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凤姻缘劫(第二十六章~第三十章)

第二十六章:

  自锁妖塔那夜梦醒之后,东华便觉得凤九似有变化,以她素日活泼好动的性子,在太晨宫呆不了一会就颇觉得无聊了,但近些日子总能安静的待在他身旁,倘若他看佛书,她就翻看那些他寻出来对修道有益之书;他若是独自下棋,她偶尔会也会看着棋盘苦思冥想,更多时会化成原身,趴在他身边闭目养神。连往日最嫌麻烦的做饭一事儿似乎也变得快活起来,捡着花样给他做了许多口感甚好的美食。但四目相对时,也时常会见她红了脸,却又故作凶狠的瞪回去。东华心中了然,却又不肯明说,他并不想逼迫她,只愿她自己有能想明白的一日。但目睹她的这些变化,倒是他非常乐见的事儿,是以近来他的心情颇好,连与连宋下棋时都能让他几子,让他也尝尝胜棋的成就感。

  这一日,连宋技痒又寻了来,凤九给他二人端了茶便凑在一旁围观,连宋一边下棋一边笑道:“小殿下,天后都回来数日了,怎不见你找她?”

  姑姑回来了?凤九惊喜的起身:“真的吗?”她只觉得日子过得颇快活,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如今听他提及,才想起自己当初离开青丘的初衷本就是去找姑姑。

  东华见她以目光询问自己,尔雅一笑:“去吧。”

  连宋瞧她蹦跶着离开,摇着扇子感慨道:“他们青丘一脉统共也就两个女娃,一个个情路却这么不畅,两相比较之下,这小的似比她姑姑还要惨上几分,可惜呀,你开窍开得太晚了些。”

  东华瞥他一眼,唇角微勾:“你倒是早,可如今夜华儿子都有两个了,而你呢?”

  连宋言语一滞,停了半晌才说道:“人人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来来来,咱们再杀一局。”

  却说凤九到了玉清宫,终于见到白浅,依在她身侧撒着娇:“姑姑,小九几百年来一直都在找您,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小九真想您呀。”

  白浅抚着她发丝的手指微微顿了顿,轻笑道:“我怎么听成玉说你这些日子在太晨宫里似乎颇为快活,几乎乐不思蜀了,是吗?”

  凤九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姑姑,您别打趣小九了,小九是感帝君救命之恩才留在太晨宫中侍奉帝君的。”她抬了抬眸,嘟嘴道:“姑姑不是教导过小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更是不可不报了嘛。”

  白浅见她一副羞涩的模样,甚是无语,没想到忘川之水虽洗去了她的记忆,却洗不掉她心底的那抹执念。却又听她说道:“姑姑,为何小九不过昏迷了短短几日,可一觉醒来却恍若重生一般,许多事物都变了呢。”

  白浅心中了然,问她:“哦?为何有如此想法?”

  凤九正了正神色:“先不说别人,单姑姑这一遭便让小九想不明白。姑姑您消失了三百年一直毫无消息,可小九醒来后便听帝君说您已贵为天后,还有了阿离与阿和。姑姑与天君相恋,为何不回青丘呢?爷爷与阿婆绝不会阻拦你的。另外,咱们青丘九尾狐一族,生来便承仙体,是以生长的极为缓慢,可如今我瞧阿离,虽然年幼,却也并不像区区几百岁的孩童。还有墨渊上神,小九离开青丘之时,他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可这短短的数月时间,他不仅醒了,还恢复了往日修为。姑姑,这究竟是为何呀?”

  因为你丢失了上万年的记忆呀!白浅凝视着她,却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虽然执着,却还不傻,可如今瞧她单纯快乐的模样,有东华的爱护,自己也会在一旁照看,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倘若全然告诉她也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罢了,她沉思片刻,抬眸问道:“小九,你可信姑姑?”

  凤九懵懂的回到:“我当然信姑姑啦。”

  白浅又问:“那你可信东华帝君?”

  凤九想都没想就回到:“我信。”她自从昏迷后醒了过来,第一眼所见便是东华帝君,她所知道的、经历的全都来源于他,纵然一开始被他强大的气魄给震慑住,在心中偷偷地数落他的无耻和厚脸皮,但如今想起来,自己竟没有丝毫的不乐意。而在这相处的数月中,仿佛变成与生俱来的一种习惯,他说的话,她都信;他让她做的事,她全部心甘情愿。不过她还是不解道:“可是我所想知道的,和我信不信姑姑,信不信帝君有什么关系呢?”

  小丫头又钻牛角尖了,白浅在心中同情东华一瞬,才凝神说道:“小九,你在这天宫过得究竟如何,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纵然有许多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可毕竟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只需接受它便好。最重要的便是现在、将来,你想如何?”

  凤九茫然的问道:“现在?将来?”

  白浅见她依然不懂,想着她自情窦初开之后的一路艰辛,想着索性帮东华一把罢了,她挑眉说道:“小九,姑姑送你回青丘如何?”

  凤九瞬间瞪大双眼,心中一急,想都没想便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姑,你、你好端端的,干、干嘛要将小九送回青丘呀。”

  白浅好笑的觑她一眼:“急什么,我又没说现在让你回去。只是我已承天族后位,自然是顾不上青丘了,所以这东荒女君之位必然是要传于你的,你当然是要回青丘了。”

  这番话,让凤九心中莫名一痛,觉得这样的情形似乎有一种异样的熟悉,但来不及多想,她已哀声说道:“姑姑,小九不想承袭女君之位,也不想回青丘。”

  白浅定定的看着她:“那么小九,你告诉姑姑,为何不想回青丘呢?”

  凤九见她似乎没那么坚持,低垂着头咬唇回到:“因为……因为帝君救了小九,小九还没还他救命之恩呢,再说……小九三百多年未见姑姑,也不想和姑姑分开。”

  白浅深深的看着她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小九,你看明白自己的心了么?”她转头瞧见已将走进来的夜华,又柔声说道:“罢了,你先回去想想,想明白再来告诉姑姑吧。”

  凤九失魂落魄的起身,连看到与墨渊神似的夜华都忘记了惊讶,微微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夜华奇道:“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白浅看着她失了魂般的背影,摇头叹道:“不过让她能够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已。”

  夜华瞅着她轻声问道:“浅浅,那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白浅觑他一眼:“我想要的,便是恣意而为,逍遥六界,你能给我么?”

  夜华知她是故意说出这话,来气自己之前身为太子时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无端丢了双眼,他索性抱住她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只要我与阿离、阿和都好好的,咱们一家人平安的在一起罢。”

  白浅依在他怀中,轻声说道:“夜华,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要记住我师父的话,也别忘了东华帝君的嘱托。”

  “放心吧。”夜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凤九丢了魂一样走在回太晨宫的路上,碰到正好司职完的成玉。因着前些日在莲池外的相识,凤九渐渐与她熟络起来,觉得她与自己都是兴趣相投,是以越来越亲密。而这种亲密又与姑姑的不一样,对于姑姑是长辈的尊敬与依赖,而和成玉就像闺中密友,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心思。

  成玉见她一副愁苦的模样,不由得惊讶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有帝君护着,这九重天还有谁敢欺负你。

  凤九惨兮兮的说道:“姑姑要我回青丘。”

  “啊?”成玉瞪圆了眼睛,明显的不相信,天后自己也曾经历过情殇,应该是最知凤九的心思,如今她没了记忆,已经很可怜了,怎会让她又离帝君而去?她想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可能:“天后她怎么说的呀?”

  凤九捡了个大概说清楚,又愁云惨淡的问道:“成玉,姑姑让我看明白自己的心,我怎么不知道要看什么呀?”

  她说了一半时,成玉就明白了,原来天后这是要助帝君一臂之力,让凤九快些看明白自己的心思呀。她总算放下心来,无语的盯着她:“那小殿下可悟出什么来没有?”

  凤九呆了一瞬:“没有。”

  成玉蓦地想到凤九昔日第一次到九重天,就是在自己的点醒下才蓦然发现对帝君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想到当局者迷,若是以她自己傻乎乎的性子,怕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所以她甚是好心的提醒到:“小殿下觉得帝君如何?”

  凤九不自觉地笑了:“帝君他很好,一点也不像典籍上记载的冷冰冰的样子。”

  成玉眼眸一转:“你可曾见到他对别人有过和煦的姿态?”

  凤九想了想,他对司命或者天君谴来询事的人,向来都是淡然的模样,对连宋君,虽然缓和几分,然而也时不时刺上几句,不由地怔怔道:“没有。”

  成玉贼兮兮的问道:“那小殿下对帝君是如何想的呢?”她看凤九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委婉了些,索性直接问道:“小殿下见到帝君时是何等心情,见不到时又如何?如今天后归来,小殿下为何不与天后提出要搬出太晨宫去多陪陪她?”

  每日与帝君一处,她从未想过会有见不到他的一日,若是见不到他……似乎那是梦中的伤心痛苦又重新涌上心头,她愣愣的说:“我不想离开帝君。”

  这就对了嘛,成玉笑靥如花的循序渐进的问道:“小殿下为何不想离开帝君?你可知道女娃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如果有一天,与你相伴的不是帝君,而是他人呢?”

  不!不会的!凤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有些朦胧的觉得,倘若要与一人相伴,也只愿此人为东华帝君。

  成玉见她神色,心中一软,觉得已经差不多,才微微一笑:“小殿下,你是不是喜欢上帝君了呢?”

是不是喜欢上帝君了呢?这句话一直徘徊于凤九的脑中,不知为何,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急切的想看到他,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这样的心甘情愿,这样的不舍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上他了。她没有回答成玉的问话,转身就往太晨宫的方向跑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

  等她回到太晨宫中,凤九再也看不到其他,眼里脑中心间只余那手执白子,对着棋盘思索的紫衣身影,她呆呆的看着他,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不过是能够日日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斗转星移、看沧海桑田、看星生月落,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

  东华见她神色有异,手指一顿,柔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声音好似润泽到心底深处,凤九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上前抱住他,只她处于失神中,这一扑用尽了十分力道,东华一个不防备便被她压在榻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凤九看他沉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的想凑上去看个清楚。

  只不过一声憋不住的扑哧笑声让她蓦然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姿势颇为不雅的趴在东华身上。她脸颊瞬间红的通透,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爬起来。

  连宋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戏谑的笑道:“好戏呀好戏,有如斯佳人投怀送抱,帝君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凤九听到他的话,只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此刻也管不上礼仪不礼仪了,她低垂着头就朝外跑了出去。

  东华收回眸中微漾的笑意,淡淡的瞥了眼连宋:“还不走?”

  连宋装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不错不错,我是该走了,总不能打扰了帝君的……风流韵事。”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笑,人道心硬如石,素来冷冰冰的东华帝君原来是喜欢这种生猛型的,这小殿下还真是勇猛的有趣。

  凤九直跑到宫中顶后面的玄水湖,她捂着跳动不已的心脏,不安的走来走去,以她敢说敢做的性子,并没后悔自己的冲动,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粗莽了些,将帝君给吓坏了。倘若帝君因为她的无礼要将她赶走可怎么办呀!她懊恼的捂着脸颊,倚着玉栏坐下,喃喃自语道:“难怪阿爹总说我粗枝大叶,做事不经过头脑,哎,果然是有勇无谋的傻丫头啊。”

  “确实傻。”跟过来的东华看着面前纠结着缩成一团的人,俯身蹙眉问道:“你跑什么?”

  凤九从指缝间偷偷地瞟了眼他的神色,见他果然似有不悦,顿时心中一急,问道:“帝君没事吧?凤九不是故意唐突你的,实在是……是……”她嗫嚅半晌,垂下头不知如何说好。

  “实在是什么?”东华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勾着唇角轻笑问道,她不答,他很有耐心的等着。

  凤九见躲不过去,只好垂着头小声说道:“实在是情难自禁而已。”她半晌没听到他的回话,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眸,却见他一双比青丘山脉望过去的繁星更加夺目的双眸,泛着一股温润的光,宁静而专注的望着她。仿佛身后的芙蕖不是开在池中,而是开在她的心尖,一瓣一瓣以惊人的速度奇迹般的瞬间绽放,既含着沁入心扉的芳香又带着美丽诱人的魔力,让她深深地沉入其中。很久之后,她才听见他的声音:“很晚了,先回去吧。”

  可蹲下来的时间太久了,她先前不觉得,可此刻站起身才发现双腿又酸又痛,才走了一步,脚便不由自主的崴了一下,眼见就要倒在地上,东华长臂一勾,揽住她腰身:“怎么了?”

  许是过于疼痛,凤九睁着水雾氤氲的双眸,嘟着嘴道:“脚崴了。”

  东华轻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慢悠悠的朝寝殿走去。凤九伏在他怀中,从她的角度看上去,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唇角微扬,勾勒出清浅的笑意。他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熟悉的沉檀气息笼入鼻息,她忽地觉得异常安心,那些凝在心口的话,竟也没有那么难了:“帝君,凤九有话想和你讲。”

  东华微微低了低头,唇角轻勾,眸中带着引诱的笑意:“何话?”

  凤九迷失在他如春风般温煦的目光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九儿,无论如何,你依然在我身边。东华的心似柔成一汪清澈的泉水,他低声道:“我知道。”

  这一夜,凤九做了个极为美妙的美梦,梦里先苦后甜,她恍恍惚惚的盼了两年,终于盼来了那一日,她身着大红嫁衣,面点红妆,含羞带媚的缓缓走到东华面前,纵然他二人不是现在的模样,可那女子额间绯红艳丽的凤尾花,还有那除了银发变黑发,其他都与东华如出一辙的模样,让她固执的觉得,那就是他与她。她看见他将一袭红绸轻轻盖在她发鬟上,听他低沉且笃定的声音承诺道:“这个宫中再无人敢欺负你。”

  她还梦见大雨磅礴的那一日,他亲自背了他回宫殿,她伏在他温暖背上,心中的快乐就像雨水般绵延不绝,他说他想和她有一个孩子,她在心中描绘他们孩子的模样,是额间会同她一样有着绯红的凤尾花,还是会和他一样,有一头皓皓银发呢?

  这样的美梦延续下去,她同他一起游历大江南北,他说生生世世都不会忘了她,永远会和她在一起。

  梦醒时分,凤九恍恍惚惚的觉得,他的身影他的模样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地铭刻在她心中了。她第一次觉得,以这样的人身而非原身,躺在他的身侧,真的非常非常幸福。她撑起身,看他的睡颜,终于做了今日想做却被打断的事,她的唇亲亲碰了碰他微抿的薄唇,如梦中的一样,很凉也很软。

  只不过她这么一碰,东华立即就醒了过来,睁眼的一瞬,凤九脑中嗡的一响,仿佛做了坏事被抓住般,有些讪讪的尴尬,然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被东华搂在怀中,压在了榻上。她像是很期待,又似乎有些害怕,不由得略微的轻轻颤抖,东华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九儿,别怕。”

  凤九有些模模糊糊的知道即将要发生些什么,她一时紧张,开口说道:“我……阿爹知道……会、会打死我的。”这话说罢,她又觉得好似默认了他的举动一样,羞得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掉。

  东华流连在她面上的手指逐渐抚上她眼角,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柔声道:“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爹也不行。”这样霸道的话他却淡然平静的说出来,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如同梦中的承诺,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凤九心中如抹了蜜糖一般,眸中唇角全是烂漫的笑意。她双手勾在他的颈上,微微闭上双眸,等着他的亲临。

  暗香浮动,冷月疏离,寝殿中却留了一室的芳香与温暖。

  玉清宫中,白浅放下话本子,颇为意外的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傻笑的凤九:“哦?小丫头这么快就明白了?那告诉姑姑,你想要什么?”

  凤九依然沉浸在昨夜的欢愉中,眸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姑姑,小九喜欢帝君,想永远和帝君在一起。”

  白浅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既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姑姑也不会阻拦你。”她脑中划过小九与帝君成婚前的经历,又心生几分忧虑,提醒道:“帝君纵然强大,也不免也有分心的时候,小九你切记,这世上最诡异的莫过于人心,咱们青丘一脉,最见不得那些生出害人心思的龌龊事儿,却也不得不凡事多思量,万不能叫人无端陷害了去。”她想了想,又觉得以凤九单纯的心思,怕是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索性直言道:“小九你不可万事依仗帝君,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才会不怕潜在的危险。所以,这些日子你也不用来看我,就留在太晨宫中好好修行吧。姑姑有事的话,自会让阿离替我来寻你。”

  “好。”凤九甜甜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太晨宫跑了回去,一路上都是她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快到太晨宫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也太急切了些,不过也无妨,姑姑说过做神仙就得做个随心所欲的神仙,反正她也想快些见到他,正走到拐角处,她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小狐狸。”

  凤九转回头四处张望,始终见不到人,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心下疑惑的回过身吐了吐舌头暗自想到,是否姑姑的话让她杯弓蛇影了。她刚要抬脚,却蓦地发现前方的甬道上到果然站了一个人,他身着一身玉色衣袍,面容俊美绝伦,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眼中此刻盛满了哀痛与伤情,他定定的看着她,见她停在那里,才举步上前道:“小狐狸。”

  不知为何,凤九明明不认识他,却让她不自觉地觉得他异常的危险,忍不住的向后退了几步,手指紧张的掐入掌心,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少泽心中一痛,自那日一别,他时常想起的总是她一张惊美绝艳却哀婉哭泣的容颜,他想起阿姮问他的话,他真的甘愿她嫁给别人么?不!他不愿意,也在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对于阿姮,不过是几十万年来由于亏欠而积累在心口的伤疤,而对于这只小狐狸,却是情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只是他败了,败在东华手下,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他带走,他也知道这其实是她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可他仍然止不住的想她,这思念几乎啃心噬骨,他终于忍不住的三番四次的跑来九重天,然而她却很少出太晨宫,他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堂而皇之的随意进出。

  倚着修为高于凤九太多,少泽很快就逼近了她,日夜挂在心中的人就在眼前,他伸出手想将她抱入怀中,只还没沾到凤九的衣袖,就见一抹紫衣身影落天而降,挡在了他与她的中间。

  东华将凤九隐于自己身后,眸中腾起若隐若现的凌厉,沉声说道:“本帝君念你昔日之功劳,留你一条性命,怎么,活腻了么!”

  少泽见此情况,深深地凝视了凤九一瞬,才哼了一声:“本尊虽败与你,但悟出梵罡心经的可不止你一人,来日方长,本尊且先等着。”说罢,他化作一股烟就消失不见了。

  东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以他之灵透的心思很快就明白少泽话中何意,他想也许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了。

  凤九见他略有沉思,心中也莫名的腾起一丝忧虑,拉着他的袖子:“帝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华见她眼中的隐忧,对她安抚的一笑:“放心,没事。”他牵了凤九的手往太晨宫中慢慢走了回去。

  凤九回头看了看方才那莫名其妙之人出现的地方,心中的担忧依然不减半分。但毕竟年纪轻,很快就将这心思放在一边,摇着东华的袖子开心道:“姑姑答应让我留在太晨宫啦。”

  东华心中了然,只微微一笑,将她颊边的碎发挽至耳后,低声道:“是么?就算她让你回青丘也无妨,我会和你一起。”九儿,本帝君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带我身边了。

凤九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弯成一弹新月:“真的吗?”得过东华肯定的回答,她心中的快乐如同绚烂的烟花,开出一道道璀璨的烟火。


第二十八章:

  凤九觉得自己近些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姑姑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她必须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成为帝君或者青丘的累赘。是以她整日待在太晨宫中,除了端茶倒水、做饭这些让她颇觉快乐的活儿,余下的时光便在东华书房潜心修炼术法或者钻研典籍。她性子是虽然一条筋的固执,且泛着傻兮兮的天真单纯,然而人却并不太笨,很快仙法就有了很大的提升。

  东华看在眼里,怜在心里,甚是疼惜的说道:“九儿,有我在,你不必如此辛苦。”

  凤九睁着一双澄亮的杏眼,很是认真的回道:“九儿知道帝君于世无敌,并且爱护,疼惜我,对于九儿而言是如同乔木般强大的存在,可是我并不想只做一个攀着乔木而生的丝萝,乔木虽能为我遮风避雨,可未免也会风雨太大的时刻,九儿不希望只能看着乔木一人辛苦的支撑,也想能够成为一株乔木,可以与身边的乔木风雨同舟、并肩而立。”

  这一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东华,他从来都站在这六界的至高处,四海八荒的神仙们尊敬他、崇拜他,可从来没有人会想到他会不会累,会不会寂寞,更不曾有人以柔弱之躯,以这样坚定的姿态想与他比肩同行。他心中的震撼,感动难以名状,只思绪万千的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半晌后才柔声道:“我教你,如何?”

  “求之不得。”凤九惊喜的抬眸,以他精湛的法术和超强的实力,也许学起来会更快更容易,也更……快乐些。

  东华在她耳边低语:“想学什么?”

  凤九想到锁妖塔中他翩然轻逸的身姿,带了几分仰慕,期待的问到:“典籍上说过仙法修行不可借助旁人,不如帝君教我剑法如何?”

  东华轻轻一笑:“好。”

  这日之后,东华果然亲自教她,为了让她学的清楚,他特意放缓了身姿,一套剑法舞下来,凤九只看得眼都不眨,苍何剑挽霜雪,气贯长虹,在他周身如行云流水般自若游走,然而紫衫衣袂蹁跹,又不失飘逸绝尘,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这清贵高华的身影前都黯然失色。难怪是他,也只能是他,能一步步迈向这六界的最高之处,俯瞰芸芸众生。

  一套剑法舞完,东华望着仿佛痴了般的凤九,清浅一笑:“可看明白了?”

  凤九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神色有些羞赧:“看是看清楚了,可不知道实际上如何。”

  东华勾唇轻笑:“先舞一套看看。”

  凤九抬了剑,神色肃穆,按照方才他的招法有模有样的舞了出来。完后她娇俏一笑,歪着脑袋问道:“如何?”

  东华见她眸中满含被肯定的期待,不由自主的点点头:“不错,悟性倒是极好,只不过架势是有,却缺了几分凌厉之感。”见她略有失望的低头,东华微微一笑,上前握住她抬剑的右手,带着她重新过了一遍:“这一招谓之金声玉振,可探敌之虚实,讲究虚守实发,静可摄敌,动可攻击,你如今仙力不及,自然无法得之精髓,但一遍之下已能学到如此,很是不错了。”

  得他夸赞,凤九心中像是平静的湖水涌起层层涟漪,一荡一漾间全是快乐的浪花。她先还能很心无旁笃地跟上东华的节奏,但身后之人贴着自己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吞吐,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分分软了下去,手中长剑也几乎再拿不稳,噹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听见东华在身后轻笑,她不由得心跳的厉害,气息不稳的说道:“我、我还是、自己练吧。”

  东华本也是全神贯注的在带着她一招招详解,但她发上的若有若无的清香随着二人翩跃的身姿一道道侵入鼻息,眼见她耳垂几乎红的透明,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依在自己胸口,甚是惹人怜爱,纵然以他素来心坚志定,淡泊如水的性子,此刻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未经过思索,他已含上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只觉怀中之人轻颤一下,握住他搂着她的双手,轻喘道:“帝、帝君。”

  东华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湖水般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他低声道:“明日再练。”

  寝殿紧闭的房门内,女子低低的轻吟与男子微微的喘息声交缠与一处,谱写成一篇动听诱人的弹乐曲。

  许是有这四海八荒中最厉害之人在身边教导,凤九不止剑法,连修为仙法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她掐指算了算,也许自己飞升上仙的天劫就在近日,眸中的神色不由得既庄重又带了些隐约的期盼,得上仙之身乃为第一步,她希望自己能迅速的成长起来,才能成为一株有能力替身边之人嘘寒问暖的乔木。她提着剑方走了几步,便觉肚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刺痛,撑剑小憩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东华见她面色略微苍白,心上浮过一抹担忧:“九儿,哪里不适?”

  凤九此时已恢复了正常,眸眼一弯,灿然笑道:“没事,我很好。”

  东华见转过身就要走,既好笑又无奈的问道:“真不要我和你一道去?”

  凤九面上浮上一丝红晕,娇羞的低头:“我自己练。”自那日他教她练了剑后,她便不肯让他再与她一起,只因他在一旁,她的眼里心中都只有他,根本没办法集中心神去自己修行,只有在遇到想不透的地方才会去向他求教。东华也未阻拦,为她辟了一处清净的竹林专供她用,太晨宫以他结界为罩,想来也不会有何差池。

  这日,他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在书房攥写书籍,见司命带了夜华身边的仙官伽昀过来,微微抬了抬眼,问道:“天君遣你前来,所谓何事?”

  伽昀行礼后,眼中带了三分忧虑,七分愤然:“近日各宫司职的文书上报,说是天宫之内发现有许多得上仙之体的仙君莫名其妙的被人杀害,且死相极惨……”

  他不过是全部移权于天君夜华短短的数月时光,便有人按耐不住了么,东华目光一沉:“说下去。”

  伽昀回想起文书上的描述,心中不忍,却又悲愤开口道:“这些仙君不分男女,全部都是被人吸尽修为后,再一刀捅入心扉,然而奇怪的是尸身周围半分血迹不见,仿佛是……是叫人吸光了一样。”

  这样的描述让一旁站着的司命都不由得觉得心寒齿冷,他抬头望了眼帝君冷厉的面容,小心谨慎地躬身道:“因为这等怪异惨事,现在九重天上的一众的神将们要么惊慌不安,人心涣散,要么勃然大怒,激愤填膺,是以天君吩咐下来让彻查此事。不过天君也说,还希望帝君能插手干预此事。”

  “既然天君话都说了,本帝君也不会推辞。”东华淡淡说了一声,语气一转,显得有几分凌厉:“本帝君尚且坐镇于太晨宫,就有人敢挑衅寻事,本君倒想看看究竟是谁有这大的胆子!”话虽如此,然而他心中已有所思悟,在天宫之内能自由行走的想来也只有他了,四处寻而不得,未曾想倒自己送了上来,那便休怪本帝君不顾旧情了,他微眯的双眸顿时透出几分危险的光泽。

  伽昀离去时,恰逢凤九练完剑归来,他恭谨的行了个礼:“拜见帝后。”然后躬身退了出去。这一声帝后让凤九愣了一下,目光不由得微微疑惑的望向东华,东华淡淡的瞥了眼伽昀离去的方向,轻轻一笑:“他没有说错,你既是本帝君的女人,他尊称一声帝后也是应当。”

  帝君的女人……凤九脸颊一红,心中有所遐想,只觉得如同尝了阿娘亲自酿制的桃花蜜般,泛着浓浓的甜意。

  东华拿了一方丝帕,替她拭去额上沁出来的汗珠,柔声问道:“累了么?”

  凤九摇摇头,看了眼一旁神色不安的司命扑哧一笑:“司命,你抖个什么?”

  您二人在一旁调情甜蜜着,是不是也得顾忌下旁人?但他只敢于心中腹诽,却不敢言明,司命尴尬的笑了笑:“帝君未有吩咐,小仙不敢妄自退下。”

  东华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退下吧,有任何消息都来告之我。”

  凤九等他退出去,趴在东华腿上,仰着头问他:“帝君,方才那不是天君身旁的仙官么,他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东华轻声安抚道:“不过一些小事而已。”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忽地瞥到置于木架上的匣子,微微一笑,起身将它拿了下来。

  凤九见这匣子仙气缭绕,闪着若隐若现的五色光芒,不由得好奇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东华打开匣子,取出里面那只凤钗,这还是他与她大婚那日,她被掳走之时掉落在地的九尾狐钗,想到当日未完成的婚礼,他心中一痛,眸中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慎重与怜惜,他将这凤钗重新插入她的发鬟之上:“这只钗上有我仙咒,倘若有任何危险,你唤我名字便可,它定能护你无恙。”

  凤九心中犹如涌起一道温泉,缓缓在她心里流淌,渐渐滋润了全身。她轻抚鬟上发钗,杏眼中带了几分娇媚:“好看么?”

  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东华的手指情抚上她皎若秋水般含情带意的双眸,微微一笑:“很美。”

  九月十二这日,凤九有种隐隐的感觉,也许她会在这日历经天劫,而成上仙之体。未免东华担忧,是以她早早告诉东华,今日她会在竹林多带些时刻,要好好参悟一道仙法的内涵。

  果然如她所测,待到夕阳初落,天空忽然变了颜色,红霞消失后便显得有几分阴沉,狂风顿起卷走残云,只吹得花木乱摇。一道刺目的闪电过后,天雷滚滚而至,以凤九如今之仙力,足以平安度过三道天雷,是以她满含笑意的耐心等待着。

  只不过一道天雷过后,东华蓦然出现在身边,一道仙法将她罩于自己造出的结界内,却转过身去迎接那剩余的两道雷劫。以他之修为,区区二道天雷哪会放在眼中,但与天抗,总会有所损伤,纵然是他,也不由得被震的心神一抖,唇边溢出丝丝血迹。

  凤九在结界中吓得惊慌失措,不停地拍打着透明的屏障,等到天雷过后,东华一挥广袖,才将她放了出来。她如离弦之箭,迅速到他身边,眼泪止不住的一滴滴往下滑落:“东华……东华……”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封号,东华心中一暖,使了个净身咒抹去唇边的鲜血,轻笑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凤九泪眼迷蒙的看着他:“为何要替我避这雷劫,九儿……九儿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而受任何的伤……”

九儿,你不告诉我你今日承雷劫不也是拍我担忧么!东华抬指拭去她眼中的泪,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低声道:“我不敢赌,九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第二十九章:

  离凤九得上仙之体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伽昀又传来一则坏消息,这次被害而亡的还是凤九所认得之人,乃是东海水君的亲妹妹缪清公主。东华本不欲凤九知道这桩糟心事儿,但奈不过她的坚持,想着让她听听也罢,至少也能让她提高些警惕心。

  凤九听到伽昀描绘的惨状,心下一时也不由得唏嘘不已,她小的时候住在北荒时,因与东海比邻,是以经常随阿爹阿娘一起去龙宫玩耍,也和这位公主打过一些交道。缪清性子很是温婉,但耳根子颇软,容易被人左右了思绪。听说她昔日痴恋天君不得,受了蛊惑竟妄想通过下药与天君共赴巫山云雨,幸好天君英明识破她之诡计,将她赶离九重天外,此次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重返天宫,没想到天君的面还没见上,便无辜惨遭了毒害。

  伽昀气愤的说道:“这人太不将天宫放在眼里,倘若让我抓住他,定要将他揍得他魂飞魄散不可。”

  跟着他一道来的东海水君眼泪纵横的说道:“臣就这么一个妹妹,自小就受尽宠爱,可如今……如今不过是来一趟天宫,就这么去了,臣怎对得起昔日父君与母后的嘱托啊!”

  东华眉头微蹙,淡淡的瞥他一眼:“行了,本帝君心中有数,你先退下吧。”

  等东海水君颤颤巍巍的退下后,东华沉声问道:“那缪清的仙尸停在何处?”

  伽昀凛然道:“本是在仙娥众多的流芳殿外,不过臣担心宫中流言妄传,是以将她先挪去了紫极宫中。”

  “你做的不错。”东华点点头,眸中中略带了几分凛冽寒意,对站立一旁的司命道:“走罢,随我也去瞧瞧。”

  凤九见他要走,也跟着站起身:“我也去。”

  东华柔声道:“九儿,那人手段极其残忍,会吓着你的,你且在宫中安心待着,我去去就回。”

  凤九眼巴巴的望着他:“姑姑说九儿日后会承她君位执掌青丘,也得有女君的气度与智慧,是以我也想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再说帝君在身边,我怎会害怕?”

  东华再硬的心也受不得她的撒娇软语,见她眼中的坚持,只好无奈道:“走吧。”

  凤九欢喜的跟在他身旁,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紫极殿中,缪清躺在地上,仙身仅用一张白绫覆盖了起来。伽昀将绫布微微掀起,让她露了面容出来,凤九凑上去一看,却发现她面上竟没有被杀害前应有的恐惧,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双眸未闭,但眼睑下垂,仿佛有无限的羞涩之意,只有面上因为失了血液,显得有几分苍白的味道。

  东华本是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只一眼瞧见凤九眼中若有所思,不由得轻声道:“看出了什么?”

  凤九瞥见东华身后那些仙官们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视,悄悄地吐了吐舌,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第一点,她面上没有疑惑与警惕,说明应该是她所认识的人,不过她昔日在九重天待过不少时日,认识的人应该也有许多,单从这一点并不能推论出凶手是谁。第二点,你们看她唇角向上,似乎是很欢心,想来也是遇到极熟之人才会有如此之神色罢,不过再熟的人又怎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被吸尽修为和血液而亡呢?所以看第三点,她的眼睛。她双眼未闭,并且明显的一副娇羞模样,以我同为女子的了解,这必然是在遇见心上人时才会出现的表情,不仅如此,只有爱而不得时看见几分希望,才会不顾一切的冲昏头脑,对心上人的话言听计从。是以这个凶手应当就是她昔年她爱慕过的人……”不过话到此处,她顿时停住,眸中腾起几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迷惑。

  倒是东华背后得那些仙官们一个个按耐不住,神色相当愤然,但碍于她与东华帝君的关系,也只敢小声嘀咕:“一派胡言!缪清公主当年爱慕咱们天君,这九重天上谁人不知?她这一番推论可不是明显指向咱们天君么,不是胡说是什么?”

  “倘若她的推论没错呢?”东华听见他们的埋怨不满,回过身淡淡拂了一眼,这微凝的目光让那些仙官们顿时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言半个字,只听他微冷的声音说道:“六界之中怪异的事情难道还少了么?倘若有人借了天君的面貌在这宫中行事,你们可来得及反应?”

  “这……”这些仙官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未想到这一层,只好唯唯诺诺的呆立一旁。

  倒是伽昀颇有悟性的起身,沉吟道:“帝后言之有理。伽昀观前几人面相,似乎也不见惊恐,倒有几分赴死如归的从容淡定。”片刻后,他神色带了几分愤然:“也不知这歹人是如何骗得众仙心甘情愿的被吸尽修为和精血,实在是太歹毒了。”他只顾着心中愤怒,忘了手里还捏着那白绫一角,这一下起身,倒让白绫全部掀开,露出缪清干瘪的仙身来。

  凤九乍眼一看,只见她的身体却不如面上丰满,全身皮肉似乎不再,几乎只剩下骨头在衣衫下微微突起,不仅如此,心口还被挖了一个大洞,仿佛是幽深的黑眸,冷冷地看着外界众人。这情形极其诡异可怖,凤九只觉得胸口涌起股股不适,寒意似从脚起,冻得她立时跑到殿外,扶着廊柱一阵阵的干呕起来。

  东华快步走到她身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边担忧的问道:“九儿,可还好?”

  凤九呕过一阵,感觉到殿外微微浮动的清风,才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她赧然道:“九儿以为不会害怕,可还是……给帝君丢脸了。”

  东华轻轻一笑:“怎么会!方才九儿一番分析甚是有理。”他见凤九面色苍白,带了几分虚弱,柔声道:“你先回去等我如何?”

  凤九此时的确不便逞强,听话的点点头,许是身子不适,眸中也带了几分娇弱:“你早点回来。”

  东华轻笑着点头应了,又喊过司命:“护送她回太晨宫。”只到他二人出了紫极宫宫门,看不见身影了,他才转身回了正殿,对伽昀道:“这几日派些仙法高深的神将轮班巡逻以加强戒备。”

  伽昀道了是,正要离开,只听东华略微踌躇一下,淡声道:“去和天君说一声,别忘了本帝君先前的嘱托。”

  凤九与司命二人回去太晨宫,路过洗梧宫时,只见一身玄衣的身影正走过拐角,待要进去。司命一见这身影,就恭谨的行礼拜到:“天君。”

  凤九在玉清宫也见过夜华数次,除了初见时的不在意与第二次见时的惊诧,倒也很正常的行了个礼:“天君。”然而因为方才之事,心中又存了些隐忧,略带几分警惕的看着他:“天君到洗梧宫做什么?”

  “小丫头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对本君如此防备?”夜华淡淡一笑:“阿离前些日因本君罚他抄经书百遍,心中对我很是不满,你姑姑让我来安抚下他。”

  凤九见他神色如常的提起姑姑,眸中似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下微微放心:“既是如此,那凤九就不打扰天君了。”

  夜华嗯了一声,又喊住她:“你姑姑方才还在说让阿离带话,要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去一趟玉清宫,既此时碰到了,就先和你讲一声罢。”

  凤九道了声是,正要转身,却一眼瞥到他右手上一道陈旧的伤疤,不由得心中一沉,低头问道:“上次与姑姑见面时,姑姑曾说她下月生辰时,天君会带她去一趟东荒俊疾山?”

  夜华点点头:“不错,怎么?”

  凤九不由自主的退回几步,但相起洗梧宫的阿离,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她目光一凝,盯着他道:“你不是天君,你究竟是谁?”

  夜华笑道:“小丫头说笑吧,本君不是夜华是谁?”

  凤九手中白光一展,化出一道长剑,指着他道:“我姑姑说过,天君昔日为取瀛芝草断了右臂,而你这右手上却有陈年旧伤。再说,方才我说姑姑下个月生辰,你也应了,但却不知我实是诓你的,我姑姑的生辰明明是阳春三月!说吧,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化出天君的样子?”

  那“夜华”哈哈一笑,眸中闪过几分赞赏:“小丫头眼力不错,我杀了这多人也没让他们起半分疑心。”接着他眼眸一沉:“既然如今你看破了,那我就留你不得了。”

  司命看情形不对,立即就要上前帮忙,但他仅为一个文职仙官,法力还比不上凤九厉害,是以很快就被打倒在一旁。凤九与他过了几十招,眼见就要落败,忽地凌空现出一抹玉色身影挡在她身前,将“夜华”一拦,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她。”

  “夜华”双眸逐渐变成赤红色,厉声说道:“滚开!不然我教你一块儿杀。”

  凤九见情形不对,忽地想到东华那日的话,摸了摸发鬟上的九尾狐钗,在心中默念东华的名字。

  东华本已走在回太晨宫的路上,忽觉自己落在凤钗上的灵力有波动,知道是凤九在唤他,心中一急,就展了瞬移术奔了过去。等他到了洗梧宫外,见凤九受了些轻伤,倚墙靠在一旁,而少泽正与那“夜华”斗在一处。见他出现:“夜华”眸中赤红色瞬间恢复如常,遁入空中逃了出去。

  东华欲要追赶,但见凤九面色苍白又有干呕的迹象,还有一旁欲有所动的少泽,不由得停了下来将她横抱入坏种,轻声道:“九儿,咱们先回宫。”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神色清冷:“纵然你今日救了她,但念及往昔,本帝君不想在这九重天再见到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少泽满不在乎的邪笑一声:“本尊想要如何是本尊自己的事,只不过……但愿你能护得住她!”说罢,他也闪身消失不见。

  东华带凤九回到太晨宫中,安置好她之后,命司命去将伽昀唤了来,他眸中涌起两簇怒火,握了握拳,厉声道:“竟敢伤害太晨宫帝后,他胆子也太大了些,纵然逃了,本帝君也得让他主动送上门来。”

  伽昀心神一凛,恭谨道:“但凭帝君吩咐。”

东华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冷冷道:“伽昀,给本帝君透个消息出去。”


第三十章:

  要说九重天什么消息传得最快,自然就是些小道八卦了。近日众仙中最为广泛流传的便是锁妖塔的消息,据说数千年前,东华一柄苍何剑斩杀了昔日父神留下来的镇塔之妖后,锁妖塔中的魔气渐盛,四根盘龙大柱已生裂纹,隐隐有盖不住的迹象。等这四根盘龙柱彻底断掉之时,便是锁妖塔倒塌之日。届时,不仅塔里妖魔重见天日,更重要的是塔中所藏的神器也会重现于世。

  这种说法连素日极少出太晨宫的凤九都有耳闻。这一日,她趴在东华腿上,享受着近些日子难得的宁静,眯着眼小憩片刻后,她睁眼问道:“帝君,锁妖塔真的要塌了吗?”

  东华轻抚她的发鬟,浅浅一笑:“不会,不过是我设的计而已,将他引至锁妖塔中,来个瓮中捉鳖,再以斩魔剑除之。”

  凤九微有不解:“为何非要用斩魔剑呢?”

  东华目光微凝:“九儿可见到他的容貌?”

  凤九点点头:“不错,与天君一模一样,可如今想起来,仿佛更像墨渊上神。他是使了法术改变了容貌吗?”

  “倘若那是他本来的面貌呢?”东华淡笑着问道。

  “这……”凤九眸中涌起一股惊疑:“墨渊上神的仙身曾在青丘炎华洞中安放了七万余年,九儿自去了东荒,便时时跟着姑姑一道去拜祭,对他那张面貌但是记忆尤深,是以在玉清宫见到天君时颇为惊诧,九儿以为这六界之中有两人样貌相似已是难得,更何况三人?”

  东华的目光似乎飘的有些遥远:“这就说来话长了。”他顿了顿方才长话短说道:“昔日父神得子一人,等他长成之日大家都说他二人极其相似,这子便是今日的墨渊。”

  凤九惊的睁圆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说……那、那人是父神?可他不是早已羽化了吗?”

  “不错,他早已羽化。”东华忆及昔日好友,心下也有些唏嘘:“你看到的人是他,却也不是他。”见凤九似乎更加迷惑,他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地引导她:“你可知道蛮荒之境?”

  凤九带了几分思索,不敢十分肯定:“我仿佛看到哪里记载过,这蛮荒之地为父神以三分修为开辟出六界之外的存在,用于关押仙界犯下重大过失的仙人。”

  “不错。”东华淡淡的说道:“蛮荒之境自创建至今,虽关押之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犯了不可饶逆之大错的堕仙。他们身上的恶念本应被吸收再净化,但坏就坏在蛮荒之境具有强大的修复力,这些恶念不仅没有被净化掉,反倒在几十万年间将父神之修为尽数吸收,从而有了微弱的神识。这神识趁着蛮荒出口几万年打开一次之际竟溜了出来,凭着熟悉的气泽找到已葬在无妄海的父神仙身钻了进去,是以才有你那日所见之人。”

  “竟、竟真是他!”凤九惊诧得几乎要蹦起来:“可他为何要杀害上仙之体的仙君?”

  东华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因为他虽得了父神三分修为,但若妄想摧毁六界,却还远远不够。只能靠这些邪术去尽快变得强大,他只找上仙是因为以他目前魔力,还不足以与上神敌对。”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也许现在的他,连上神都已不足为惧了。

  凤九凝想片刻,又问道:“帝君还没告诉我为何定要用斩魔剑才能除掉他呢。”

  东华唇角一勾,目光却带了几分冷意:“他毕竟占了父神之身,又得他三分神力,已非寻常妖魔,只有锁妖塔中的上古神器斩魔剑才能彻底将这恶灵除掉。”

  凤九心中腾起丝丝忧虑与不安,抓紧东华的衣袖:“帝君,是不是很危险?”

  东华见她眸中的担忧,安抚的抚摸她的脸颊:“不会。”

  凤九低下头,咬了咬唇说道:“帝君虽避世于太晨宫宫,然心中依然挂念四海苍生。九儿自知无法劝说帝君,只希望帝君知道……”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东华:“你现在已不是一人战斗,九儿会一直随在你身边,帝君生,九儿生;帝君若有不测,九儿也不会独活。”

  东华仿佛又见到昔日擎苍一战时若水河畔的凤九,也是以坚定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心中的震撼和感动无法阐述,只轻轻吻了吻她额上的凤尾花,才对上她的双眸:“有妻如此,得之我幸!”

  没想到锁妖塔即将倒塌的消息传出去后,来的第一人却并不是那占了父神之身的恶灵。当巡逻的神将使用捆仙绳将试图冲破伽印的人带去太晨宫时,东华看着足下虽然跪着,但明显面露不甘的女子,淡声问道:“朱雀,你可知擅离职守是何等罪?”

  朱雀轻哼一声,说道:“自昔日灵宝天尊□□去人界一番讲经之后,人界就多了修仙一族,不周山早已不是唯一条人界通往天界的路径,再说四方神尊少了一方,何谈守与不守!”

  东华目光微沉,冷声道:“本帝君昔日说过什么,看来你是不记得了。是否要再提醒你一下,当初要你们去守不周山的目的!”

  见他动怒,朱雀心中咯噔一下,目光闪烁着小声道:“没有忘记。不周山下燃有有熊熊不尽的红莲业火,唯有四方神兽的瑞泽之气方能压制。可是……”她语气一转,又显几分埋怨:“四方神兽少了一个,也不见它有何异动,我就算离开一时半会,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肤浅。”东华冷冷的瞥她一眼:“玄武他体内尚存半分魂魄,不过是陷入沉眠而已,倘若仙身完好保存,他身上瑞泽之气也并不会少几分,如今你私自离开,他们几人能不能撑住,倒真是难说了。”

  朱雀呆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仙力在几人当中算是最末,心下稍微放松,依然固执道:“我既然来了,就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东华一双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淡然道:“见与不见,亦不能改变半分,朱雀你何必自添烦恼。”

  朱雀盯着他腰间那枚玉佩,忽地笑了:“帝君曾置身于红尘之外,朱雀的想法您必然不会懂得,可如今帝君已处于十丈红尘其中,定也会晓得,女子一旦固执起来便如同飞蛾扑火,是怎样都拉不回来的。”

  东华微觉意外:“没想到你终日处于不周山中,消息倒是通透的很。”

  “这玉佩……”

  “帝君。”朱雀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娇俏的唤声给打断了,凤九端着茶现身在殿外,见东华有事在身,一时进也不得,退也不好。直到东华对她微点了点头,她才欢快的端着茶走了进来。

  朱雀看清她的面容,了然道:“方才我见这玉佩就有所猜测,没想到果然是你。”

  凤九愣了愣,无措的看了眼东华,又转头去看朱雀:“你是在与我说话?可我不认识你呀。”

  朱雀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不是青丘白止的孙女儿白凤九么?”

  凤九点点头:“是呀。”

  朱雀见她似乎更迷惑的样子,正要出声提醒她当日不周山取绯云火石之事,却听东华淡声道:“不是要去见他一面么?本帝君便许你一柱香的时间,时间一过,便回去好好守着不周山罢。”

  朱雀心中一喜,再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三十三天的锁妖塔跑了过去。

  凤九见她如一阵风的走了,不由得有些不解:“这是朱雀吗?”

  “你如何晓得?”东华颔首笑问道。

  凤九指了指东华身后书架子上一排整齐的古籍,嫣然一笑:“之前从锁妖塔出来后,我看过关于不周山的记载,有四方神兽守护,这四人当中唯有一女子,便是朱雀啦。”她想了想,又疑惑道:“可是她如何认得我?”

  东华唇角轻勾:“本帝君的女人为青丘白凤九,这四海八荒中谁人不知?”

  纵然两人已如斯亲密,凤九仍然忍不住的红了脸颊,怦然心跳。

  锁妖塔之外,朱雀按照东华所示的方法,解开紧锁的伽印,终于步了进去,而在她进入后,一道青光倏忽一现,滑入那缓缓关闭的大门中。

  然而等她下到第六层时,却发现此层空无一人,朱雀轻声唤道:“玄武。”没有人应她,朱雀又连唤几声,始终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塔中回荡。眼泪渐渐凝于她的眼眶中,她哽咽道:“玄武,你就这么恨我吗?我……我……”她再说不下去,蹲下身跪坐在地上,泪就那么一滴滴的落在她的手心。

  仿佛传来微弱的叹息声,朱雀猛然抬头一看,虚空中渐渐凝了一个半透明的熟悉身影,玄武淡淡的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朱雀扑上前想抱住他,然而那透明身影如何抱得住,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穿透他的身体,碰在了一处,她心中蓦然一痛,无力的倒退几步:“玄武……”

  玄武淡然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嘲意:“不好好守护不周山,跑来此处做什么?”

  朱雀仿佛感受到他那抹嘲意,不由得讷讷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她顿了顿,又带了些颤抖问道:“是否,你还是忘不掉她?”

  玄武目光凝视虚空,淡声道:“爱也好,恨也罢,早已在我入这锁妖塔时都远离而去。”

  朱雀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绝不是如今这种心如死水的模样。”她眸光一顿,声音也带了几分凄厉:“是不是她死了,不止带走了你的魂魄,连你的心也带走了?你别忘了,她可是魔族啊!她死有因得!”

  玄武的目光转向她,似带了些悲天悯人的怜意:“朱雀,前尘往事你也该放下,别再执着了。”

  朱雀读懂了他眼神,依然不肯死心:“不,我不会放弃的,纵然你心里有她,可她早已魂飞魄散了。你跟我出去,我们回到不周山,就像她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好不好!”

  玄武转过身,不肯再看她:“我如今能在此处赎昔日之罪,心中甚是淡然宁静,是不会再走了。”

朱雀启了启唇,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觉一股大力徒然吸住她,心知是东华帝君给她的时间已到,心中一急,喊道:“玄武……”只不过下一瞬,她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锁妖塔门外,而东华施压门上的伽印却泛着浓浓的白芒。她不停的拍打着锁妖塔的大门,然而那扇门始终稳妥的紧紧关闭着,没有丝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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