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回到了这个静谧的小巷子里,空气里弥散着血腥与潮湿混杂的味道,我有些想吐。
第一次来这里是一个冬天,我小心翼翼的踩着布满青苔的台阶,四周静到我好像可以听到毛孔张开的声音,一阵风从我身后吹过带起了轻微声响,我感觉到脊背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手心里汗水早就将紧握着的纸浸湿。
推开一扇破旧的小门,就到了小巷深处,天还很亮,那一抹暗灰色尤为显眼,我仿佛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的向它走过去,直到我的手触碰上冰冷的围墙才蓦然惊醒,那是一种深透了的灰色,沿着这围墙一直往前走,是一扇大门,匾额上刻着四个大字“驱魔辟邪”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对了。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距离很远我就闻到了她身上廉价刺鼻的香水味,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女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扭着肥硕的屁股领着我进了院子里。
我四处打量着这个小院子,很古朴,换句话说就是很破旧,屋檐上漫不经心的挂着一两张符咒,我有些不屑,这该不会是什么欺诈小团伙吧,我拿眼睛撇了女人一眼,女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你是来找大师的吧,你先在里屋休息一下,我去叫他来”
进了屋子后,我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着木质的桌面,心里有些乱,桌子上刻着复杂的繁体“驱魔辟邪”,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心底一抽一抽的疼痛,也许,我生来就是不详的罢。
我能看见鬼,这件事只有我和老安知道。
我清晰的看到它们在村子里游荡,捶胸顿足,声嘶力竭的嘶喊一阵阵刺痛着我的耳膜,有时候,即使我睡着了它们也不会放过我,那尖锐的指甲和哀嚎总能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开始愤怒的尖叫,用力的拉扯自己的头发,也不能将它们从我脑子里彻底的赶出去!柜子里,床底,门后……
它们,无孔不入。
老安经常被我的尖叫惊醒,睁着困倦的双眼伸手轻轻拍打我的背,一遍一遍在我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的踢他,打他,甚至咬他,咬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咬到自己泪流满面,看着他一次次无奈又疲惫的眼神,我知道我那一刻,就是个疯子。
“是老安带你来的?”一个声音将我瞬间拉回了现实,我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堆笑男人,心思依旧很乱,我摇了摇头打算含糊的糊弄过去时,男人又问“你都不好奇我怎么认识你么?”
他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没有做声,巷子口背光,很窄也很阴暗,它和村子里其他地方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老安从没带我来过这里,我也问过他原因,老安当时只是往巷子的方向轻轻的撇了一眼,眼神淡淡的没有说话,我至今都捉摸不透他当时的那个眼神,许是两人之前有什么过节罢了,老安常说我很聪明,于是我此刻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没有说话。
“哈哈哈,你这么紧张干嘛?”男人大笑了几声之后表情渐渐变得淡了下来“我猜你是来,买凝神丹的?对不对?”我有些惊愕的抬头,撞进了一双笃定的眼睛里,我慌忙将脸撇开,“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男人接着说到,他的语气里没有一分疑问,很确定。这人到底是驱鬼的还是算命的,我有些无措,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懦弱他一语中的,这种好像被人扒开来看的感觉真不好,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男人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逼问,他此刻像是一个惬意的的刽子手,一点一点凌迟着我残余的神经。气氛变得有一些冷凝,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说到:“我再考虑考虑吧”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我压抑的院子,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狼狈的逃亡者。
我的手里依旧紧握着那张小纸条,那是我从隔壁婆婆那里偷来的,我听到她神秘兮兮的给其它村的人说这是她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能驱鬼辟邪,村东头刚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婴孩,就是用了她这法子,才驱除了鬼怪缠身。我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小院的地址和八个大字“凝血神丹,驱魔辟邪”凝神丹吗?有了它,老安就再也不会被我的病拖累了吧。
夕阳的余晖暖洋洋的洒在我心上,仿佛连周遭的空气也跟着柔和了起来,今年是我遇上老安的第八年,我依然记得属于这个男人所有的青涩与美好,眉眼柔和,沉稳也爱笑,嘴角弯弯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调皮,内心笃定不畏人言,他很少冲我发脾气,即使在我发病打骂他时,也不曾有过。
我突然觉得,有时候命运让我们遇见一些人,也许不都是为了所谓结果,而是他带给我们的一些温暖,足以陪伴我接下来的生命历程,老安,是这样一个温柔到令我心碎的男人。
我低着头,走的很缓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迟暮了,夜晚就要来了。
村东头远远传来小孩的哭闹声让我心烦意乱,我的头又开始疼了,我看到那些残破的鬼魂在窗外徘徊不去,有大人也有小孩,它们的心脏全都空洞洞的,发出一声声啼哭就像是正在被凌迟的牲畜,我无力的瘫坐在角落里,老安陪着我开始了整晚整晚的失眠,我眼睁睁看着他仿佛一天天在老去,也看着窗外的它们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巨大的空寂仿佛想要把我也给吞噬掉,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一颗凝神丹。
我瞒着老安又来到了小巷,强忍着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一步步向着院子走去,离院子越近,那股血腥味越浓重,我心里的不安感也不断加重,我仿佛又听到了那晚婴孩的啼哭。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伸手轻轻推开了门,很小的一条门缝,足够我看到我想知道的东西了,这时,老安着急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我顾不上关门,开始慌忙的转头往回跑,寒冬的风凌厉的划过我的脸,我一直跑一直跑,却好像怎么也绕不出这围墙。
耳边的啼哭声也渐渐微弱下来,压在我心底的那块巨石却越来越重。
我终于知道,我听到的那根本不是鬼更不是哪家孩子的哭闹声,那是一只黑狗幼崽的嚎叫,它的胸口有一个窟窿,在不断的往外流着血,我好想冲上去捂住那个洞,让它不要再流了,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躺在那张木桌子上痉挛着死去,涌上嗓子的恶心感让我想吐,脚下很泥泞,我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的摸索着出路,猛的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堆满笑意的眼。
冰冷的铁链紧紧的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竟无力去挣扎,一根腕粗的铁棒朝我身上挥了过来,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昏迷的前一刻,我好像又看到了老安模糊扑过来的身影,温热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溅在了围墙上,我看到那围墙从暗灰中慢慢沁出了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褐色瞬间席卷了我全部的意识……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人,但哪儿也找不到那个眼神疲惫又温柔的男人,他好像从未来过,又好像不曾消失。
再后来,我又回到了那个小村庄,那条小巷子已经被封了,大大的血红色封条刺激着我的眼球,原来,我也可以看到红色,听村里的人说,老安死了,为了救一条狗。
趴在我们曾经住过的小屋门口,我有些伤感,是啊,老安死了,我又变成了一条狗,一条黑色的孤独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