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好,骚年
翠羽湖是一片湿地,面积近3500公顷。翠羽湖度假村位于翠羽湖畔东北角,度假村中心有一个人造湖,形状和翠羽湖一模一样,只是按比例缩小了。度假村内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是个适宜休闲度假的好地方。行政部租下了度假村的一栋别墅作为研发TEAM未来三个月工作和生活的场所,别墅里房间有限,是以,作为领导的明朗和TEAM里唯一的女性邱雨晴就被安排住在了客房楼里。
站在客房的阳台上,可以看见翠羽湖宽广的湖面,随风摇摆的芦苇丛,还有掠过湖面的水鸟。小时候,邱雨晴和小伙伴们最喜欢来翠羽湖玩,翠羽湖距离他们居住的大院约摸三公里,孩子们骑着自行车过来,呼啦啦地来了,呼啦啦地闹腾一下午,再呼啦啦地离开。那段天真烂漫的日子啊,多简单,多美好。
邱雨晴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拨通了高卓君的手机,他的声音低沉地传来,“有事吗?我在开会。”
邱雨晴怯生生地说:“我出差了,今天晚上不能跟你见面了。”
“喔……”高卓君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三个月……”
沉默良久以后,高卓君说:“知道了。”
好了好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邱雨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午饭是在自助餐厅吃的,这也是行政部安排好的,未来三个月中,自助餐厅就是研发TEAM的食堂,小伙伴们只要出示一张卡片就可以在自助餐厅里随意就餐了。吃过饭,邱雨晴跟着明朗来到别墅,指挥几个保洁进行收拾打扫。忙活一个下午,收拾的差不多了,明朗问:“累吗?”
“有点,”邱雨晴笑,“就当减肥运动了,谢谢领导给我这个宝贵的减肥机会!”
“别老领导领导的,听着多别扭啊!”明朗大方地说,“你就叫我名字就行了。”
“呵呵……”邱雨晴笑,“明哥。”
明朗一愣,也笑了,“随便你吧,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就是别再叫我领导了,”他顿一顿,眼神里多了几分暧昧,“听着太生分!”
邱雨晴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回了个——“呵呵……”
“饿了吧?”明朗问,“吃饭去吧?”
邱雨晴问:“去自助餐厅啊?”
“要不,出去转转?”明朗问。
“好啊,”邱雨晴很高兴,“我带你去,我对这一带可熟着呢!”
就去了,明朗开车,邱雨晴坐车。明朗盯着路况开车,邱雨晴不错眼地盯着窗外的景致看。
“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啊?”明朗问。
“翠羽湖里的鱼啊、野鸭子啊、小野虾啊这些东西,”邱雨晴想一想,“十一年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新的变化。”
“听你这一说还挺不错的,”明朗顿时来了精神,“你在这么个风景秀丽又能吃着好东西的地方长大,幸福啊!”
“有吃有喝就是幸福啊?”邱雨晴翻翻白眼,“您对幸福的定义也太低点了吧?”
明朗呵呵地笑笑,淡淡地说:“幸福不幸福不在你过的怎么样,在你心里感觉怎么样。”
邱雨晴思忖良久,由衷地说:“以前没看出来,你说话还挺有哲理的。”
明朗又是一笑,问:“去哪儿吃啊?”
邱雨晴说:“镇中心有条小商业街,里面不少馆子,去那儿成吗?”
邱雨晴话音才落,明朗的手机响了,明朗边开车边接听起来,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今天就到了……我在外面呢……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去。”
候着明朗收了线,邱雨晴问:“有人来找你啊?”
明朗“嗯”一声,说:“行政部的人过来送电脑,说好明天来的,提前了,我得去接收一下,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邱雨晴忙说:“那你回去吧,我从这下去自己溜达过去就行了。”
明朗说:“我送你过去再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走……”
“拢共也没多远,送你一趟也不超过十分钟,”明朗顿一顿,“行政那帮人……让他们等着去吧!”
翠羽镇是清朝年间遗留下来的古镇,镇上的一砖一瓦都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古朴而不失厚重,别有一番味道。走在翠羽镇里,脚步自然而然地放轻、放慢了,再浮躁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可惜,明朗没有来,没来由地,邱雨晴觉着他一定会喜欢这儿,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连拍好几张,用美图秀秀拼成一张微信发送给他。
在镇上随便找了间小饭馆坐下,随便点了一份炒野虾、一份家常豆腐、一个菜团子和一瓶蓝莓汁。看着玻璃杯里颜色醇厚的蓝莓汁,邱雨晴不禁感慨,十一年实在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竟让蓝莓汁普及到了翠羽镇这样一个远离城市的古镇。
这么一感慨,邱雨晴又想拍照了——如此特别的饭菜怎么也要发给缪蕾蕾瞧瞧,一定要让她捉急,一定要让她羡慕嫉妒恨!
吃完饭,天色暗了,路灯亮了,邱雨晴沿着青石板路溜达下去,渐渐离开热闹的商业街。路上行人稀少,鲜有车辆经过,四周极为安静,但邱雨晴并不害怕,这条路,是她年少时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即便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走错。这样一想,她的脚步更加轻盈了,颇有几分小女孩蹦蹦嗒嗒的意思,她索性哼起了歌,哼的是上小学时她学会的第一首流行歌——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清唱老歌……
许是天色太暗,许是唱的太投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没有看清楚脚下,邱雨晴一脚踏在一块石头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屁墩,直摔得脑袋发懵,屁股生疼。更加凄惨的是,她的右脚脚踝生出了令人担忧的痛楚,依据经验可知,在这样的情形下,伤处通常会越来越痛,直至严重影响行走。太倒霉了!邱雨晴瘪着嘴将一张脸埋在两条膝盖间偷摸着流出眼泪。
“你怎么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关心地问,“摔着了?”
邱雨晴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男孩的脸。这是一张好看的脸,额头、眉眼、鼻子、嘴唇、下巴……无一处不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目光明亮,干净清透,就那么微笑地望着她,温暖得好像正午时分的阳光。男孩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身上穿一件牛仔衬衫,没有系扣,露出衬衫里面的深蓝色T恤,一副不羁的模样。
“你摔伤了吗?”邱雨晴不说话,男孩只好再问。
邱雨晴摇摇头,“没事儿。”
为了证明她没事儿,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起猛了,右脚踝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哎呦”一声弯下腰去。
“怎么了?”男孩自然得有点自来熟地扶着她的胳膊,“脚扭伤了?”
“好像是,”邱雨晴试探地将重心落在右脚上,欣慰地笑了,“还好,还可以走路。”
男孩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住在翠羽湖度假村,离这儿挺远的,”邱雨晴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翠羽湖度假村?”男孩的表情很茫然,他想一想,“你认识路吧?我送你回去。”
“不行!”邱雨晴认真地说,“天已经黑了,你快回家吧,再不回去,你爸妈该为你担心了。”
男孩眼里蓦地跳出来一抹忧伤,他沉默片刻,说:“他们……不会担心的。”
直觉告诉邱雨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孩,她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十七岁。”男孩清清楚楚地回答。
“你上几年级了?”
“高一。”
“小孩儿!”邱雨晴摆出十足的“大人”架子,挑剔地问:“你怎么不穿校服?”
男孩对“小孩儿”这个评价很不满意,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放学了,穿什么校服?”
邱雨晴哧地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怔一怔,说:“夏暖阳。”
“夏暖阳?”邱雨晴惊喜地问,“是夏天的夏,温暖的暖,太阳的阳吗?”
“是。”男孩简单地回答,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夏暖阳,暖阳阳,如此相似的名字,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一眼之间已觉亲切,闲闲几句话聊下来,邱雨晴觉着和他之间的距离又更缩短了些。
“我叫邱雨晴,”邱雨晴大方地说,“二十七岁。”
夏暖阳怔怔地看着邱雨晴,良久才发出一声“喔。”
“你住镇上吗?”邱雨晴问。
“不是,”夏暖阳用目光指指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地方,“我家住在那个大院里。”
邱雨晴笑了,“我小时候也住那儿。”
“喔,”夏暖阳沉默片刻,“那里,变化很大。”
“是吗?”邱雨晴远远地望一眼,遗憾地说,“本来想进去转转的,现在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等你的脚好了,我陪你去。”夏暖阳说。
邱雨晴的IPHONE欢快地响起来,是吉他扫弦的铃音,她瞥一眼来电显示——明朗。邱雨晴按下接听键,问:“明哥,你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你在哪呢?我过去接你。”
“你吃饭了吗?”邱雨晴问。
“跟行政的一起在度假村里随便吃了点,”明朗说,“我接你去。”
“太麻烦了吧?”邱雨晴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但眼下的情形,要自己走回去确实有难度,她说话的语气里就有了几分左右为难。
“不麻烦,我已经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溜达一圈儿就当消化消化食儿了。”
听他如是说,邱雨晴放宽了心,“我就在翠羽镇西北的小马路边,你沿着路过来就能看见我了。”
“行,我有五分钟就到了。”
收了线,邱雨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钟,催促夏暖阳:“你快回家吧,已经八点了。”
“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爸妈一样管的那么多,”夏暖阳顿一顿,问:“有人来接你啊?”
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邱雨晴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爸妈管我管得严?”
“我猜的,”夏暖阳看她一眼,“你老催我回家,怕我回去晚了挨骂,说明你爸妈很在乎这个。”
邱雨晴信服地点点头,夸赞道:“看不出你一个小孩儿,心还挺细!”
“我不是小孩儿!”夏暖阳一字一字地说,“我已经十七岁了!”
“哦?你不是小孩儿?”邱雨晴大笑,“你十七岁不是小孩儿,难道我二十七岁是小孩儿吗?”
夏暖阳愤愤的,想说点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哎……”邱雨晴捅捅他,憋着笑问:“生气啦?”
“没有,”夏暖阳垂着头,语气说不出的委屈,“我不会跟你生气的。”
“还说没生气?”邱雨晴邪恶地笑,很有点儿欺负小孩儿的意思,“你低着头干嘛?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夏暖阳抬起头,指着自己的眼睛给她看,“你看我哭了吗?”
手机又响了,还是明朗,电话一接通他就问:“你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我就在路边呀,”邱雨晴一瘸一拐地跑到主路边,在车道上探出半个身体,“哦,我刚才站在土路上了,你到哪儿了?”
“我看见你了。”明朗说。
一辆灰色昊锐从五十米开外紧靠路边驶了过来,邱雨晴回头看着夏暖阳,说:“我同事来接我了。”
夏暖阳没有跟过来,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有点失落地“喔”了一声。
“我走了,你快回家吧。”邱雨晴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疼惜,她让自己笑得很暖,她想夏暖阳看见她这样的笑应该会觉得开心。
昊锐在她身边停下,明朗打开车窗招呼她:“上来吧。”
邱雨晴上车坐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大黑天儿的,我怕你一个人害怕,就开快了点儿。”
“我不是一个人,有个男孩陪着我。”邱雨晴眼睛看着他,手指透过车窗指向刚才和夏暖阳闲聊的地方。
明朗下意识地看过去,纳闷地说:“没人啊。”
“啊?”邱雨晴转头看去,夏暖阳果然不在了,她四下张望一番,没有发现夏暖阳的踪影,好笑地嘀咕,“这小子,跑的还挺快!”
“什么男孩啊?你认识?”明朗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不认识,偶然遇见的,”邱雨晴悻悻地说,“刚才我一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那孩子正好路过,就过来问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想象着邱雨晴手舞足蹈地怪叫着摔倒在地的狼狈模样,明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憋着笑问:“你伤着没有?”
邱雨晴自觉羞愧,赧然地笑道:“脚扭了,还好,不算太严重,还可以走路。”
“你怎么走个路也能摔着啊?你是不是小脑不发达啊?”明朗责怪地白她一眼,“幸好我带了云南白药喷雾,回去给你喷点儿。”
“喔,”邱雨晴眼睛盯着车窗外,“谢谢。”
“看什么呢?”明朗问。
“看刚才那孩子,”邱雨晴自言自语地嘀咕,“他跑哪儿去了?”
“你还挺关心他!”明朗笑得很八卦,“哎,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邱雨晴瞪着眼睛大叫:“什么呀!他才十七岁!当我弟弟都嫌小!我看他好玩儿,拿他当个小小弟弟看的!”
明朗呵呵地笑,“跟你开个玩笑。”
“是开玩笑吗?”邱雨晴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叽叽咕咕地说,“我怎么觉着是你在试探我呢!”
“啊?”明朗笑问,“什么意思?”
“没有……”正为失言而懊悔,IPHONE及时地来电了,邱雨晴一眼瞥见号码,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她调整呼吸,按下接听键——“喂?”
“你在哪儿呀?吃饭了吗?那边住的怎么样呀?你跟谁一起去的呀?安不安全呀?晚上别随便出去,别去人多的地方,出门跟同事在一起,我们就怕你有事儿!”老妈絮絮叨叨地说,“你这一出门儿,我和你爸担心死了!小高刚给我们打过电话,让我们别担心,你看看,小高比你懂事儿多了!你呀,就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连个电话也不知道给我们打,也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唉!”
邱雨晴悻悻地“喔”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没事儿就给我们打个电话,听见你的声音我们就放心了,”老妈不放心地叮嘱,“出门跟同事一起,千万别一个人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别遇见坏人!好吧,就这样吧,经常给我们打个电话,给小高也打个电话,小高可关心你了!好吧,就这样吧。”
候着邱雨晴收了线,明朗问:“你未婚夫打的?”
“不是,”邱雨晴悻悻地说,“我妈。”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明朗问。
“呵呵……”邱雨晴说,“我妈压根也不需要我说。”
回到度假村,把车停在停车场,明朗已经下了车,邱雨晴还在小心翼翼地试着把脚往地上搁,明朗快步绕过来,怂恿地说:“走两步,走两步看看!”
邱雨晴怒目瞪视着他,不满地说:“什么人呐!”
邱雨晴一边嘀咕一边站起来,明朗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殷勤地问:“用我抱你吗?”
“你说什么?!”明明听清了,邱雨晴还是瞪大了眼睛。
“我说,呵呵……”明朗说,“用我背你吗?”
邱雨晴白他一眼,愤愤地说:“不用!”
明朗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呵呵地笑问:“那我扶着你?”
“不用!”邱雨晴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去。
明朗毫不费力地跟上她,关心地说:“慢点走,别再摔着……”
他话音未落,邱雨晴脚下一滑,一跤摔在地上。她扭头看着明朗,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很无辜,带着哭腔说:“我左脚也扭了!”
明朗想笑又不敢笑,加上邱雨晴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他看她的眼神里就有了几分悲悯,他严肃地伸手扶她,邱雨晴不再坚持,由着他把自己拉起来,哭丧着脸叨叨:“真倒霉!倒霉死了!”
“疼吗?”问出这个词的同时,明朗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疼。
“能不疼吗!”邱雨晴凶巴巴地反问。
“底气还挺足,看来是不太疼,”明朗打趣她一句,换上诚恳的态度,“这儿离客房还挺远的,你这样儿怎么走啊?我背你吧。”
邱雨晴心疼地低头看看自己那两只可怜的脚,不情愿地点点头,羞答答地说:“谢谢。”
明朗俯下身体,说:“上来吧。”
邱雨晴费力地踮起脚看看,商量地问:“我够不着,要不,您再低点?”
“你怎么那么矮啊?”明朗索性半蹲下去,“行了吧?”
邱雨晴愣一愣神,羞愤地说:“我怎么矮啦?我是标准身高160!你也就176吧?176也没有多高!”
“178,”明朗挺得意地说,“比你目测的略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切!男人都会把自己的身高多说2厘米!”邱雨晴气鼓鼓地白他一眼,极小心地伏在他背上,扭扭捏捏地说:“好了。”
明朗站直身体,试探地走上两步,惊讶地说:“你不瘦啊?”
邱雨晴刷地红了脸,羞愤难当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瘦了?”
“你看你,我就说了句实话,又生气了,”负重走也不能阻止明朗哈哈大笑,“你哪来那么多气啊?整个一愤怒的小鸟!”
邱雨晴气结,半晌才说:“你瘦!你的骨头都硌到我了!”
明朗不说话,邱雨晴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丧眉搭眼地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小心地轻拍他,“哎,我是不是特重啊?累的你都说不出话来了?”
“嗯?”明朗怔一怔,“不是,刚才……走神了。”
进入电梯,明朗暂时把邱雨晴放下,靠在轿厢上直喘气。邱雨晴眼巴巴地瞅着他,讨好地问:“累坏了啊?”
“还好,”明朗笑望着她,调侃地说,“你这人啊,听不出好赖话来。”
“什么?!”邱雨晴的声音立马提高八度,还好,咒骂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先看见了明朗额角冒出来的汗珠,又气短了。
明朗被她逗乐了,弯下腰,说:“上来吧。”
就上去了,在他身上趴好以后,邱雨晴突然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电梯距离房间不远,地上还铺着松软的地毯,就算两只脚都伤了,凑合走过去应该也花费不了多少力气……唉唉,事已至此,只好腆着脸到底了。
把邱雨晴送回房间,明朗又回自己房间取了药给她,一个劲儿地叮嘱:“先喷红瓶的,再喷白瓶的,喷完按摩按摩让药渗进去,走路小心点,早点睡觉。”
“知道了,”邱雨晴嘻嘻地笑,“你说了好几遍了。”
“那行,我先走了,”临出门前,明朗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没什么事儿,你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好耶!邱雨晴在心里欢呼一声,脸上保持着露出上下合计六颗牙的微笑对明朗摆摆手,关上房门。
夜深了,邱雨晴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念家里松软的床垫和枕头了。不过,夜不成眠虽然恼人,她还是庆幸得到了这样一次远离父母的唠叨和管束,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的机会。失眠令人思维活跃,邱雨晴的脑袋被各种担心充满了:高卓君会找老爸老妈告黑状吗?缪蕾蕾周末到底来不来?那个夏暖阳究竟去哪了?回家了?还是又跑到哪儿玩去了?一定是跑出去玩儿了!这小子,看打扮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骚年,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不知道父母会担心吗?唉唉,男孩毕竟不同于女孩,稍微大一点就管不了了。想到这,邱雨晴替夏暖阳的父母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此折腾到后半夜,邱雨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手机响了,她把枕头、被子都掀起来,才从床单底下找到手机,电话是老妈打来的,急赤白脸地说个不停——“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回去了?你去那干嘛?下周就跟小高领证了,你还到处瞎跑什么?”
邱雨晴的脑袋嗡的一声懵了,再听不清楚老妈说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了,邱雨晴按下挂机键,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房间来到公路上,这不是翠羽镇旁的小马路,是国道,大货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她身边呼啸着开过,她惊恐地按住睡裙下摆,唯恐裙子被货车带来的风吹起来。
货车的速度突然慢了,车辆排起了队,依据经验可知,前面一定出事儿了。邱雨晴沿着路往前走,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大货车,走过最后一辆货车的车头后,她看见了事故车。因为距离太近,她得以清楚地看见了车内的惨况——
驾驶员仰靠在驾驶座上,双手自然下垂,整个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气息。他的额头正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个大洞,鲜血从里面汩汩地涌出来流了满脸。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滞地盯着车顶;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牙齿隐约可见;血从他的眼睛、鼻孔和嘴角流出来,和额头上那处伤口里流下来的汇聚到了一起。
邱雨晴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想逃跑,脚下却像是陷入了泥沼中拔不出来;她想大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她突然觉得无尽悲伤,顷刻之间泪流满面……
眼前有光,邱雨晴睁开眼睛,天亮了。是一场梦,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翻个身,枕头凉凉的,被泪湿透了。她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过来查看——七点十分。
她下床走到窗前打开窗帘,让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当温暖的阳光照进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从此雨过天晴。她对着窗外的世界露出微笑,姑娘今天不上班,想睡多久睡多久!
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她拍拍空空荡荡的胃,晃荡进卫生间。洗漱完毕,穿好衣服,邱雨晴一拐一拐地乘电梯下楼来到自助餐厅,刚拿起一只空盘子,明朗就出现在她眼前——“脚怎么样了?还疼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邱雨晴将他的问题排一下序,依次回答:“脚好多了,不走路不会疼;夜里睡不着,又做了个噩梦,下来吃点东西再回去接着睡。”
“梦见什么了?”明朗跟在她身边,似乎随时准备在她不小心摔倒时扶她一把。
“梦见……”邱雨晴皱皱眉,“昨天看见的车祸。”
明朗关心地问:“又吓着了?”
邱雨晴黑着眼圈看他一眼,说:“真奇怪,这次没觉得特别害怕,就是觉得很伤心。”
“为什么呀?”明朗好奇地问,“你认识那司机?”
“不认识,”邱雨晴在明朗的指引下拖着两只伤脚瘸到他对面坐下,“我就是觉着他很可怜,他的家人更可怜,还有,如果他有女朋友,如果他女朋友看见他……那副样子,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我想,从此以后,每当她想起他,想起的都是他刚才的样子了。”
明朗心里发毛,干笑两声,调侃地说:“写作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多愁善感的?”
“我也能算多愁善感吗?”邱雨晴皱眉看着他,“大家不是都说我没心没肺吗?你好像也这么说过?”
明朗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也许,他们都看错了。”
“是吗?”邱雨晴沉默片刻,“我在想,其实,我安排沈珂出车祸死掉这个情节一点也不狗血,只不过我之前写的纯粹是YY出来的,一点也不真实。昨天亲眼看见现场,我才体会到白妙妙看见沈珂时心里有多痛,那种痛,不是用眼泪啊、痛哭啊能够形容的。”
“该怎么形容?”明朗问。
“我只想到了一个词,”邱雨晴轻叹一声,“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