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秋天里走过黄沙漫天的长路

在K594次列车上远行和回家


天水站


这是唯一能让我从杭州直达嘉峪关的火车。

去年9月30日上午10:27出站直到第三天凌晨4:14,才走完3046公里的旅途,满载江南莺莺燕燕的烟火气息停靠到河西走廊上曾经风云一时的边城。

这种跨越南北中国的方式花费异常低廉,硬卧票价549元,非常贴合选择火车出行的普罗大众的消费心理,即便随车赠送两天两夜的人声嘈杂和铁轨轰鸣。

车厢是时下快时尚界流行的百搭风格,一节红色车厢连着一节绿色车厢,多节红色车厢连着一节绿色车厢,多节绿色车厢连着一节红色车厢。

因此我不能非常准确的描述K594次是什么类型的火车,老辈人概念里的红皮车和绿皮车的界定显然已被颠覆。

就像这个时代一样,灰色的统一意识形态已经靠边站,建立在技术效率基础上的各种政治态度和生活方式层出不穷,以至于很难用一致的术语来准确定义社会类型。

我的邻铺临时蜗居着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顽劣不堪的小男孩要回他们在天水的老家,探望已经5年没见的双亲。

白天里,面色黝黑的男人和他同样面色黝黑的女人坐在下铺床沿,看着5岁的孩子从车厢走道呼啸而来呼啸而过,夫妻之间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偶尔的眼神交流都失了热切的温度,一如普通人那样淡漠。

男人比较沉默寡言,因此出声呵斥孩子的多半时间都是女人,有两次甚至动了手,响亮的耳刮子响起后,着实让车厢从喧闹中解脱出来,并安静了好一会儿。

过了徐州夜已深沉,女人带着孩子爬上属于他们的中铺首先躺下,男人悠悠的坐在走廊的皮质靠椅上歪头看着窗外。

铁路沿线漆黑一片,深沉的像儒勒的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想要看清任何景物都需要将脸庞贴紧窗玻璃,三分观察加上七分想象,这样才能费力的辨别建筑物和山丘和树林子的轮廓。

整个车厢都入睡之后,女人蹑手蹑脚的起来,泡上一碗杯面,男人起身径自爬上铺位睡下,不小会儿就打起了轻微的鼻鼾。

第二天中午过了西安,男人明显紧张起来,翻开绿色的大帆布包,扯出一件8成新的外套给孩子套上。

女人则在一旁说教,教育孩子一会儿见到阿爷阿奶要如何招呼才有礼貌,折腾了两天的小魔星受到父母情绪的感染也变得斯文了许多,呆呆的看着我平摊在桌子上的《天渊》的蓝色封皮。

下午2点半,列车进了天水站。男人走在下车队列的末尾,快到车厢结合部时,他扭过来照我点点头,像极了古代人的作揖道别,仪式感极强。

站在阳光普照的嘉峪关城楼上


嘉峪关

四面边声连角起,一座孤城万仞山。

河西走廊是个原生铁血传奇的地方,在两山隘口处筑城驻军,迁徙流民和罪犯到此定居最后形成稳固的定居点,然后在族群冲突中或者壮大或者消弭,这种模式是众多边境城镇的长成启示录。

就像很多辉煌之后落魄的城市那样,嘉峪关也想依傍当地的旅游资源完成屌丝逆袭的壮举,只是以知名景区为城市改名的行政行为总是难以获得大众认同。

城市是生活化的,难免要媚俗一点市侩一点素颜一点,所以无论哪座城市和它的形象代言人一比,实在不如印象中的那般多彩动人。

嘉峪关市,东南是酒泉西北是玉门,再往北就是很多人魂牵梦绕的敦煌、鸣沙山、月牙泉,仅仅从书本上读到这些地名,就足以予人无限遐想,仿佛河西走廊尽是诗篇。

关城在城市的西北角,方圆数十里,风头完全盖过了城市本身,很多游人对嘉峪关慕名已久,对嘉峪关市却毫无半点兴趣。

雄关路和新华路交汇于市民广场,在十月早晨6点钟的时间里依然被淡薄的夜色湮没,影影憧憧的自此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延展出去,远方是犬齿般交错林立的建筑物、瘦瘦高高犹如持枪立正的哨兵般的白杨树,以及略见暖意的东方鱼肚白。

西北天亮的慢,7点半左右我才有幸拦下一辆的士直奔关城而去,毕竟那里名义上才算是此行的目的。

女司机听我说在路边等了40分钟有余,并没有表现的太惊讶,只是说当地一般都是10点才上班的,6、7点的时候还算是后半夜的尾声。

是你来的早了,不是我们起得晚。她说。

我4点14分出车厢,独个儿靠百度地图走过一条条街道和小巷,想要找一家灯火通明的饮食店歇脚,最终却一无所获,现在谈天提起真是天真的很。

天南地北的差别,果然不是可以一地久居养成的生活习性来揣测的。十月份的杭州,一件T恤一条七分裤便能活的潇潇洒洒,不料想来到这3000公里之外,防风外套加全棉长袖衬衫都被冻成了流浪狗。

纸上的西北人豪气大度,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笑声中谈人生,到了其时其地见了其人,才发现当中内向者居多。

中午在镜铁市场找了家泡馍店坐下吃饭,店家拢共说的话加起来不超3句,且都以单音节词独立成句。

我要一个肉夹馍,全瘦肉的。

——哦。

我的牛肉汤好了吗?

——给。

14块钱,你收好了。

——好。

这使得本来抱着民间采风目的而来的我感觉分外落寞,只能举起相机准备随机拍摄一段行程日志,没成想遭到一红脸大爷的驱赶,于是匆匆告别嘉峪关,往张掖而去。

祁连雪和黑河水


明清古街

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逐匈奴于塞外,占领了河西走廊的锁钥之地,大汉朝廷取“张国臂掖”的意义更地名为张掖,从此成了连通中原和西域的要塞。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近千年,直到北宋中叶捧日军战败后,张掖以及附近的平山堡等军镇长期被党项族攻占。

调出谷歌地球俯瞰张掖,鼓楼是独一无二的聚焦点,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纵横交错将全城切割开来,重要的商场和行政办公楼均沿街而建。

出了这四条大街都是城乡结合部。

或者说在张掖,仅从城市本身来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城乡区别,所以在中心公园里,仰头看风筝的老张掖人会说,这里没有进城和下乡的说法,每一处城市曾经都是乡下,荒山野岭的地方说不定第二天就有了街道办事处。

青旅老板派出一辆小面包在西站候着接我。一跳下车脚下尘土飞扬,看看马路两边灰头灰脸的绿植,历经沧桑的闷骚感油然而发。

行程计划里,我需要在张掖盘桓两天一夜,等到明晚离开的时候周身上下一定风尘仆仆,都不用说明路人就知道对面姗姗而来的这个男人铁定来自西北。

你瞧那一身的沙子和日晒,指不定粗鲁成啥样了。

载上我去大佛寺的的士司机也是一位女士,健谈得很,嬉笑叫骂之间便化解了我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大姐年轻时候必定是万人迷吧

——怎么地,难道现在就不是了吗

——你男人心真宽,放心你一个人出来拉客啊

——他有啥不宽的,巴不得我跟别的男人跑咯

……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不大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司机大姐的半吊子普通话夹杂了当地俚语听起来像信天游一般。

张掖干旱少雨但是并不缺水,得益于南水北调的国家工程,一天里随时可见洒水车放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满街跑。中心公园和大佛寺广场的喷泉在阳光下铺开一幕七彩长虹。

有人当洒水车经过之后会小跑几步跟着车子,在水雾中大口的呼吸。

这种环境非常有利于建设历史文化名城,仿古建筑修起来后都不需要专门的做旧工序,干旱少雨却不缺水的地理特征就是最具工匠精神的历史塑像师。

晚饭选择了孙记炒炮,就在明清古街的隔壁。

就餐时间的拥挤程度简直媲美我们那小镇当年开商品交流会,满堂的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看来对吃的热衷程度果然在每个地方都一样。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主厨简直就是顶盔掼甲的大将军,往厨房居中一站,两旁的帮厨一人捧上面团,一人平端温水搭着热毛巾小意伺候着。

主厨净了手,接过面团,右手拇指和食指并拢一捻,鞭炮状的面条儿便攒在指尖,然后顺手扔出,面片画出一道抛物线落入烧热的铁锅中,油花溅上半空四散爆了开来。

整个过程手速极快,动作极具观赏性。

这便是风靡张掖食界的炒炮,套餐搭配了牛肉片和白斩鸡、青菜,要价93块。

先前向青旅附近同样经营炒炮的店家询问哪里的面食好吃,他支支吾吾的红着脸,最后还是说,嗯,孙记炒炮吧。

向潜在的客人推荐竞争对手,张掖人即使心宽也总有点不甘。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走马观花一般去了丹霞国家地质公园和平山湖大峡谷,凭吊了一番人文化的自然风物后急急回城,去赶晚6点的动车出发前往兰州。

一天中最动人的时间无疑是清晨和傍晚了。

坐在出租车上极目远眺,夕阳渐渐下沉。天边的祁连山脉虽然在嘉峪关早已一睹真容,此时此刻看上去更添风采。

山脉在地平线上起伏不定,无穷无尽连绵不绝。雪线以上与天相接,暮云好似裙摆,积雪恰似嫁衣,红白相衬为雄峻的祁连凭添千分妩媚。

雪线以下,雪水汇成黑河,在城市的西南方滋养出一片湿地,如境的水面纤毫毕现的拟真出一个生动的金张掖。

天光云影共徘徊.

今夜,我在兰州无眠


兰州西站

D2704次列车抵达兰州西站是晚上10点30分。

随意的上了一趟待发的公交,找座位坐下后才想到要去查一下车次和路线。

30路公交车,从兰州西站到兰州车站。

下车站点选定在西关什字,这个名称比较有历史感,能够代表兰州一游。

独自旅行的魅力就在于此,不用想着目的地,没有目标就没有压力,随意的去某个自己瞧得顺眼的地方,随意的上一趟自己瞧得顺眼的车,然后想下的时候就下,订一家瞧得顺眼的酒店,找一处瞧得顺眼的餐厅。

能够肆意挥洒生活,该当是最大的人生慰藉。

安顿下来之后即将到午夜,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到正宁路上,(文/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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