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夜色澄澈。从十五楼的阳台看下去,几盏路灯照亮着小区的缩减公园,几日功夫,银杏的叶子已是焦黄一片。
从能预报北京蓝天和时令节气的朋友圈得知,今天九九重阳节。外地的风俗我不知道,沿淮地区,是没有相关仪程的。从社会机制上看,也许是十九世纪中叶以来,我们退出了多神信仰,在救亡图存民族独立的紧迫议题下,构建有效的社会秩序的强烈需求压过了心灵秩序。今天我想起一个年过七旬,现时代也不能算老的老人,一个被人期望永远不老的人,我家二伯。文化革命前念的医学院,过六零贱年的时候,同学大多因为饥饿而退学,他因为身材偏狭而坚持了下来。
我们那里称两类人为先生,一是教师,有学问的。二是医生,治病救人的人。每次回家探亲,我们的院子就热闹地开起了义诊,那是乡里乡亲听说先生回来了,希望能给瞧一瞧。有的是正常反应,给予一番解说,有的建议抓哪些药吃,有的建议注意哪些生活,有的指导去做什么检查,普及生理病理常识,也会有的严重了直接捎到城里医院。
人们誉称所谓医者仁心,就是在技艺之外,还有的那份普渡众生的爱。下了班,问值班医生那个某某怎么处置的。听说病人嫌花钱回去耗着了,跨上脚踏车追到车站,接到家里住下,亲自诊治,告知等田里有了收成来把药费给了就行。当然也因从前农村医疗管理还不是那么的严苛,需要什么药可以直接到医院买。
还让我记起的就是30年在同一个位子上没有动过,提携奖掖的后人新人许多都成了自己的领导,怡然自得。有人模仿着上级的真实心理揶揄说:你不是业务好嘛,那就给你个破草墩子坐一辈子吧,你有能力嘛,给你一张大犁铧去那最艰难的地方开荒吧。
十年前退休了,被委任到一个矛盾交织的濒危医院做负责人。全力以赴整饬,千头万绪,吃饭的时间也要压缩,宿舍里摆了一排豆豉瓶。医院逐渐正轨,有一年春节期间我去看望,门口有老人聊天说,介医院就是杜院长来了救活的呐,救活了医院也救活了俺底命。
让我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是:要是杜院长永远不老多好也,老天爷耶,你叫杜院长永远不老呐。
然而我也知道,在不同的价值衡量下,那个善之始,同时也会成为某些人的恶之端。医院有一处建筑不合格,严重的偷工减料,他非要较真,非要说不能只管三年两年得安全到底,结果就被与建筑商勾连着的审批当初建设工程的人记恨。据说,那时还有三三两两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夜访,话里话外让他少管闲事。
依我笨想,人重要还是有个恒心,或泛滥时髦地称为定力,在此定力下,你有自己的方向,坚守着努力着,不为一时的风云所动。即便此时那些并不深刻理解你的好心人给你应该这样那样的建议,但你自己明白自己所能承担,所欲自己所不欲之取,也就不必为他人的议论左右行为。此其一。
然后,你的这个恒心的基点,是光明不是邪恶,是坦荡不是阴骘,是科学上的求真,是伦理上的从善,是艺术上的向美。总之在本质上健康上进增添社会福祉,最少是不损他人的。
邂逅风景,邂逅价值观,邂逅新自我。
在这个重阳敬老之节,我想到我的二伯,病人祈祷他永远不老的这样一个人。我忘不了那个祈祷者戚戚的神态,以及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