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宸x
在童年混沌的记忆中，萧凡听大人说，这里的人从白石桥走出去，走到繁华的琉城，就很少会回来了。
“萧凡，看着路，小心摔了。”萧山拍了拍儿子的背。“在想什么呢？”
“爸爸，你听说过白石桥的传说吗？有人说，从这里走出槟州的人，都不怎么会回来了。”萧凡想起了自己隐隐约约记得的那句话。
“好像听说过。唉，大家挣钱不容易啊，所以都去琉城打工了。”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琉城，不知道琉城是什么样的。“萧凡的目光望向很远很远的天边，他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自己离温暖熟悉的槟州还有童年的好友就会越来越远，直到迎面走向一个陌生的城市。
01
“今天是各位同学来到中学的第一天，作为班主任，首先要祝贺大家今天正式成为琉城中学的新生！”萧凡和新同学坐在教室里，一起用力地鼓起掌来。他小心地张望，发现身边的同龄人大多比他高，脸上总有轻松随和的神情。早就听说琉城的小孩从小就受到全方位的培养，非常聪明优秀，萧凡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害怕。
“琉城是一个多元化的大都市，这里的居民来自于世界上的不同角落，有着不同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惯。作为校方，我们希望有着不同背景的学生都能够很好地融入我们的校园环境，我们也会为大家的成长提供各种值得尝试的机会。”
同学们的掌声打断了萧凡的沉思，他没听清老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老师用的是一种他刚刚学习的语言——新语授课的。他在开学前一直用一盒录音磁带听新语的音频，想让自己尽快适应环境，可是，来学校才发现，语言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你的名字是萧凡吗？”旁边的男生问。萧凡点了点头。“刚才老师说了什么？”萧凡刚刚在走神，就对他说：“我没听清楚。”没想到对方却说：“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听不懂你说的话。”萧凡刚刚想解释，男生就转身去问别人了。萧凡突然感觉有些窘迫，心想肯定是因为自己新语水平不好。
放学后，新同学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伙伴，一起三三两两走回家。萧凡却形单影只，他回想自己在槟州的时光，他是一群孩子里备受瞩目的孩子王，成天和许多好朋友一起玩，但到了这个城市，没有人向他伸出友谊的橄榄枝。他的耳边都是说着流畅新语的同龄人，他们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
“小声些，你妈妈上夜班回来现在睡了。今天过得怎么样？”萧山摆好碗筷，准备吃饭。
“差不多吧，只是大家都会说新语，我不太会。”
“你那么小，学东西肯定很快的，两下三下就会了。”萧山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现在我觉得自己挺蠢的。”萧凡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你是我儿子呀，不蠢的不蠢的。”萧山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脑袋整天想的事情真多。”萧凡也笑了起来。
02
“萧凡，你怎么体育课也不休息？”前桌的徐绾绫走进了空空荡荡的教室，看到萧凡一个人在那里写作业。
“我有点累了，想回教室休息一下。”萧凡支支吾吾地说。
徐绾绫点了点头，拿了一个网球出去了。这时，萧凡才长舒了一口气。
徐绾绫是一个笑容阳光又对身边人很友善的女孩子，萧凡在班上最熟悉的同学就是她了。她在学业和才艺方面都是佼佼者，萧凡心想果然琉城本地的孩子就是这么出色。
在这节体育课自由训练时，很多同学都围在了网球场周围，轮流比赛。似乎这里的每个人在小学的时候就早早学过怎样打网球了，还有一部分同学技巧娴熟，只有他一个人对网球一窍不通。在老家槟州，萧凡从来没有见过网球场。
十二岁的萧凡最大的愿望就是融入这个学校，他一直在摸索融入环境的入口。
“萧凡，你在学校里交到了好朋友吗？”萧山疑惑儿子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周末和同学一起游玩。“你们出去玩，我给你发活动经费嘛。”
萧凡顿了顿才说：“有啊，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他没有说实话。他不敢随便要活动经费，虽然家里没有和他详细谈过，他也通过许多途径知道了这座城市高昂的物价能给父母带来多大的压力。
“我发奖金了，要买什么东西就说吧，机会难得哦！”
萧凡突然想起体育课：“爸爸，可以给我买网球拍吗，学校里很多同学喜欢打网球。”“没问题，我们去选。”
“萧凡，我们 一起打球吧！”徐绾绫很高兴地邀请他。
萧凡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网球场上，紧盯着对方手中的网球，却总是接不住，还是队友徐绾绫接住了大多数球，她轻盈地在网球场上跳跃和挥拍击球，让萧凡非常羡慕。
“你打网球打得真好。”萧凡不由赞美自己的队友。“练一练，你也可以打得很好的。下次再一起打球吧。”徐绾绫轻轻挥手道别。
03
第一学期成绩公布时，萧凡在光荣榜下看了很久，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他离开了人头攒动的公告栏，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学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学习，从第一天上学开始，他就很享受在学校的时光，成绩也屡屡受到老师的夸赞，所以，他习惯对自己期待很高，即使来到了琉城中学，他也相信自己会成为学校的优等生。
“爸，我考砸了。”在爸爸问自己成绩之前，萧凡先开了口。“才班上十九名。”
“你要适应一段时间嘛，新语对你来说，算是一门外语了，别急。”萧山一向宽容，在他眼里，自己儿子只要以后比自己强就不错了，不用把心思放太多在竞争上。
“还是不行的，下学期要考好一些才行。”
”凡凡，你的性格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妈妈笑着说。
新学期开学，身边的同学都在聊自己和家人在远方度假遇见的有趣的人和事，萧凡发现自己的同学和自己一样的年龄，却去过好多城市旅行，看大家聊着陌生的景点，萧凡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如果，可以从小去看万千世界就好了。萧凡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家人已经给了自己所能给予最多的了，怀有奢求是不恰当的。
萧凡开始交到新的朋友：冉冉和安刚。三个人共同的特点是，都来自于外地，不习惯学校的环境，所以大家能够互相理解感受，成为很亲近的朋友。冉冉是小团体中唯一的女孩，她年龄比较小，被大家当作妹妹。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自然觉得自己有保护妹妹的责任。
有一天，安刚气喘吁吁地来到萧凡的教室门口找萧凡：“冉冉有危险，我们快去！”不会打架的萧凡二话不说就跑了过去。被揪着头发的冉冉用力推开面前的人，安刚和萧凡冲上去帮忙。“你们谁啊？”眼见自己的朋友要被按倒在地上，萧凡用挥网球拍的力气向对方挥起拳头……
没有人能够想到外表清瘦的萧凡打起架来这么令人恐惧，几个人很快就溜之大吉了。三个孩子在摆脱了危险后，冉冉才抽泣着说，自己班上的同学非要抄自己的作业，自己不答应就来威胁她。安刚和萧凡听了，感觉有必要和冉冉一起上学放学。
萧凡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被班主任请去谈话了。原来自己那天下手过重，受伤的同学告自己霸凌。萧凡想为自己辩解，但老师坚持让萧凡请家长和对方家长谈谈。无奈之下，萧凡只好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对方家长带着不少人来到了学校，大声喧哗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萧凡打人了。萧山一个劲地跟对方道歉，对方还是口出恶语，说萧凡野蛮没教养。萧凡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萧山这次真生气了，他质问儿子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萧凡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爸爸详情，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有错的是对方，他们仗势欺人。
萧山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萧凡，我们在外地漂，是没有根基的，一定要保护自己，千万下次别和其他人起冲突了，即使有道理也不能。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萧凡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爸爸为自己心碎，于是保证自己在学校再也不惹事了。
04
萧凡有一段时间状态一直不佳，他想把一些事情想明白，头脑却越来越糊涂了。
上次欺负冉冉的小混混消停了下来，三人组又可以快乐地一起上学放学了。萧凡渐渐明白，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的人可能非常不同，有的人似乎很幸运，有着幸运的习惯，而其他人无论怎么模仿都无法成为他们。
萧凡喜欢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偶然的一天，他看到了心理小站，出于好奇，他拨通了上面的预约电话。
心理学小站是一间安静又隐蔽的房间，萧凡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很紧张，还好对面的吴老师很温和健谈，让萧凡一下就放下了防备心。
他开始倾诉自己来到这个陌生城市后的苦恼：语言冲击、见识的差距、艰难的融入同龄人的过程。他一边说一边哭起来，告诉吴老师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家乡槟州的人离开槟州后，就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他发现自己既不属于宁静的槟州又不属于五彩斑斓的琉城，感觉自己在人群中变得很渺小。
吴老师轻轻对他说：“孩子，你不是唯一的一个人，很多人来到不同的城市后都会有一个艰难的适应期，而且你还这么小，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新语不是说得很流畅吗？无论如何，你比以前的自己多拥有了一门技能，也多经历了许多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
“任何经历都让你慢慢形成自己强烈的个人特质，也许有一天你会受惠于这些独特经历。”
萧凡很喜欢吴老师，他发现自己很幸运地拥有了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朋友，也能够得到看问题的不同视角。
初二的那年，萧凡加入了学校多元文化社团，从此找到了自己的舞台。
05
初三是毕业生最关键的一年，现在的萧凡和以往相比，是一个更加沉着优秀的男生。
他在学校的多元文化社团找到了让自己有归属感的人群，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在这里既互相分享自己独特的地域文化也互相取暖。萧凡发现，自己并不是孤单的人，还有很多处于艰辛处境的同学依旧依靠自己的韧性适应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做到了许多自己以前想不到的事情，成为社团的负责人，学会了轮滑、指弹吉他、版画，学会了自嘲和神情自作自若地说话。
虽然身边有许多新朋友，萧凡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最初认识的三人组和徐绾绫，有了他们的温暖，他才能度过最初有些黑暗的蘑菇暗室时期。
于是，在写同学录的时候，萧凡写给了徐绾绫一整页纸。他说，当时的自己把学校视为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还好在同学中人缘极佳的徐绾绫邀请自己一起打网球，自己才开始慢慢融入这个环境。他想，他会一辈子记得徐绾绫的善意，希望未来的她得到最好的一切，所有好运之门都向她敞开。
徐绾绫在毕业考试后叫住了萧凡：“嗨，你要去哪里？”萧凡本来准备回家的，便邀请徐绾绫一起走。
“你看过我写给你的同学录了吗？”萧凡问。
“那是当然，其实，我一开始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徐绾绫的马尾辫在风中左右摇动着。
“帮自己？”萧凡有些好奇。
“我和你一样啊，我也不是来自这个城市的人，小学五年级来的琉城，当时就发现自己和身边的同学很不一样，然后就尽力模仿他们，感觉自己在这座城市面前很渺小。后来，来到中学后，我重新塑造了自己，看上去和身边的同学差不多了，而认识你的时候，我明白你处在和我一样的阶段，真希望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人能对我好一点。”
萧凡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宛若完美女生的徐绾绫也经历了这样一段日子，想起以前徐绾绫对自己的鼓励，他很想报答这份善意。
“我们应该都会高中在学校的本部吧？”徐绾绫问。
”应该会。“萧凡对这次考试的结果挺乐观的。
”三个月后，开学见吧。“徐绾绫轻轻挥手，发丝在夏日的风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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