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提笔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前些日子得知外婆离世了,仿若托梦一般,去世的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在我梦中,依稀有人去世了。今年真是一个告别年,不到几个月,老家接连三个亲戚相继去世。感叹在时间面前,人类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离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起外婆,实际上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我5岁左右随着父母离开老家,也许年纪小的缘故,在老家生活的日子都不太记得了,只有在爸妈的零星家常里知道一些。长大后,求学、工作、成家。自上大学起,爸妈和哥每年都回回去看望老人,我几乎很少回去。
我妈是家中长女,是外婆和第一位丈夫生的孩子。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外婆家,是一个充满野趣和神秘的山间,那是我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
亲外公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有经济头脑,在家里穷的时候,亲外公不是那种在队里老老实实赚工分的,他很有生意人的头脑,去搞副业,总会变着戏法子给家里带来食物,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以物换物。可在那个时期,这是属于割投机倒把,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还好原外公成分都是贫民,别人眼红举报他,受了一些罪,但还没有酿成大祸;原外公是在乡间犁田的时候,脚被割伤了破伤风而死。
在农村,一个女人带着一儿一女,在那个年代是活不下去的。在旁人的撮合下,我外婆带着两个孩子嫁给了我二外公,后又生了四个孩子。外公外婆辛苦拉扯着6个孩子长大,在乡间的山林、地头上都留有孩子们嬉戏的身影。
在妈妈的口述里有很多神奇或荒诞的故事,我现在也在讲给我的孩子听……
外婆的山上,有一条大蛇,躲在一个大湖底下,说是有大海碗那么粗。每当下大雨之前,湖底就会传来轰轰轰的声音,这时候周边的村民就明白这是要下雨的预兆……
外婆家乡的山上还有一条大蛇,是一条灵蛇,它围着一颗灵芝,当有人想采灵芝的时候,它就会吐出吓人的红信子,吓退那些山间采药人……
妈妈小的时候家里穷,家里人口多,上学后要去山上拾木材,给家里做饭用。有一次,妈妈和小伙伴去山里拾材,碰到一只大老虎,我妈说她和那个孩子吓的一动都不敢动,傻愣愣的站在那儿,那只老虎望了她们几眼,就消失在山间的树丛中。
那天,我妈吓懵了,颤颤悠悠的回到家,家里人赶紧烧香,菩萨保佑,庆幸孩子们今儿捡了条命……
说到妈妈嫁给爸爸,也是故事的。
我妈那时扎着两个小麻花辫,是公认的丁家村一朵花,那时,到家里提亲的人很多。为什么还跋山涉水,隔了几个镇和我爸在一起呢?原来是我爸从小熟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说的一口好故事,也写的一手好字。大舅公不服别的,就服有文采的。
那时大舅公在范镇当差,我爸给大舅公讲了几回故事,几个来回愣把大舅公听迷的,说我大妹子家的大姑娘不错,便开始撮合两人,劝说外婆把大姑娘嫁给我爸。外婆起初不同意,觉得隔着远,后看着我爷爷是教书的,也算书香门第,孩子也踏实,在大舅公的几番说理,也便允了这门婚事,后面才有了我们。
孩子们相继成家立室,原本外公外婆可以慢慢过上好日子,相扶到老。没想到二外公在50多岁的时候突然中风,成了偏瘫,俗称半身不遂。病后,基本就是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外婆自此照顾二外公十来年,直至二外公去世。
二外公走后,孩子们都大了,老了还找伴会让人笑话,外婆选择独自终老。早在九几年,外婆生了场大病,怎么治疗都不见效,家里来了个道士,说他能治好外婆的病,但病好了要吃斋、信菩萨。说也奇怪,病情果真有好转,自那次病后,外婆开始吃斋,便很少病起。二外公的离世,在后续漫长的岁月里,外婆更是一心向佛,每日咛唱佛经,笃信观音。
记忆中,我会过两次老家。一次是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一次是我生完孩子,一大家子回老家。
第一次的印象已经逐渐模糊,不记得老家的事情了,只记得外婆把菩萨的神龛放在阁楼,阁楼上烟雾拧绕……老家范镇的张家大桥,那时在桥上可以望见在清澈水底嬉戏的鱼儿……在去外婆家的路上,一家人脱了鞋子蹚过一处水闸,砖块垒起的水闸,两侧还有着细细的水流,其他都不记得了。
第二次我回家转眼已相隔十五年,侄子过生日,爸妈哥嫂过年会回老家看望,我也成家、生了孩子。那是2015年,带着大朱和爸妈哥姐一起回老家,这算是家人最全的一次回老家。在记忆里,我们看望了家乡的老人和亲戚们,范镇大桥已经失去往日的清澈,富营养化了、去了张家祠堂拜祭请酒、去看大舅养的蜜蜂、打花生……
那时爷爷、奶奶、外婆还很健康,外婆家里还种了菜,虽然老妈多次劝慰她不要劳作了,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可往往无效。用老人的话说,习惯了,能做一些就做一些,当锻炼身体吧。
往年,爸妈每次回老家,我妈担心外婆吃斋,会营养不良,就会买好面粉、腐竹、菌菇等易存放的素食,运过去。
当全家人一起到了外婆家,看着孙辈的孩子们,外婆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花。她不沾荤素十几年,平常闻着荤腥都会呕吐,那次执意忍着不适换了一口大锅给我们做了一桌好吃的。临时的那一天,外婆一路送到路口,不愿离去。
每年过年,爸妈哥嫂带着侄子侄女回老家几天省亲。看望家乡的老人,母在外,不远游,家乡的亲人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牵挂。我爸说,老人尚在,有一股血脉牵连着,若家里的老人走了,感情也就淡漠了。
正如正安梁冬老师说,回乡祭祖,见家乡的人和事,其实是在与自己和解,与是与自己的祖先对话……
三年前,外婆摔了一跤,便留下了腿疾,慢慢的脑子也不太清醒,开始经常忘事。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外婆是阿尔茨海默症,俗称的老年痴呆。
这种病具有不可逆性,各种感官会慢慢退行性,记性会越来越差,直至不认识自己的亲人、慢慢自理能力缺失。
外婆已经不能一个人居住了,于是儿女们商议六个孩子轮流照看。我妈是长女,曾提过把外婆接到身边照料,但考虑到路途遥远,担心外婆病情不稳定便作罢。于是便由我们出钱,大舅来照料,大舅妈心肠好,我妈也放心。
那期间,妈说外婆就像个孩子,别人送的吃的,偷偷留着藏起来,说要给谁谁吃,一转眼就忘了……
别人送的一些礼品,她把这些礼品都攒着。接连几次,绕过几个村落,带着包裹放到那户人家就走,搞得那户人家哭笑不得。
原来这个房子原是外婆弟弟即大舅公的家,她记挂着她的弟弟,要是把好吃的留给她弟吃........每每妈妈给我讲这些,乐呵呵里带着辛酸,这时候的外婆,真是个孩子。
外婆在各家轮流照看一年后,家里亲戚年纪也大了,三舅妈反映照料不来,说外婆时而癫狂、时而清醒,还是派专人照顾为好。
刚开始大舅家单独照料外婆,大舅妈心细,外婆最喜欢待在大舅家,无奈舅舅舅妈也60多岁了,大舅妈羸弱,身体渐渐不支。几番商量,于是大家决定把外婆送往养老院,大家出钱,请专人看护。
那里老人们一起生活,也有医生指导,延缓她的病情。在养老院度过了半年,妈妈放心不下,就每隔两三个月回老家一趟,去养老院看望外婆。
外婆病情反复,糊涂时并不认识她;清醒时又人事她,会念叨是我荣儿,大妹啊(我妈的小名)。妈妈一般在老家待一个星期,走的时候外婆舍不得,拉着妈的手不让走。
上个月前,老家大爷去世,全家回老家送葬,忙完葬礼,我妈便去把外婆接回老房子,自己在家照料。就在前几日和妈妈通话,问问外婆的近况,我妈说状态挺好的,吃饭香,最近喜欢去遛弯。
没想第二天上班路上,看到小辉哥一早发了微信,说外婆去世了……
猝不及防,老人家魂归西去,享年89岁。在妈妈断断续续的回忆里,看到外婆颠沛流离的一生,辛劳凄苦。
但在我心里,外婆又是乐观、刚强的。记得外婆跪在观音菩萨面前 ,神情肃然,口中喏喏细语。平日里,说话的嗓音洪亮,脸上透着和睦与安祥,这也许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心中有信仰,便无所畏惧。即使凄苦一生,也无怨无悔,犹如神明在右。
子欲养,而亲不在;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外婆一路走好,愿下辈子顺遂无难,平安喜乐。
现在的我们,珍惜身边老人尚陪伴我们的日子,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