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匠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三叔公。三叔公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从外地迁到这里来的,认了我的爷爷做干亲。三叔公一直是一个人,他在长街的一侧有一间修理铺,主要是修鞋,不过自行车、雨伞有小问题也可以拿给他修,和他的铺子挨着的有裁缝铺、车行,他们都称呼他“鞋匠”。三叔公,就是个手艺拔尖、信誉极好的修鞋匠。
我对所有匠人的敬佩是三叔公不自觉影响我的,小时候,母亲外出打工,我的凉鞋开胶了,小皮鞋前面开小口了,衣服拉链不顺了,雨伞骨架坏了,甚至发卡上的簪花掉了,这一应问题三叔公都能解决。他总是让我搬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边修修补补边向我讲诉这一针一线的奥妙。我一直以三叔公的手艺自豪,每每有同学坏掉了,我就会说:“拿去给我三叔公修呀,修好和新的一样。”慢慢长大了,我还是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偶尔替他引线、递纽扣,听他缓缓讲着皱纹里的故事。
三叔公的勤劳干练让我对匠人有了无法言语的崇拜,我曾经一度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一样,掌握一门传统技艺,守着属于自己的店铺度过一生。无论是修鞋匠、泥瓦匠、小裁缝,还是陶匠、金匠,统称为匠人。造物,往往能够让你完全关注于当下,整个造物的过程,因为你打心底的热爱和创造的自由让你可以心无旁骛,你在不自觉间表达自己的心境,从心底享受制作它的过程。像日本工艺大师赤木明登在《造物有灵且美》中讲的一样,匠人才是真正的造物者,无论是通过修补赋予物品新的生命,还是通过想象力和技艺创造新的物品,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造物者。“我只是从日常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事开始做而已。不勉强自己,不为难自己,慢慢地一心一意做好当下力所能及的事就好,和到手的丝线与布匹面对面、心对心就好。”真正的造物者总是从容的,没有愚昧的执着,真正的造物者内心大都纯粹,所以才有一份手作的坚持。
真正的匠人,一旦入行,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像纪录片《了不起的匠人》中旗袍匠人褚宏生,从民国美人的衣香鬓影,到纽约大都会的T台,见过了悲欢,见过了繁华,风尚去又回,一辈子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旗袍。“唯有不辜负,方能归初心。”可要想做到不辜负,又谈何容易?从学徒做起,三年才能把一把剪刀用好,十几年才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准确说出衣服的尺码。上海滩最后的百年老裁缝,遇见他仿佛时间都静谧了。汪涵在《有味》中写到的木匠、秤匠也是一样,如果想专心于一项技艺,那必须要漫长岁月将无用的水分蒸发掉,把最原汁原味最精华的东西呈现出来。
现在,从前随处可见的匠人慢慢从我们生活中淡出去了,转身才发现,他们已经消失了太久,久到我们都忘了之前是如何依赖他们。现代社会的观念让传统匠人感到陌生、无从适应。越来越多的传统技艺无人相传,因为这些技艺需要花费青春、壮年甚至一生,我们太匆忙,容不得如此大的花销而微薄的收入。我们用流水线代替了精工细磨,淘汰了那些跟不上时代节奏的技艺,可这些传统技艺也发出哀叹,哀叹我们不知道自己辜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现在,长街两侧房地产事业发展迅速,三叔公的修理铺也被高楼取代,不得已,他现在只有闹市的时候寻个街角出来摆摊,我闲时依旧去陪他,阳光正暖,他了个伸懒腰,又眯起眼,完成一件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