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尽天下英雄事——读金庸

黄蓉

幼时家里开过一个小店,提供租书服务,书家上便堆了许多金庸武侠。不过那时我的阅读兴趣还停留在杨红樱的世界里,尚不知金庸为哪路神仙。直到偶然一天,无聊间随手拿起一本《笑傲江湖》,旋即被金庸营造的武侠世界所吸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把家里金庸翻了个遍,“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14部作品全部看完,犹觉不过瘾,还傻傻等待金大侠的新作呢。

生为女子,也许本该痴迷李碧华张爱玲,沉浸于那些缠绵的爱情故事之中,我却偏偏爱读武侠,且独爱金庸,以至于看其他武侠,或是自己也想提笔编织一个武侠故事时,总也跳不出那个世界,好似其中人物都的的确确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已牢牢刻在心间,再难忘记。有时候,我恍惚间竟然觉得金庸已断了后人写武侠的路,只因天下武侠英雄之境,已被老先生写遍写透,再无出其右者。我甚至想,就连金庸先生恐怕要超越自己,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的,金庸为天下读者贡献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武功盖世、正气满腔的武侠英雄,不仅仅是一个个扣人心弦欲罢不能的武侠故事,金庸为我们奉献的是一个与现实生活相别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似乎遥远、虚无,乃至于荒诞,然而天底下大概没几个人能少得了它。可以这么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曾经揣着一个武侠英雄的梦。

《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武功盖世,有情有义,胸襟宽广,不负国家民族,为拯救世人而选择牺牲自我。他有着一颗悲悯世人之心,官拜南院大王,受封楚王,但因不愿百姓生灵涂炭,拒任平南大元帅一职并阻止辽帝攻宋,胁迫耶律洪基下令,终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换回两国数十年和平,之后以断箭自尽于雁门关外。金庸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神雕侠侣》里郭靖和黄蓉一并被称之为“大侠”,是因为这对夫妇在江湖上立足过程中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做了不少事。蒙古国攻打襄阳城,郭靖带领各方援军死守城池,由于他的盖世武功和卓越的领导才能,最后襄阳城终于保住了,国人对他所做的一切心怀感激,就连想来刺杀的杨过也被他的凛然大义和宽怀的胸襟所染,最后反而在兵荒马乱中救了郭靖。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见衡山派小尼姑仪琳处于危急之境,挺身而出,与田伯光的一番斗智斗勇让人拍案叫绝。彼时他虽武功寻常,但若论足智多谋、一腔正气,恐怕没有几人比得上他。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功夫》里有一个镜头:一群流氓小混混欺负一个聋哑女孩,试图抢她手中的棒棒糖吃,小女孩呜咽着流泪不肯给。突然来了一个少年,他对那群流氓呵道:“放开那个女孩!”接着用从乞丐那里得来的《如来神掌》里修习的功夫对为首的混混打了一拳,力道不够劲霸,对方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一巴掌将他打倒,然后率领众人对少年拳打脚踢,发泄完之后头儿捡起丢在地上的那本《如来神掌》,表情夸张地说“哇,如来神掌!”,“一个傻子,一个哑巴,都死一边去吧!”,最后在调笑中散去。

这个自不量力却又见义勇为的少年一度让我感动。

由此可见,侠者,并非定要武功奇高,只要心胸开阔、正义凛然,即便没有半点武功,同样不失侠义风度。而一味追求武功绝伦以致丧失本心,反倒成了岳不群、林平之、东方不败这样的笑话了。

英雄的刀剑,斩遍奸邪小人,荡尽世间不平,绝不似那些自私之辈,只知谋私利,罔顾正义之道。

这种对武侠英雄的判定理念贯穿于金庸的武侠世界之中,《九阴真经》、《九阳真经》等武学至宝,人们为了得到它们不择手段,前仆后继,不知造出多少杀孽冤仇:

梅超风以人头练九阴白骨爪,终于死于非命;裘千仞为赢得“华山论剑”不惜重伤无辜婴儿,最终投于一灯门下,与青灯古佛为伴;黄药师为了一部《九阴真经》,妻子难产而死、几位贤徒被逐后下场凄惨,终于悔不当初。凡此种种,不必尽数列举。

所以,即便武功高如欧阳锋者,最后华山论剑算来武功的确是他最高,但比起“九指神丐”洪七公、一灯大师,他却绝不是“英雄”,《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武功,貌似行事轻浮,卑鄙无耻,好像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般,然而师恩友谊两难之间,却坚决不肯出卖天地会而甘愿赴死,着实是有情有义之人,我反觉得竟也是个“英雄”。

不仅英雄角色在金庸笔下刻画生动,就连那些配角也让人过目不忘。

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所有形象都让人过目不忘。且说那“桃花六怪”相貌奇丑,武功奇高却心智犹如儿童,让人忍俊不禁;即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身上也不是单单贴着一个“淫贼”标签;而那“赤练仙子”李莫愁虽然“心狠手辣”,却也有几分可怜之处,她自始至终都逃不开那“问世间,情是何物”的凄凉问句,这一生都中了情毒,因情生毒,因爱生恨,让人既觉可恨,又心生不忍。

天下没有生来的恶人,有因才有果,看人自然也要从多个方面才能全面。金庸故事里往往体现“宽恕”,恶如裘千仞终究能被一灯感化,诚心悔悟;滔天怨恨如杀子之仇,瑛姑竟也能在仇人临死之际选择原谅;西毒欧阳锋、北丐洪七公一生仇怨,最终却相拥大笑而亡,豁然看透人世种种,让人抚掌赞叹。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爱恨交织的人物组成了“江湖”,他们的经历环环相扣,引导了故事的发展,正合了“凡事皆有因果”,其中自有禅意。

我毕竟生为女子,因此终归还是心系一个“情”字,江湖恩怨虽然精彩,但倘若少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不免还是显得寡淡。

论及情爱,我最喜《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读《射雕》,我时而感叹黄蓉如此机警活泼,美貌动人,怎么偏偏喜欢上郭靖这个“傻小子”,时而却又暗暗觉得此二人反倒是绝配。郭靖虽然木讷,又对授业恩师言无不从,但面对师长对黄蓉“小妖女”的指责,他却着急地反驳道:“蓉儿……蓉儿可不是小妖女,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想来黄蓉听来,这已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比之欧阳克的油嘴滑舌不知胜过多少。

说起欧阳克,我倒觉得他似有几分真心喜欢黄蓉,否则他双腿被黄蓉设计压在巨石之下,又怎能说出“别这么大声,给叔叔听到了,他可放你不过。我早知道啦,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怨。”只此一句,他便真为虎作伥,做过什么坏事,我也讨厌不起来了。 郭靖黄蓉虽然中间有不少误会,但好歹还是终成佳偶,即便最终两人双双死于襄阳城中,却也是恩爱至死,成就一段武林佳话,不枉此生了。

金庸虽是男子,但对女子心思却把握得极其准确细腻,我想他自己的心肠恐怕是很柔软的吧?我读了这么多,没有一个故事是悲惨结局,相爱之人多半能够相守。

虽说“悲剧就是将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我等凡夫俗子,还是情愿看人家团圆美满、皆大欢喜。

金庸的小说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真实而又虚幻的故事,然而始终传达着一种坚定的认知:唯有正直、善良、宽恕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本质。其实江湖即人世,我相信自己也能在这滚滚红尘之中,坚守本心,做一个有悲悯情怀侠骨柔情的人。

金大侠,我喜欢这样称呼金庸先生,相信这样称呼他的定然人也不少,他一生写尽天下英雄事,自然也担得起一声“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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