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殊 图 | 花瓣网
1
“老何，老何，我饿了。”九岁的子染开心地奔向砍完柴的老何。
“好，老何带你去山下吃馄饨。”老何的脸上满是宠溺。
老何靠砍柴为生，虽然才三十来岁，但却衰老的厉害，看起来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他没有成家，子染是他捡来的，他不让子染叫自己爹，也没有瞒着她是自己捡来的事实。但他对子染的疼爱却不输于任何一个父亲。
下山的路上，子染在老何的背上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野花一边说：“我今天要吃两大碗。”
“哈哈，小姑娘吃那么多，将来是嫁不出去的。”
“哼，我才不要嫁人呢，嫁了人就不自由了，我就要一直跟着老何。”子染紧紧地搂住老何的脖颈撒娇道。
“好……好，那今天吃三大碗，把我们家子染吃成个小胖猪。”老何的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
2
一晃又过了九年，子染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最近子染和邻村的绣娘学起了刺绣,一板一眼的动作让老何看的愣了许久。
他知道子染是觉得自己辛苦，想用这些来补贴家用。如果不是心疼子染的一片苦心，老何一件都不舍得拿去卖。
这几日，半山腰的青空寺热闹了起来。说是寺庙，其实不过是一座破落的小院子，本已荒废许久，最近却不知从哪来了个年轻的小和尚，将此寺院打扫了干净。
子染常和村里的妇人去庙里祈福，一来二去，便和那里的小和尚熟络了起来。
这日，太阳还未下山，砍完柴回来的老何正准备晚饭，他今天特意去市集割了些肉，买了两条鱼，打算给子染包顿馄饨吃。
算着时间，子染应该要再等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可今日，门外却已经传来甚是熟悉的脚步声，老何头也不回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饭还没有做好呢。”
“青空寺的小和尚着急要见你。”子染耸了耸肩。
老何站起身朝门外看去，却看见子染身后的小和尚用手臂将她敲昏了过去。
“你……你干什么！”老何冲过去抱住子染，眼睛里满是心疼与愤怒。
“她无碍，我只是不想让她听到我接下来说的话。”小和尚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找到了灵狐？”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老何闪烁的眼神躲着小和尚的目光。
“再不讲出实情，你和她都会魂飞魄散。届时我也帮不了你们。”小和尚的语气加重了。
老何垂下眼睑，看着怀里子染熟悉的面容，和记忆里的那张容颜渐渐重合，思绪回到了十八年前。
3
翎锦坊的刺绣算得上是整个云州城最好的，论手艺，论材质，方圆数百里找不出第二家。
至于翎锦坊当家蓝老爷子的女儿蓝子染，时值二八年华，温婉动人的外表下一双巧夺天工的手艺不仅扛起了翎锦坊的招牌，更是云州城无数年轻男子的梦中情人。
何老二是翎锦坊的粗工，二十几岁的他正是身强力壮，属于他的日常就是每天搬运布料和染缸。除了每月数十文的铜板，他没有别的盼头，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蓝家的大小姐蓝子染。
那日，何老二见到了来后院取布匹的大小姐，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动人的姑娘，此后，何老二每天都主动将布匹送到绣房，只为能看大小姐一眼。
渐渐地，大小姐也认识了他，常常对他点头微笑。何老二怎么也忘不了大小姐第一次对自己笑时，自己的内心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可后来一连数日，前院绣房再也没传唤过布匹。何老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翎锦坊到处贴满了大红的喜字，何老二才从大小姐的丫鬟的口中得知，知府的儿子看上了大小姐，大小姐就要成为知府家的少奶奶了。
然而小姐的意中人本是在书斋教书的袁郎，她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无论她如何哭闹哀求，蓝老爷子始终不为所动，他只知道若是不答应这门婚事，翎锦坊百年老字号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自从见了大小姐，何老二就把那美丽温柔的姑娘放进了心里。他自然是不敢对大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他希望他心中的姑娘能获得幸福，能每天看到她的笑，那自己也就是幸福的。
可现在愿景破碎了，他的苦闷无处安放。夜晚，老实巴交从不喝酒的的他在街头的酒肆放声大哭。
大小姐出嫁那天，整个云州城都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街头，观看云州城规模最大的婚礼，何老二也在人群中，此时此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那位知府公子能够待大小姐好，只要大小姐能幸福，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何老二跟了一路，直到大小姐的轿子停在了知府的府门前，然而掀开轿帘的媒婆却发出了一声惊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小姐在轿中自尽了。
何老二不相信，他像疯了一样冲向大小姐的轿子，却被一旁的士卒拦住了，他们把这个疯子按在地上的打，直到他意识模糊，满脸是血的倒在大街上。
4
粗重的麻绳绕过城外破庙的房梁，哀莫大于心死，何老二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唯有能再看到那抹温柔的笑容。
他也有那么一丝侥幸，听说世有灵狐，来自白穹山巅，若遇之，则可令逝者重生。但千年灵狐可遇而不可求，除非有足够的执念和付出非凡的代价，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脖子上的麻绳越来越紧，何老二的意识渐渐模糊，罢了，若你无法重生，我便陪你赴死。
然而一阵寒风吹过，风中的雪花逐渐聚作一团化作一只狐狸的模样，它空洞的眼眶里冒出蓝色的光芒，何老二的脖子一松，陷入在那一团蓝光中忘了身在何处。
“多好的人儿啊，可惜了啊。”狐狸口中发出异常尖细的声音。“我倒是有办法让她重生，你可愿意？”
“你是灵狐？”何老二没想到真能见到灵狐，惊喜又惶恐。重生二字令他放下了手中的缰绳。
“你不是想找我吗？我是白穹山巅的灵狐，你看到的是我用一丝灵气所化的虚像。是你的痴念把我引到了这，怪不得我。”
“人死……真能重生？”何老二瞪大了双眼。
“来年七月半，白穹山巅，冰魄洞。以命续命，逝者重生。”雪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水渍。
终于，在第二年的七月半他来到了白穹山巅，呼啸不止的寒风在山巅肆虐，冰棱般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坠落，何老二的视听已经开始模糊了，直到他远远地看到一个冒着蓝光的山洞。
5
“蓝光太强，我看不清楚，我只能听到它的声音。”老何道。
“他说什么？”小和尚问道。
“子染可以重生，只是……等到她二十岁那年我便会魂飞魄散。”
“这么说……你答应了。”小和尚看着一旁昏厥的子染道。
“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她怎么办？”小和尚问道。
“我会在村里给她找个好人家，上辈子没能护她周全，今生我定会让她如愿。”老何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怕是你的愿望要落空了。”小和尚冷冷的抛出一句话。
“为什么？”老何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和尚。
“寻常狐妖不过能活百年而已，为何它能活数千年，这其中的玄机你可曾细细想过，还有，你可曾知道你为何衰老的如此厉害？”小和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老何一脸的释然：“我不管这些，只要子染能重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你们这些人遂了那妖狐的愿。”小和尚苦笑道。
“灵狐会一种极其罕见的法术——生死契约。一旦死人重生之后，生死契约便会生效，会一直将你和妖狐的性命相连。
“灵狐则会通过生死契约一直吸取你的阳寿，到第二十年，你便会人死灯灭，而契约会自动转移到重生之人的身上，和你一样，她也有被灵狐吸尽阳寿的一天。
“灵狐不会告诉你实情，你就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之后，她还可以安稳地活下去。这就是它得以数千年不死的原因，师父生前曾与这妖狐交过手，不曾想被它逃了。
“数日前，我在山下的集市里发现刺绣上有那只灵狐的气息，但凡受灵狐法力重生之人，虽与常人无异，却带有那灵狐的气息，一来二去我便寻到了这里。”
“怎么会这样……”老何的表情里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惶恐。
“妖狐不除，天理难容。”小和尚坚定道。
“若是这妖狐死了，子染可还能留继续在世间？”何老二问道。
“妖狐不能吸取她的阳寿，她自会安稳。”
老何点了点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我们何时出发？”
“你也去？”小和尚有些狐疑。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安排好子染就出去。”老何认真地道。
6
馄饨的香味环绕着整个屋子，“好香啊！”这是子染醒来的第一句话。
子染在老何面前永远和小时候一个样，她挽起袖口，大快朵颐的吃着馄饨。老何就那样在一旁一直看着，眼里却不知何时腾起了一层水雾 “子染，我下月要出一趟远门，给我绣个手帕吧。”
“好啊，你要去多久啊。”子染问道。
“可能要几个月吧。”
子染点了点头，便找起了针线忙活起来。
“子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好人家了”油灯下，老何看着子染那恍如隔世的手法与神情，“张老汉家的二柱子，怎么样？为人实在，做事情也靠谱。”
“太呆板。”子染头也没抬道。
“王员外家的二公子，相貌端庄，家里又殷实。”
“太轻浮。”子染抬头想了想。
“村东头的秀才刘生，品行正直，又能读书识字。”老何仍不放弃。
终于，听到这刘生这个名字，子染放下手里的针线满脸通红的扭过了头。
老何笑了，这一世，他要让子染开开心心地嫁出去。
第二天，老何便托了隔避的张大婶去探了秀才刘生家的口风，刘家和刘生对温柔漂亮的子染都很满意，亲事也就这样订了下来。
子染在灯下绣她的嫁衣，火红的颜色映着那张美丽的小脸，还有那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老何知道他该走了，他要让他的子染一直鲜活，这抹笑容一直保留。
7
白穹山巅依旧和十八年前一样寒冷，老何用棉衣把自己裹得紧紧地，小和尚却依旧是那件单薄的僧袍，愈接近冰魄洞，整个人愈发的精神。
或许是那灵狐感受到了敌意。二人刚至洞口，数道冰锋便迎面飞来，若不是小和尚胸前一串佛珠化作金色屏障，二人此时怕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躲到石头后面去。”小和尚头也不回地对老何说道。
老何终于看清了灵狐的模样，通体雪白的身体比之前那只雪花化身的狐狸大了十倍有余，硕大的獠牙挂在嘴巴的两侧甚是锋利，最为惊异的是它身后的数条尾巴，大致数来竟有七八条之多。
老何记得民间曾说狐狸一旦修得九条尾巴，便可长生不死，就是天王老子也奈它不何。
“妖狐受死！”小和尚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胸前的佛珠化作一道道金光朝着洞中妖狐身上飞射而去。
然而令老何没想到的是这金光竟被那妖狐一一吞下，“你的功力可比你师父差远了。”灵狐曾经尖细的声音如今也变得低沉。
灵狐纵身一跃，朝着小和尚扑杀过去，小和尚虽已全力躲闪，但胸口还是被划出四道大大的血痕。
他痛苦地用一只手撑着底面，另一只手作合十状，嘴里念着紧凑的梵语。只见一个巨大的“卍”字从天而降，朝着灵狐盖去，灵狐却也不躲闪，仰起头朝着“卍”字嘶吼长啸，一刹那间蓝金两色相冲，洞内被震得地动山摇，破碎的冰棱四散飞溅。
看着满地的残骸，小和尚松了一口气，“卍字印乃是佛门历代相传的封魔之法，想必那妖狐已经伏诛了吧。”
“你就这点本事了吧。”灵狐从一片石砾和碎冰中爬了起来，十分得意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你师父的手下落荒而逃的小狐狸了，待我修成九尾，别说你们，就是天帝来了，也奈何不了我。”灵狐的眼里腾起凌冽的杀意，硕大的獠牙直逼小和尚的面门。
看着眼前飞扑而来的巨狐，小和尚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徒儿无能，唯愿以死谢师门。”
然而，死亡并没有降临，再次睁开眼，灵狐已瘫倒在地奄奄一息，嘴巴和胸口全是蓝色的血水。
小和尚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灵狐，突然，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去。却发现老何已经躺在地上，来时带的那把柴刀直直的插在他的胸口。
“老何！”小和尚朝着老何奔去。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了，可妖狐不死……子染就活不了。既然……既然那妖狐这二十年与我性命相连，想必在它没吸尽我的阳寿之前，我死……它……它也活不了吧。”
气若游丝的老何攥着手里的绣帕，“小师傅可否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你说。”泪如雨下的小和尚哽咽道。
“子染已和村东头的刘生订亲，小师傅可否化作我的模样送子染出嫁。子染她前世身不由己，今生……我只想让她开开心地活着，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到死，老何的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支绣帕。
子染嫁给了刘生，临走前，小和尚又去了一趟白穹山巅，皑皑白雪中，只有老何的孤坟和小和尚特意从子染婚宴上带来的女儿红。
他答应替老何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只是今后怕只有他一人来这里看老何了，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如今看来确是一点不假。
格格说
爱是什么？如果我不能给你，那就让我站在能看见你的地方，远远地守护。你幸福，亦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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