重程度。

妈妈哭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后悔了,不该过度干涉蓝月的事,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蓝月没有哭,她的眼泪流在了心里。

医生建议他们去省里的医院进行治疗,蓝月平静地对大夫说:“大夫,我们哪也不去了,去了也治不好,您就给我开点药维持吧,能活几天算几天,我家治不起这个病。”在场的人听了这话,无不为之动容!

蓝月妈整天以泪洗面,反倒是蓝月表现得很平静,好像那个得了绝症的并不是她。她跟妈妈说:“爹爹的伤快好了,能下地走动了,二哥的癫痫发作得越来越少了,妹妹和小龙好了,也不用您操心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妈妈说:“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高兴起来?都怨妈妈糊涂了啊,不该干涉你和红亮,现在把你逼成这样,我后悔啊!”

蓝月安慰母亲:“这就是命,我这辈子就是来报恩的,现在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只要家里人都好就好。”

“说什么啊,我的傻孩子!你有病了,咱家怎么能好?我怎么能安心?”说着,妈妈又大哭起来。

十七

郝丽丝和红亮的蜜月期已经过了。仅有的几次亲热,也是在红亮睡得朦胧中,在郝丽丝纠缠下进行的。红亮根本没有兴致,身下躺的是郝丽丝,心里装的却是肖蓝月,几次梦里喊的也都是蓝月。这导致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冷漠,渐渐形同水火,不吵不说话了。

有一天,红亮下班进屋,就见郝丽丝一脸令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这叫红亮有些摸不着头脑。郝丽丝阴阳怪气地对红亮说:“快去看看你的小相好吧,这回可是够她受的了,得了绝症不说,又喝了农药,恐怕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你说的是谁?”

“别装糊涂啦,还谁谁谁的,你的肖蓝月啊!”

“别瞎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不是瞎说,你去医院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听说她得了白血病受不了打击了,喝了一瓶子百草枯,在镇医院抢救呢!”

红亮一听,发疯一样地冲出了家门,朝医院跑去。

医院已经下班了,各个诊室都已经锁门,红亮挨门看了一遍,又上了二楼的病房。在走廊上看见了蓝月的妹夫小龙,小龙把他带进了病房。

空荡荡的病房里,蓝月妈低头坐在床边,哥哥靠在窗台上拄着下巴叹息。再看那洁白的病床上,静静地躺着脸色煞白的蓝月。

红亮直奔到病床前,一把握住蓝月的手,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失声喊道:蓝月,蓝月,我来看你来了!”

蓝月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红亮忍不住问道:“蓝月她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蓝月的妈妈见是红亮,刚刚擦完的眼睛又一次盈满泪花,说道:“都怨我啊,是我害了蓝月,要不是我干涉你俩,蓝月就不会得这个病,也就不会……”蓝月妈说不下去了。

蓝月的大哥说道:“半个月前,蓝月就查出了白血病,这是个要命的病啊,别说咱们没钱,有钱的人家也未必就能治好。蓝月不想家里为她花钱,也是被病折磨够了,早晨吃完饭,妈妈领着她二哥和小妹出去干活,让她待在家里,谁知道她就偷偷地喝了药。等出去溜达的爹回来闻到了药味,才发现蓝月服了毒。我们赶来医院,抢救了三多个小时才醒了过来。大夫说原本就有病,再加上这样一折腾,恐怕没有希望了!”

“那也不能在这等死啊!这小医院怎么能行,赶紧去县医院啊!”红亮焦急地几乎喊了起来。

“现在去哪也够呛了,再说家里哪来那么多钱啊?”

红亮一听说:“我这就借钱去!”说着,低头看了蓝月一眼,转身就走。

“上哪去整那么多钱啊?可不是小数字啊!”蓝月妈在后面带着哭声说道。

红亮出了医院,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我去哪里借那么多钱呢?自己来镇上上班才一年多,和同事的关系还不是很近,也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往来,怎么向人家张口?红亮杵在道边,想了一会,还是回了家。

郝丽丝已经上床睡了,听见声音,见是红亮,就问:“怎么回来了呢?没在医院陪着你的小相好?”红亮哪有心情和她斗嘴,焦急地问道:“咱家现在有多少钱?”

郝丽丝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反问道:“你说有多少钱?咱结婚还不到俩月呢,你给我拿回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吗?”

“那你能不能跟咱爸妈借一些?”

“我还没问呢,你借钱干什么?是不是要给你的小情人治病?”

“蓝月现在很危险,得去县医院,要不就没命啦!”

“这和我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拿钱给她治病?再说了,就她那病还能治好吗?你是不是在犯傻啊?”

郝丽丝这样说倒也没错,红亮心里也清楚,可是他怎么能眼看着蓝月就这样死去呢?他“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郝丽丝:“求求你了,帮帮我好吗?就算救不好,我也不能眼瞅着她死啊!我保证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要救你救,我可没钱!”

“求求你了!”

“告诉你了,我没钱,也没那个义务!听到没?”郝丽丝的脸色冷得像块冰。

这一刻,红亮看着郝丽丝的脸,感觉她越发丑陋起来。他不想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多少也没用,站起身向外边走去。

郝丽丝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了一个要死的人,你不要这个家了?这日子还过不过啦?”随后下了地,跑过来拽红亮。红亮一把甩开。郝丽丝瞬间疯了:“好!你走,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我和你离婚!”

任凭郝丽丝怎样疯狂,红亮都不再理睬,径直夺门而去。

红亮跟同事借了一辆自行车,顶着黑夜出了镇子,一路上坡向乡下的村子奔去,他只有回爹家找自己的父亲了。他一路猛蹬,任汗水湿透了脊背,三十里路,一口气到了家门口。

此时,家里已经熄灯睡觉了。他叫开了门,跟老父亲述说蓝月的情况。老父亲已经知道蓝月得病的事,但不知道服毒了,听红亮说完,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命真是够苦的,小小年纪竟然得这病,难怪想不开。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本来就是绝症,又喝了农药,还有救吗?别花了钱,又没救过来,闹个人财两空啊!”

此时,红亮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对父亲说过:“我不管了,反正我不能眼瞅了蓝月死去!”

“傻孩子,你是有家室的人啦,你和蓝月没啥关系了!知道不?干嘛是你去救人家?”

红亮还是那句话:“我不管,我就是要救蓝月!你就把钱借给我吧!到时候我会还你的!”

“你说说,你怎么还我?咱家就那点钱,我都攒了半辈子了,你拿走了,还怎么给你弟弟娶媳妇?”

“弟弟不还小么,还来得及,现救命要紧啊!”

“我知道是救命,就咱这点钱管用吗?”

“管不管用不知道,我不能眼瞅着不管吧?”

被红亮哀求的无奈,老父亲只好打开箱子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了红亮:“这里就三千五百块钱,咱们家的钱都在这里了,记得一定要还我!”

红亮接在手中,并不吱声,跪下身给父亲磕了个头,起身出了门。

父亲在后面追出了大门口:“黑天瞎火的,你小心点!”

红亮已经消失在月色中了。

十八

这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此时,月亮早已升至大半空,月光下,红亮一路飞驰。他一边骑着,一边想起了和蓝月在一起的情景,也是这样有月亮的夜晚,一晃已经过去快两年了。这两年里,多少辛酸苦辣,多少期盼等待,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现在蓝月又成了这个样子……红亮越想越伤心。

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他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午夜十一点多了。他感觉有点累,但一想到蓝月,脚下一刻也不停,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医院。

前面就是歪脖沟的山口了,拐过山口就可以看到镇东头的医院了。

歪脖沟的山紧贴在道边,路经过这里拐了一个七八十度的弯,红亮没减速,车子飞一样地穿进了山的阴影里。

就在他刚拐过山脚时,前面突然疾驰而来一辆小骄车。红亮满脑子都是蓝月了,突然间大脑一时空白,“哐”一下就撞了上去,只见红亮连同自行车,在空中画了个弧线,重重地摔在路旁,又滚了两下,不动了。

小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看了一下,然后摇起车窗,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红亮醒了过来,感觉眼睛被什么糊住了,他以为是月食已经开始了呢,前几天就听电视里预报说今晚有月全食。不对啊,左眼能睁开啊,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了,周围挺明亮的。睁不开的是右眼,伸手一摸黏糊糊的,一定是血吧,用胳膊袖子擦了擦,黑乎乎的,闻了一下,果然有一种腥味。

头炸裂一样地疼,昏昏沉沉的。他费劲地坐了起来,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才记起,自己刚才遭遇了车祸,我是要去医院呢!

他双手拄着地站了起来,感觉左腿膝盖一阵剧痛。月光里,他四周瞅了一下,看到了那台自行车。他一瘸一拐地过去把自行车扶了起来,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动了。

他只好把自行车放到了路边,然后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医院走去。

十九

红亮终于到了医院。进了前厅,红亮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两点五十多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地上了楼梯。

病房里,蓝月的妈妈和哥哥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这时,被重一声轻一声的脚步声惊醒了。

门开了,红亮出现在了门口。两个人被红亮吓了一跳,只见红亮的半张脸上都是血,浑身泥灰的衣服上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蓝月妈惊问:“红亮,你这是去哪了,怎么成了这样?”

红亮并不回答,而是说道:“马上收拾一下,咱们去县医院!”说着,又冲蓝月的哥哥说:“快去打120吧!”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蓝月的病床。

这时,蓝月奇迹般地醒了,看见半脸血迹的红亮,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嘴蠕动着问道:“红亮哥,你……这是咋的啦?怎么……流血了?”

红亮弯下腰来,嘴角显出一丝艰难的笑容:“路上摔了一跤,没啥事,咱们收拾一下,去县医院。”

蓝月看着红亮,嘴角翘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红亮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现在那也……不想去了,就想和……你安静地……待一会儿。”

“不!我要给你治病,我要你好起来!”

“我的傻哥哥,别再为我操心了,我知道我……好不了了。”说到这,蓝月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你跟郝丽丝……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想我了!”

“不!不要再提她了,我要跟她离婚,我要娶你!”

听了这话,蓝月的眼里溢出了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流向鬓稍。她望着红亮,微弱地说道:“红亮哥,谢谢你……还爱着我,可是……我已经没有这个命了。你就跟郝丽丝……好好过吧!我会祝福你的!”

听了这话,红亮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眼泪奔涌而下,哭出声来。

蓝月艰难地伸出手,要去替红亮擦眼泪,红亮一把握住放在自己的脸上:“不!不要!我谁也不要,就和你在一起!”

蓝月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转头望向窗户,问红亮:“今晚是十五吧?我很想看看月亮。头几天听说……今晚有月全食呢!”

“嗯嗯,是的是的,刚才在路上,看见月亮圆着呢!很亮很亮,我这就背你出去!”

“我想让你……抱我出去。”

“好,好!我们现在就出去!”红亮说着,伸手探过蓝月的脑后,另一只手伸进蓝月的腿弯,把蓝月缓缓地抱了起来。

突然,他的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红亮慢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随后,走廊上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二十

医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远远近近的景色笼罩在月光之下,一切还是那样的柔和静谧。

红亮怀抱着蓝月缓缓地来到了花坛边,蓝月说:“红亮哥,你把我放在……花坛边吧,我们坐在那……那里看月亮。”

红亮并没有听蓝月的话,而是抱着蓝月缓缓地坐了下来:“咱就这样看吧,花坛上有点凉。”

蓝月不再说话,微微地有些气喘,胸口起伏着,把头贴在红亮的臂弯里。

“这样舒服吗?”

蓝月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吱声。此时,红亮的呼吸也有些粗细不匀,低头望着蓝月,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怜。

他俩一起把目光抬起,望向深蓝的夜空。这时,月亮已经有一小角开始变成血红色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吱声,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只见那血色的区域一点点地扩大,慢慢变成了一半,又变成了一多半。

蓝月轻轻地说:“月亮啊,快亮起来吧,这样的月亮……一点都……不好看。”

“会的,一定会的!等它红过之后……就会重新亮起来的!”

月亮渐渐得都快变成血红色了,那颜色深红深红的,像静脉的血,红得有些瘆人。夜空变得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色也暗了很多。望着那血色的月亮,红亮忍不住祈祷起来:“月亮啊月亮,你快亮起来啊!保佑我的蓝月好起来吧!!”

在这黯淡的血色月光下,蓝月躺在红亮的怀中,一动不动,渐渐没了声息。红亮低下头,看着蓝月闭着眼睛,面色安祥,胸口已不再起伏,他急忙把头贴近蓝月的脸,也没有听见蓝月的呼吸声。

红亮感觉不对,凄声大喊起来:“蓝月,蓝月!你醒醒!你别吓我,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蓝月依然没有回音。

红亮哭了:“蓝月,你不是跟我说过么?你是月,我是亮,没有了你的月,我还怎么能亮得起来啊?”说完,哀嚎般的恸声撕裂了医院的夜空里。

这时,整个月亮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那黑红黑红的血色充满了红亮的瞳孔,也渐渐溢满了他的脑海,他的全身。一瞬间,他眼里的夜空红了,楼和树也红了,怀里的蓝月也变成了红色。周围的一切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抱着蓝月,艰难地挺身站了起来。突然,他的身躯一振,然后,慢慢地向后仰下去,仰下去,二人双双地倒在了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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