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逆境,行于逆旅,年年岁岁,唯心不悔
冬雨切切,雾霭朦胧。
朱石板上,雨花烂漫。足前水洼处处,脚后涟漪朵朵。残红的剩花在微抿着双唇,全然不顾脸上早已泛起的皱纹。标本似的枯木竖立两旁,试着用金叶修饰自己最后的尊严。风儿袭过,疑似山花烂漫时。
长道寒景,一时美不胜收。
一贯的柳,泛着绿黄色的叶,中间竟然插着一束煞风景的枯木!
冷风呼呼,暂留于树上的露纷纷滑落,星星点点。
“丑树,何哭甚彻?”
我顶着黑伞,闲散间,朝那乌灰色的骨架一瞥。
“好一个丑陋的家伙!”
冷彻的水沿着枯树皲裂的外衣滑落,似剑的断枝裸着伤,一条又一条纤维外露,那曾是它的一部分,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在照顾。它保持着入冬前挣扎的姿态,扭曲,怪异,宛若那在钟楼上咆哮的卡西莫多。
可怜的树,风儿又带走了它的一片挚爱,昏黄却泛青的多角叶落至我脚边。
那是张令人窃喜的黄叶。叶面裸黄,但青绿的脉络依旧清晰可见,可见其稳固;叶角分布均匀,对称,张驰有力,可见其受光,营养充足。
是个书签的好料!
由于我生于南方,实在是叫不出它的名。
“嘿,那丑东西待你真好!”
我心乐道。四处张望,确认无人,我小心翼翼地踩进了黄叶堆,立于枯木根下,渐渐抬起了手。
虽然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与这丑玩意有什么交集,但……看在它赠我漂亮的黄叶的份上!我微笑着瞅了瞅被我捏着尾巴的这个漂亮的小东西。
手腹划过枯树裸露在外的皮质:冰冷,粗糙。它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刺猬,将利刺扎入我的肌肤,不受人待见,也不肯待见人。
我望向枯树顶上那些飘零的剩叶,一派死气,而后又紧紧凝视这干瘪的树干。
逆旅。一词涌上心头。
冷意涌上鼻尖,声音一时哽咽。
“喂!之前是我不好,无缘无故说你丑,你大树不记小人过,来年再赠我一张像这般漂亮的黄叶,可好?”
它的怒在我看来有些晚了,一时间狂风四起,黄叶乱舞。
“哈!别闹,别闹!我是真的知错啦。”
我慌忙着顶着伞躲躲藏藏。
或许是它原谅了我,抑或是它累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丑树赠我的礼物在风中丢了,与它那一堆又一堆的兄弟姐妹们融为了一体。那漂亮的叶子啊,昙花一现,如古代的美女西施一般,埋没在芸芸众生里。
我升起了讲故事的兴致,笑对丑树说。
“树兄,知道吗?我们人类里,有个美丽的故事,叫东施效颦。可是无知的人们时常嘲笑那本该比西施还要伟大的东施。”
“她为了成就美,牺牲所有。本该得以的尊重,却被相貌这般原罪抹杀……”
“生于逆境,踏于逆旅。年年岁岁,唯心不悔。”
“相传,春秋越国苎萝村,有位心底善良的姑娘,叫东施,她不漂亮,跟你一样丑,可她却有一位十分漂亮的好邻居兼发小,叫西施。”
“因为她们的颜值差距,所以啊,村里的人没有一个相信她们的友谊。”
“一天,村里传来越国将灭的消息,从小忧国忧民的西施心急如焚,可这天下只有男子从仕途,一时无路,伤心欲绝的西施半夜里来到了东施家里哭泣。”
“西施啼啼哭哭着好不烦恼。昏黄的灯下,东施突然发现颦着的西施美极了,可总感觉差点什么,她灵光一闪,可嘴里却说,傻丫头,咱们女人啊,可不就是这命吗?西施听罢哭的更烈。”
“一连几周,西施愁云满面,可见到的村民却都在称赞,说她的模样比平时更美。待到西施洗衣离开,东施跟在其百步之后,也学着西施的样子扶着胸口,皱着眉头,在人们前缓行。果然在村民们被东施吓得东逃西窜后不久,西施的名声从小村子里传到了越王勾践耳边,尽管是以东施效颦的形式。”
我又伸出了手,微微抚摸着枯树干瘪的树衣,还是那样粗糙,扎手,不受人待见,也不会待见人。
“你也是那般人儿!那你说,此时入冬,你可知何时逢春否?”
它只是在风中那般静默着,并不会回答,这我是当然知道的……
冷风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走了,是时候回去了,身后的风却如此说道。
“冬意未去,老树蛰伏。我不畏寒,春驻我心……”
蓦然回首,刹那天晴。
干净的天上,阳光从乌黑的洞口向四处飞溅,散落在枯树上那寥寥几张残叶上。
就像是重获新生,在寒风中,它们是永不言败的凤凰。
“待到来年秋风飒爽,再赠我一枚黄叶,可好?”
微笑着,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