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太阳很好,照的万物暖暖洋洋,日历翻到了农历腊月十五,四九第三天,本该中心腊的严冬季节,显然没有遵照天寒地冻的常规,气温总在零点徘徊,相对往年来说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时光回到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也是同样的暖冬,同样的暖阳,一切都是值得记起的日子,一切都有最好的期待,一切都是未知的未来,明天就要完成婚姻大事,走进新生活。二十五岁的心态,年轻无畏,无牵无挂憧憬未来的美好曼妙。二十五年走过来,看当年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随便拉个你结婚吧。没有排场,没有背景,没有了解你的脾气好与不好更有甚者没有了解你的家在哪,婆婆小姑都是谁呀,竟然坐上了你的嫁车,现在来看来荒唐到了极点,也许就是这样子,简单的心态成就自己美好。
你个头172cm,体重106斤,我个头体重都少你10个单位,你学历,年龄我们相差不大,也算般配。家庭情况我没有考虑,因为我觉得你在我们这上班,离家远,我和你结婚,和你家庭没有关系,想的就是这样的简单。至于婚后怎么生活,怎么吃,怎么住,没有想,也没有关系,有娘家在,什么都不用考虑,车到山前,必有路。结婚只是个形式而已,彩礼更是想都没想,一条十五块钱的纱巾就是定亲之物,简单到没有接送亲的伴娘伴郎,一切从简一切又那么自然。
娘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拿什么来显示你找了个好婆家,拿什么来证明你感谢父母亲人的养育之恩?谁家的姑娘也都是和小子一样,都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什么都不在意,我相信你,出嫁。
十五的月亮,圆圆的,满满的且亮亮堂堂。女儿出嫁按老家的规矩,招待直系亲朋是在婚礼头一天晚上和婚礼当天的早上,晚上是主席,早上是次席。席桌上所用烟酒糖茶鞭炮须男方头天早上送来,叫催妆礼。因为路远 ,结婚的催妆礼是在头两天送来的。记得有两条鱼,四只鸡,六箱馗酒,两条烟,带腿的小半扇猪肉,还有一套猪心肺,传说是把真心真肺都交来了,表示诚意。若按当时的礼节,还会有见面礼,上车礼,下车礼,三金几银,还比如什么离娘衣,嫁衣,许许多多的小讲究,一切都免了,谁让他老家远,为难他就是为难自己。傻!傻!傻!至于我们婚后,婆婆会在别人面前炫耀,看我们没花钱就把媳妇娶回家来啦。啧!啧!啧!我的婆婆唉,你这话说得我好没有颜面。我这是姿态高,善解人意,好不好?
记得老家的亲戚来了不少,我家二楼一楼的个个房间里都住满了客人,好像有的还打起地铺,吃饭的席桌摆在一楼,厨房和院子里有地灶锅,炉子,菜肉摆在一楼的案板上,记得大厨是 我大姑家的大表兄。大哥他长我十几岁,身高马大,做得一手好菜,他是我们表兄妹中年龄最大的。他来帮忙,是最好不过了。
满院子的人,亲人们难得一见,嘘寒问暖。我当时只觉得招待亲戚是父母的事,我只管我自己的朋友同学。
说起女儿结婚,在我们这,女孩儿出嫁不比男孩子家,大门口是不须贴喜字的,从外边看,一点喜气都没有,不像男方大红的喜字,贴满远房近邻甚至同村同姓。各地方风俗不同,我婆家那地方女孩出嫁,一样也贴喜联,只是把“双喜”写成“鸿喜”。只要办喜事,看喜联就知道这家是嫁姑娘还是娶媳妇。在当地常说女孩儿出嫁是办小喜丧,那有什么喜气,女儿出嫁娘家少了个人头,不光是个损失,还有种要与亲人告别的小悲伤。
忘记了几点休息的,也忘记了姑姑姨姨给我多少压箱子礼。为了节约,那只随身皮箱还是借我同学的。
十六早上,早早起来去化新娘妆。化妆的事情是早早预订好的,由于当年结婚的人很多,都抢在腊月二十四打春之前,传说第二年是无春之年,也就是俗称寡妇年,大家都想图个吉利,谈好对象能结就结呗。那那那,天呢,我们朋友圈里竟然这一天结婚的有三对,当然化妆也得排队去了。化妆店在县老农业局大门的门西旁,门头上写着明星化妆的字样。等到该我化妆时,是第三个了。记不得化妆师是怎样化的,只记得我齐肩短发被用吹风机吹得蓬松后,又用魔丝定型。脸部化了个彩妆,现在来看很好笑。回家来时,早饭已接近尾声,远远的看到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停在家门口,院子里外好多人。刚化过妆的我,头上还别着一朵粉色花,许多人投来目光,我下了老三的自行车,快速走进院子,路过父亲卧室,一桌子人还在吃饭,那是来接我的人,其实只有俩外人,一个司机,另一个是新郎官。新郎官傻傻的看着我,表情有点差异,怎么变人了?赶快上楼去,我的小闺房里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这这,那那那。记不得说什么,只记得有个阿姨是我对象的老乡,夸着我婆家地方上的人能吃苦,都能干,还夸我说会找对象。哎呀呀,我的阿姨嘞,你没看到你小老乡一贫如洗的租住房里,啥啥啥都没有,饭都没吃饱过。不知不觉,时间已九点多了,婆家的风俗是新娘子得下午才能到婆家,恰恰和当地相反,我们这里是新娘要早半天到婆家,婆家才能举办婚礼仪式,要是说新娘子下午出嫁,定会让人误解,不笑掉大牙才怪,为了折中,我们打算十点出发,俩小时的路程,到婆家过了十二点就是下午啦。
院外鞭炮响起来,这一响是催促新娘换衣服的,炮声停下,我开始换上妈妈给我准备的嫁衣,新棉袄是玫红绸缎面蝴蝶盘扣袄面,都是手工制作,外加大红羊绒大衣,黑色脚蹬裤,黑皮棉鞋。暖暖的,也不臃肿。在我换衣服的同时,母亲还是让姐姐端来荷包蛋,长寿面,好好吃,还说不知道下顿饭什么时间才能吃上,这顿饭是有象征性的,吃完娘家的饭,出门回来就是嫁出去的人了。
换好衣服,下楼来,戴好新娘胸花,你说傻不傻新郎官的胸花竟然没有戴,放在娘家了。没有给父母道别,也没有任何的不舍,义无反顾的随着鞭炮声,走出家门。傻傻的我居然把结婚想的只是去婆家兜一圈,走个过场,一切都如旧,该回到老娘家吃饭,该回单位上班,该和新郎官谈好恋爱,一切都如往…
当时借来的胶卷相机拿在手里,还是没有留下几张像样的留影,没有留下我们的全家福,没有留下父亲留恋不舍的面容,许是不好意思拍个合影,许是不曾有这种记录的习惯,人生中的许多美好只是印在记忆里。
车停在门口,新郎官打开车门,出门直接上了车,坐着后排位右边的位子上,记得两岁的大侄子一个劲的闹,哭喊着要坐车跟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不该直接上车,该抱抱侄子,该告诉屋里的父亲和家人我很快就回家的…一切都被幸福冲昏了,上了车,就不能下去了,车窗打开的,向家人亲友再见。鞭炮齐鸣,车头向南驶出巷口,进入大道,一路向北,向北。
路过西关桥头,车子即将驶出灵城,身边没了亲人尽管新郎官在身边,心里还是空空的,好难受,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也许,这才是我自己,不是傻傻的自己。
一路上,没有多少话,只是想哭。由于没有伴郎伴娘,新郎官带来路上要放的鞭炮竟然忘记燃放,或许他认为比放鞭炮重要的事情是一路牵我的手。坐了近两小时的车,整十二点到达到处贴满喜字的婆家。
(二)
苏北的婆家距离我们家有一百多里地,距当地县城十几华里。冬天的太阳升起来,还是暖暖的,没有风,显得更是温暖。冬天里,当年的农村还是显得贫饥和萧条的:稀稀疏疏的树木,光秃秃的树枝,没有树叶,高高矮矮的散落在村庄的家前屋后。老旧的起基房子,土墙草顶,每个村庄都有,大多数砖墙瓦顶的偏屋也盖的不高大,极少数的水泥平房也在村里屈指可数。这些房屋,大都组成东西几排,南北前后排列着,让人不解的是每家每户的房屋山墙都互不相挨,独立一户,房子东西两头都留着很宽的伙巷子,可以方便到屋后面。这就浪费了许多土地,会使人均农田面积更少,地少人多的现象在苏北更是明显。冬天的村庄,虽然办着喜事,碟片唱机播放着欢快的音乐,还是显示着与县城格格不入的气场。
车子在村庄中间一户农家门前的沙土路上停下来,门口许多人围观过来 ,叽叽喳喳,呼朋引伴。
一路专心开车的司机大哥终于开口讲话:我忙了一上午,得讨包喜烟。到了别人的地界,我恍然间觉得没有了安全感,没有人呵护的孤单感。新郎官下了车,我从随身箱子里,送上两包渡江烟。车门打开,一脚踏上脚下的黄土地,全然不知的世界就在眼前,红砖墙外贴上大红喜联,表明那就是他的家,他牵着我的手,走到前屋门口,好多人拦起门 ,不许进屋,想不起来他们出的什么招,让我绰过设置的障碍,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笑呵呵地递给我玖元钱:"这是妈妈给的改口费 ",什么改口费?我还没有见到婆婆在哪里?是哪位?更没有喊过她任何称呼,给这玖元钱不是白给了?我把钱接过来,给我就收着吧,走个过场而已。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婆婆不亲自给?也许是这份改口礼太少,少到她不好意思亲手送。我说婆婆呀 我要是贪财,不用到现在伸手了。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我和你儿子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后来婆婆解释,玖是最大的单数,取“久久事成,十全十美”的美好寓意。
走过了前屋,进了后院,院子好大,院内用军绿色棚布搭起的临时帐篷,东边摆放着大圆桌,有好多吃喜酒的人都已落座,西面是厨师灶台,一院子满满当当的人和东西。院子正北是老堂屋,黄土坡墙,已被岁月冲刷的斑驳陆离,房子相对低矮,不算多高,显然有一定的年头了,房子南面的东西两扇窗户,都用大红纸贴起来了。
一群人簇拥着我朝堂屋来,我猜想大概婚房就是这里了。这是三间宽的老房子,后面没有窗,正当门的墙上挂着中堂画,旁边有两幅对联付着,下面放着长长的书条,书条上有个大钟表,嘀嗒嘀嗒按部就班的走着。这是当时许多农家正屋的正常摆设。东边两间没有隔墙,散放着一些家用东西,木制的大衣柜,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大木箱子,看来这些家具都有年头了,很可能是婆婆结婚时的嫁妆。紧靠书条的正当门放着一个大园桌,大概是吃酒临时的备用桌。西面一间单独用布帘子隔开,用彩纸拉花拉个简单的装饰 顶 。靠北墙放着一张大床,古旧的大床上放着崭新的红丝被。四周墙壁上贴着几张大福彩色打印画,一来可以遮丑,二来可以渲染气氛。不讲究这么多了,将就将就就是了,况且我们也不可能在这呆多长时间,还有一条:娘家人没有来,无论这里条件怎样,他们也看不见,一切都是暂时的,委屈一下就过去啦!
不想这么多,一群人来闹喜, 新郎官不知道朵到哪了,还是那位年轻的女子在维护现场 ,我大大方方的应接着,偶尔也有调皮捣蛋的小年轻喊着我新奶奶,新大娘之类的称呼,好吓人。原来新郎官在家辈分这样高?一拨又一拨人进来出去,一拨又一拨人来讨烟讨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嬉笑着,议论着,我不管怎样,应付一下,过去就是了。有那位姐姐在,我不用为难。这个新郎官,真是个大傻瓜,把我接来就行了,让我自己丢在这,晒白芋,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家人,这都谁谁谁啊?新郎官时不时进屋来,看看情况,只是不好意思的偷视我,也不和我说话。我什么情况都不知,一切都陌生,心里好憋闷,也好委屈。
据我观察,有两人我可以做出断定:一个是婆婆,一个是三姐。听他说过婆婆是矮矮胖胖的,皮肤白皙,眼大面善,很慈祥。三姐年纪和我们相仿,也刚刚结婚,她是个持家好手,其他姊妹兄弟上班,出嫁,上学都不在家,平时家里许多事情都是她帮忙打理的。大半天过去,人少了,我便问:你是三姐吧?这时三姐才恍然大悟,忙说:是是是。她又忙着给我介绍,刚才进来的是妈妈。又向我介绍哪位是大姐,哪位是二姐……公公不用介绍,去过我们家,我认得。就这样,我认得了我的新家人。
忙完大多数亲友的招待,时间也近傍晚,我们一大家子人围着堂屋的大圆桌,吃了一顿团圆饭,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完成啦!
随后的几天里,婆家仍有请客。我们也在帮着接待。
在这里呆到第四天,婆婆也没有按老古习惯让新娘子起床扫地,做饼摊馍,考验厨艺。也许她知道,这是难为我。也许不了解我这个城里来的姑娘懂不懂这些规矩,一切从简,一切都是随心随意。我不难为婆家,谢谢婆家也没有难为我。饮食,习惯许多方面都是不一样,还有想家,不能再呆下去了,还有,得回城上班,还有许多的学习任务,业务会议要参加,还得宴请亲朋好友,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告诉新家人我们得回去了,婆婆没有挽留,也不用讲究老习俗,老规矩了 ,明天就回。我们先骑自行车去县城,然后买了车票,乘公共汽车回家。
上班,学习,请客……开始新的生活。忙忙的,很快就到了春节,大门上的喜联又被春联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