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吉庆之日,此时此刻,白浅的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一个月前,夜华醒来,提出成婚。
本来一直沉浸在夜华醒来的喜悦和甜蜜中的她,听到他说成婚应该更加欢喜才是,可是允了婚,心里却不知缘由的狠狠一痛……
不是已经原谅夜华了吗?
不是在夜华生祭时悲痛欲绝、悔恨万分吗?
不是夜华生祭后,终日醉生梦死只求他醒来吗?
不是在若水河畔说过不论时间多久都要等夜华回来吗?
而今,夜华醒来了,正式成婚了,白浅没有喜悦,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没有甜蜜,连憧憬也没有,只真真切切的觉得要失去什么了。
此刻,白浅知道夜华就在前方等着她,身体却本能的出现了排斥和抗拒,犹如巨石在心,窒息、压抑,双腿似被万千尘藤缠绕一般,沉的提不起、迈不动,反而想要逃走。
白浅艰难移步,一步一步的走向九重天的正殿,若不是有墨渊牵着她的手,只怕就此倒下,也是有可能的。
白浅悄悄望了眼身旁的墨渊。
师父剑眉星目,霁月清风,一身月白色锦袍,愈发显得他仙姿卓然,风骨挺拔。
在刚才见到师父第一眼起,她就看到了他穿了这件月白色锦袍。
还记得,那是第一次她跟随师父出门去天宫时,师父曾穿过的。师兄们告诉她这件锦袍师父很是看重爱惜,之前从不曾上身。
那年,墨渊带着化名司音的白浅去参加天君寿宴。
恣意好奇的司音,趁墨渊和天君、东华帝君等人叙话之际,悄悄溜出天宫正殿,随意走走,却在天宫莲池的白玉桥上,遇见了天君天妃思瑶娘娘。
这思瑶娘娘是天君后宫最受宠爱的天妃。她出身武家,父亲是天兵大将。又生的花容月貌,明艳动人,一向性情飞扬,有些跋扈。
见礼后,思瑶天妃知晓了她就是墨渊的小徒儿司音,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极是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本宫当传说中的司音是何等出色模样,能得墨渊上神如此偏爱。没想到,不过就是一个身形单薄、长的还算清秀的野狐狸罢了。本宫当年也曾陪父亲随墨渊上神征战沙场。墨渊上神何等人物,他连本宫都不曾多看一眼,就你这样,也配得到他那般宠爱么?!”
司音暗道不好,看来这思瑶天妃也曾经爱慕过师父,只是不得师父青睐,又是一个伤了心的女神仙啊。
司音转念又想,此乃天宫,随师父来参加寿宴不能惹祸,不要与思瑶天妃争辩,走为上策。便转了转眼珠,揖了揖手,转身欲走。
思瑶天妃见这小徒儿竟然不服训,一怒之下出了武招,动起手来。
司音慌忙转身接招。
二人在白玉桥上往来几个回合,许是桥弯路窄,不知怎的,思瑶天妃竟一个不慎掉进了一侧的莲池中。
司音愣怔了一下,正欲跳下去相救,却见思瑶天妃一个跃升,已经自己跳出了莲池,落回了桥上。
思瑶天妃全身湿透,妆发凌乱,一时恨急,骄呵一声:“好你个野狐狸,你敢谋害本宫!”便拔出一柄随身带着的精致的匕首,直接朝着司音刺去。
司音见状大惊,闪身躲避,却未料到思瑶天妃身手如此敏捷狠辣,饶是她躲避的飞快,还被匕首刺伤了左臂,当下就见了血,生生地疼。
思瑶天妃回手一扬,就要再刺第二刀,司音躲避不及,无奈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铛”的一声,匕首没有刺到她身上,反而是被打落到了地上。
司音回头,只见师父和天君站在身后。
“师父!”司音心有余悸,捂着左臂,撇撇嘴,委屈极了。
思瑶天妃跪地,自恃受宠,恶人先告状:“天君!求天君给臣妾做主!司音出言轻浮,调戏臣妾,臣妾训斥于他,他就意欲谋害臣妾,将臣妾推下了莲池。若不是臣妾有武力傍身,只怕此刻臣妾已经被淹死了。求天君做主!”她落水狼狈,衣衫尽湿,哭诉起来,倒也显得楚楚可怜。
“你怎样?先起来。”天君拧眉,神情严肃,他知道这事棘手了。
墨渊沉默着走至司音面前,轻轻拉开她捂着左臂的手,细细查看。虽是皮外伤,伤口处却仍在渗血。
司音稍微一动,疼的呲牙咧嘴,蹙眉吸气。
墨渊脸色铁青,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起开拿出一粒丹药,喂她吃下,轻声道:“十七,这丹药有止痛之效,会好些。”
待墨渊转身,踟躇已久的天君开口了:“上神,今日本君寿辰,上神能来参加寿宴,本君荣幸之至。可否容本君一个不情之请……”
“天君,你的侧妃现在毫发无伤,我的徒儿却受伤流血。墨渊是战神,我昆仑虚的人,决不容人如此欺侮。”墨渊的声音低沉、冰冷。
天君是聪明人,他知道这次真的惹怒墨渊上神了,他从未见过战神如此神色。
于无声处听惊雷,战神雷霆之怒,隐有爆发之势。
如若他不给墨渊上神和司音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要说今日这寿宴,只怕他这个天君之位也要岌岌可危了,日后还如何仰仗这位战神?!
一个侧妃没了不足惜,一个天兵大将也不是无人可取代的,可是墨渊上神,万万得罪不起!
天君思索了一下,很短时间就做出了决断:“本君侧妃思瑶恶意陷害、刺伤昆仑虚弟子,今日起废黜侧妃之位,打入锁妖塔受刑三年!来人,立刻将思瑶打入锁妖塔!”
“天君开恩!天君,你不能如此待我!天君……”思瑶天妃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求告。
她没有想到,一向宠爱她的天君,会为了一个昆仑虚的小徒弟降如此重罪于她。
她委实低估了墨渊上神对这个小徒儿的宠爱!
思瑶哭叫着被天君的侍从拖走了。
天君对墨渊上神深深一揖:“上神,思瑶的父亲曾带兵为天族立过功,还请上神看在本君的份上,饶她一命。”
墨渊默了默,微微颔首,将一旁的小徒儿一把抱起,腾云离开了天宫。
回昆仑虚的路上,司音左臂伤口的血不小心沾染了墨渊的这件锦袍。她知道这锦袍于师父非常重要,所以很是自责。
墨渊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妨”,化解了她的自责。
之后,天君封了所有在场仙娥和侍从的嘴。没有人知道那日天宫莲池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墨渊最小的徒儿司音在天宫受伤,天君为了平息墨渊上神之怒,当场废黜了最宠爱的天妃,这一消息却还是传遍了四海八荒,震惊了神界众人。
四海八荒于是都知道了:墨渊上神极宠爱十七弟子司音,爱重维护之心,绝无仅有!
后来瑶光上神掳走司音时所说的“天宫非议”,多半也是源于此吧。
八万年了。
那时,她还化名司音。
白浅转头望向墨渊。
白浅没想到的是,这锦袍,师父第一次穿是初次带她去天宫,第二次穿却是送她出嫁了……
回想在狐狸洞待嫁的郁郁寡欢,对师父满心的不舍和思念,还有那句折磨着她的、不敢问出口的话。
师父,你今日又穿了这件锦袍,十七真的想问你一句,我在你心里,如此重要吗……仅仅,是作为徒儿吗……
这个念头折磨着白浅,不敢想,又忍不住去想。她压抑,她心痛,她慌乱,她又有些自责,不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触碰。
那晚临别时,是她忘情了,僭越了,一瞬间控制不住的轻轻吻了师父的侧脸,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师父,你可怪罪十七吗?
此刻白浅柔若无骨的小手被墨渊修长有力布有薄茧的大手紧紧握着,牵手而行。她真是觉得自己恍惚了,就像那晚,心底又滋生了不该有的奢望。
多希望今天是她白浅与墨渊的……!
墨渊的掌心炙热,微有汗意,紧紧的攥握中带着微微颤抖,力道如此大,攥握的白浅的手有些生疼。
白浅忍不住侧首看向墨渊,却正对上了他对望过来的双眸,那双眸之中竟隐有泪光!
泪光……?!
师父那般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峥嵘岁月的热血男儿,即便东皇灭世,山崩于顶,也不见丝毫动容的威武战神,此刻,竟眼含泪光!……
师父,你是舍不得十七吗……
师父,你可知道,十七是真的舍不得你。
你曾说过,十七在你心里,值得最好的。师父,在十七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做了你九万年的徒弟,而今竟然在与夜华大婚前,对你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世上的矛盾和痛苦,都是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忍而不能舍。
师父,他是何等样人?!
白浅,你还有何资格作如此想?!
白浅狠狠勒住了愈发奔腾的情思。
师父他面色淡然,此刻一定是欣慰的,如有不舍也是同阿爹一般吧。
师父他亲自前来为夜华迎亲,想必,也是希望十七与夜华长久好合吧。
师父他一直只把十七当做最宠爱的弟子吧?
师父他送来的大婚贺礼如此贵重,殷殷期盼、拳拳相护之心,十七明白……
墨渊亲手做成的思圆戒,此刻戴在白浅手上,似乎都开始滚烫了。
终是她妄想了……
这样黯然想着,白浅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相握的对方的手也加重了紧握的力道。这彼此紧紧的护握着的感觉,仿若炎华洞里墨渊初初醒来时二人的那一握。
那时,是重逢。
此刻,却是离别。
白浅终是止不住地落下泪来,泪水流淌在红佩纱下,顺着脸庞掉落在带着七万年伤疤的心口处,冰凉的泪寒了滚烫的血,心口处已痛的麻木、窒息。
白浅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她和师父在四海八荒面前牵手而行了。
自此以后,她将是天族太子妃,而师父是天族战神,虽师徒情分仍在,却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扑进师父怀里、拉住师父的手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