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oliyoli李大七
郭灯松生于57年,算起来今年刚好是花甲之龄。
如果在路上碰见这个老头,我完全不会想到他带领着一个20—40岁为主、数量少说1000+的年轻人团体,他们被称为“黑胶客”。
80年代前,黑胶唱片是音乐的主流载体。没有声音的过滤和后期的处理,黑胶出来的音乐效果更具有真实度和现场感。
CD的出现给了黑胶沉重一击。95年国内最后一条黑胶生产线关闭,老郭说,这个时候黑胶最难。市场不生产,也没人听黑胶了,黑胶会不会死?老郭没底,他能做的只有自己不放弃黑胶。
老郭是先爱上唱片机再爱上黑胶的,结果一玩就玩了快50年。他学的是电子工程应用专业学,物理知识也能讲的头头是道。技术加持下,
23岁时他就捣鼓出了第一台黑胶唱机。
老郭他爸把这台唱片机向亲戚朋友展示了一圈后爽快送了人。“送了就送了呗,我还可以做第二台”。老郭的脾气就是这样,乐意给别人多一些。
郭灯松老师是台湾新竹人,师母却是杭州人。12年师母退休后两人来杭州定居。刚到杭州时老郭一个朋友都没有,多年淘来的黑胶唱片也大多数留在台湾。
老郭最常做的事就是跑杭州的黑胶店,一是找唱片,二来遇到淘碟的人就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
那时候老郭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因为太过热情而被当成骗子。
老郭家的客厅不大,安置着大大小小木质的家具。沙发旁有6个木头柜子,整整齐齐的码着7、800张黑胶唱片。每次聚会,小沙发坐满了人,来晚了就只能站着欣赏音乐。
这里已经成为杭州黑胶客们的据点,被称为“黑胶客厅”。
黑胶客们最期待的是聚会里分享的好碟和彼此淘碟的故事。
这里有咖啡厅老板、有名牌律师、有学生,各种职业各个年纪都有。老郭最开心的就是看这些年轻人玩黑胶:“年轻人喜欢这个东西,这说明黑胶能传承下去”。
3年前有一对情侣从江苏无锡驾车来老郭家参加黑胶客的活动。女孩子出生竹雕世家,本身就是黑胶迷,男孩子从事货运,对音乐向来无感。男孩不懂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听音乐,老郭没有回答,放了张老唱片,男孩听得红了眼眶。黑胶的毒,真要听过才知道。
“摇滚之夜”、“爵士之夜”、“华尔兹的午后”……黑胶客的线下聚会越来越多。今年黑胶客里将有两对结成终身伴侣。老郭说他从没想过当红娘,但因音乐结缘,就是那么妙不可言。
黑胶背后,是音乐,也是历史。每张唱片都有故事。
密纹唱片的一个特性是,只要唱片不损坏,即便封存了几十年,清洗干净后照样能感受如临现场般不加修饰的音乐效果。
我在老郭家第一次听黑胶,放的是4.50年前海山唱片出版的凤飞飞《枫叶情》那张原版碟。这张碟保存算很好,但不免还是有些因年代久远刻盘受损导的杂音。
这恰也是它美的地方,间歇的杂音、演唱的瑕疵都构成了一种具象的真实感,仿佛触手可及。
这张唱片是老郭在广东淘来的,讲起这个故事,老郭嘴角咧的老高。“这张是难得的保存得很好的老唱片,老板不懂这个东西,要了90,还觉得卖贵了。我买了就跑。”
不仅是老郭,来黑胶客厅的年轻人们也对心仪唱片的年代、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
“你很难讲出CD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故事,CD也更好买,这就是黑胶历史的东西。有经历在里面,听的感受也会不一样。”
黑胶玩到现在,老郭早就有了一种使命感。他一直在做黑胶的公益推广,商人们觉得他很傻。
卖唱片的人笑呵呵地问他:“你把黑胶推出去了,钱是我赚,你有什么呢?”老郭也笑呵呵地说:“可我不推出去,谁会来买黑胶呢?”
还好有这么傻的人,黑胶唱片才得以等来复兴。15年12月,国内恢复第一条黑胶生产线。今年,黑胶市场的交易量已经增长到500%以上。
黑胶活下来了。
老郭却有更多操心的事儿,那就是商人们把黑胶做烂了。黑胶原本该是寻常的玩意儿,不应该有门槛,但现在极其劣质的塑料唱机都能喊上四位数的价。
“有人想让我帮他做一台胆机,直到跟我做了一年三个月朋友,才答应下来。”老郭的唱机千金难求,因为他从不批量生产,每一台都会根据主人的喜好和个性量身定制。
老郭做的唱机一定用最好的材料,常常成本还高出售价。但他骄傲的是,他的唱机一百年后还能用。
“黑胶要走入生活,不要那么贵。”老郭接下来会设计一款家用黑胶唱机,既便宜又不低端,让想要玩黑胶的人都能买得起。
做唱机的好手艺老郭从不藏着掖着,他唯一的徒弟长居广州。这些年不少人想拜师,前不久老郭刚拒绝了一个想辞职学手艺的朋友,他说,做唱机养不活一家人,你要真想学,你工作之余有空就过来,我还是教你。
想起自己亲手制作第一台唱片机的欢喜,老郭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想在杭州创办一个竹堑学堂,黑胶客们能在学堂里亲手制作属于自己的唱片机,而学堂会提供所有需要的材料和教学。
黑胶唱片的价格从十几到几千不等。至于市场上的一些黑胶唱片,老郭也是嗤之以鼻的。生产商将数字音乐变成黑胶模体贩卖,或是将海外的劣质唱片加工上市,以次充好。
国内不缺能生产黑胶的人,但中国的黑胶音乐需要本土化。在数字音乐生产上,北京有优秀的制作人,广州有领先的设备,在黑胶音乐生产上,杭州有郭灯松就够了。
中国也能生产好的黑胶唱片。老郭计划挖掘国内优秀的音乐人,为其刻制黑胶唱片发行。
谈到这个问题时,老郭第一次露出了领头羊的神情:“我有这个实力。”
客厅的相框里挂着2000年的简报,泛黄的报上是郭老师埋头做唱片机的旧照。听着50年前绫户智绘的jazz,我开始期待,黑胶将像80年代那样,重新成为生活茶余饭后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