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行冰河
小姨真小,她只长我四岁,和我姐姐同岁。
那年槐花儿开放的五月,姥姥在关外的包头生下了小姨,同在这年荷花儿盛开的七月,妈妈在关内生下了姐姐。
这样在我的家庭中上演了很戏剧性的一幕:母亲和女儿几乎同时做起了月子。
在当时,像这种情况并不是孤立的,但也不是很多,最起码会像日全食那样珍稀。
后来听爸爸说起来,妈妈相当的不满意,因为姥姥自己在家做起了月子,而顾不上到关内来伺候她的女儿,在我们这儿,女儿做月子都是要母亲来照料几天的,这似乎是种责任,女儿对宝宝什么都不懂啊!尤其是头胎。
因此这个小姨的到来也就是这个小妹妹的到来,很是惹妈妈的不待见。
后来,听姥爷说,本来不想要这个小姨的,那时姥姥已生了四个女儿,我妈妈是老二,那年姥姥已经五十岁了,和姥爷一不小心就怀上了小姨,孩子多日子便是过得很恓惶,姥姥觉得受不起了这份劳苦,便决定做掉这个孩子。
当时姥爷犯了嘀咕,对姥姥说:这万一是个男丁呢?
姥姥一咬牙:那就留着!吃饭也不差再添双筷子。
这年小姨呱呱落地了,产房外姥爷一掌击在自己的嘴巴上:又是他娘的一个赔钱货!
小姨的到来似乎是很不合时宜。
那妈妈当初是怎么从关外的包头千里迢迢跑到内地的呢?这事说来就有些曲折了。
包头盛产煤,是关内主要的能源供给地之一。爸爸那时在内地海滨城市青岛的一家工厂开货车,每年都要往返十几次到包头拉煤,妈妈当时刚好就在煤矿上的露天煤场打零工,俩人一来二去就勾搭在了一起。
青岛是个什么地方?就只是那片蔚蓝的海就能将关外的年轻人诱惑至死。可爸爸也有他的硬伤,他小的时候得过天花,后来成就了他的麻脸。
那次妈妈领着麻脸父亲走进了姥爷的家门,正在喝粥的姥爷将粥碗一股脑儿掼在墙上,提着拖把将爸爸逐出了家门。姥娘用笤帚疙瘩抽打着妈妈姑娘青春的腰身,嘴里直骂:打死你这个不长眼的贱货!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黑漆漆的煤场里,妈妈坐上了爸爸黑漆漆的煤车,奔上了她梦想中的蔚蓝——私奔到了青岛。
到了青岛后,妈妈才发现自己有被爸爸欺骗的嫌疑。爸爸的家根本不在青岛的市区,这只是青岛下辖的一个县,离青岛市里有九十公里合一百八十华里。
半年后的春节,妈妈怀着姐姐领着爸爸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重返包头,爸爸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在里面穿了很多衣服,这样即使挨打也不至于伤其筋骨。
姥爷一看到妈妈隆起的肚子,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孩子她娘,炒菜!备酒!”。
一切都冰释前嫌,妈妈同时看到了姥娘比自己还要大的肚子,也是知道了姥娘此时已怀着小姨。
小姨到我家时我还在上小学,姐姐刚上高中。那年小姨初中毕了业高中就没再读,后来我想是她读书的成绩很差,根本就不具备读高中的条件。
姥娘便把小姨打发到妈妈的身边,用意很明显:就是让妈妈给小姨找个工作,然后在当地找个人家嫁了,成为正儿八经的青岛人,在关外人的眼里,沿海城市青岛不是苏杭也胜似天堂。
妈妈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不明朗的,那天姥姥在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场,妈妈将小姨要来青岛的事极力用各种理由往外推,姥姥在电话里将妈妈骂了个狗血喷头。
小姨的到来给我和姐姐的世界增添了乐趣。
那天我放学回到家,屋里站着一个个子和姐姐差不多高的小姑娘,身材瘦瘦,鼻直口方,看人带着一股羞意,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小姑娘竟出奇的白,反正要比我和姐姐白好多,过后我就考虑:包头那个狂风肆虐煤灰飞扬的地方怎么会出产这么一个白净的小姑娘呢?
妈妈指着那个小姑娘让我喊小姨,她这么小怎么能叫小姨?我执拗着不叫,妈妈用手拽了我一把,“这是你小姨,你怎能不叫呢?”
小姨到来后的生活家里热闹了很多,三个孩子找到了一起难免不会不打打闹闹。闹烦了,妈妈便会把我和姐姐拽到一边呵斥:没大没小的,她是你小姨,连个辈分都没有了?
小姨在一旁抿着嘴直笑……
过了些时日,妈妈让爸爸给小姨找份工作。爸爸就托人在自己工作的纺织厂给小姨找了份挡车工的工作,那天小姨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围裙回家,让我惊叹小姨真漂亮!尤其是她穿戴上这些装备显得更白了。
妈妈问她:工作还好吧?
小姨说:这活很累,一个班下来要走三四十里路,脚都木了。
妈妈说:咱别的本事没有,先凑合着干吧。
小姨的工作时间是三班倒,有时下了夜班要在家睡一整天的觉,我放了学回家总是看到她像一只猫蜷在被窝里睡觉,长长的睫毛像两只挥动着翅膀停立的蝴蝶,那时我一直担心小姨会不会睡死不再醒来。
爸爸和小姨由于在一个单位工作,有时他们会有机会凑在一起回家。
小姨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车座上,双手搂着爸爸的腰,听着爸爸讲着一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银铃般的笑声合着阳光洒满了一路,爸爸脸上的麻坑里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有一个阶段,小姨下夜班在家睡觉的时候,爸爸很反常地在上班的中途就往家走,有好几次被妈妈撞见了,妈妈像一只敏感的猫嗅到了异常的气息。
终于有一天妈妈抓破了爸爸的脸和他大吵一场,最后将小姨所有的行李打好包撵着小姨到单位的单身宿舍去住。
小姨哭着说:二姐,这大冬天的,宿舍里连暖气都没有,你要冻死我呀?
妈妈很决绝地说:虫子冻僵了就老实了,身子一暖和了就出事,快走!
小姨住进了单身宿舍后,便很少到家里来,只有逢年过节妈妈才会吩咐我和姐姐到厂里的单身宿舍将小姨喊来,吃一顿饭和我们玩一会儿,有时晚了我和姐姐说就让小姨住一晚上吧,妈妈很坚决:不行!走,我送你回单身!
就这样小姨在这家工厂干了有两年多的时间,或许是青岛这地方的水养人,这两三年的时间小姨从一个青果少女发育成一个丰腴得风情万种的姑娘。
就在第三年的一个初夏,天热了大家都穿上了单衣,可小姨身上始终套着一件宽大的风衣,妈妈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瞅出了其中的端倪:小姨怀孕了。
妈妈一阵晕旋差点倒在地上,她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爸爸。
妈妈顺手抄起一根腰带便抽打起了小姨,“你这个贱货!你怎么就这么贱啊!你给我说你肚子里的孽种究竟是谁的?”
小姨哭着招了,说是他车间主任的。她的车间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秃顶的已婚男人,那次他将她叫到车间的仓库,就在一堆废品中将她侵犯了,以后他又在那里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手段进行了多次。
听到始作俑者不是爸爸,妈妈还是轻松了很多。妈妈接着问小姨她最想知道又最怕知道的那件事,“当初你和你姐夫做没做那不要脸的事?”小姨坚定地摇头否认。
妈妈的心情又放开了很多,她立马找来了爸爸商议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爸爸听妈妈说完后义愤填膺,每个麻坑都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他围着屋里兜起了圈子,他骂到要阉了主任的那物件喂狗!
最后爸爸妈妈冷静下来统一了意见:此事不易声张,不能到单位搅和,毕竟小姨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且还要嫁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找主任要一些补偿。
爸爸妈妈决定趁着夜色今晚就到主任家,开始妈妈要求小姨也跟着去,但爸爸不同意。最后,爸爸和妈妈去了,走时我发现爸爸用报纸包了菜刀掖在怀里。
这是一个惊恐的夜晚,小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姐姐搂着我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地等待一个结果的到来。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爸爸妈妈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爸爸将菜刀很响地拍在桌子上长舒一口气,妈妈将一摞钱拍在小姨的枕头前,“你个不长心眼儿的贱货,这六千块钱是那个秃头补偿你的,你自己收着吧!”
妈妈领着小姨到医院将那个孩子给做掉了,在家休养了些时日,一切恢复了正常。
小姨没再到纺织厂去做那份挡车工工作,最后妈妈将小姨送到县城一家包子铺去打工。
包子铺里清一色的是一群中年妇女,没有一个男丁,这可能是妈妈只所以送小姨来这里打工的原因,最起码不会有性侵害。
不觉小姨来青岛已有四五年了,过了二十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妈妈不住地托街坊邻居给小姨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主要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人老实本分,二是有住房。
小姨虽然年轻漂亮,但要想在这里找到一个相貌相当家庭条件又不错的男人还真不那么容易。
妈妈领她看了几个,但都被小姨否决了,这里面不是年龄大的就是长相有瑕疵的,其中有一次妈妈还领她去看了一个结巴。
妈妈对这件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认为自己是金身玉腿啊,比咱好的姑娘有的是,你别总站在高处看自己……
小姨说:你别认为我被人破了一回身就不值钱了,我不能自己作践自己,我总得找个对眼的……
妈妈就有些赌气地说那我就不管了。
这件事过去了有半年,在一个凉意很浓的深秋,小姨领着一个个子很高精神气很足的小伙子来到了家,对妈妈说:二姐,这个小刘是我交的男朋友,跟我挺合得来,我决定跟他相处一个阶段就结婚。
妈妈问:他是哪里人?在这里有住房吗?
小姨说:他也是包头人,也是来这里打工的,没有住房也没有户口。
妈妈当即骂起了小姨:你这个不长脑袋的贱货,他一没有户口,二没有住房,你和他结婚能成为青岛人吗?
几天后,小姨和那个小青年私奔了,走时给妈妈留下了三千块钱,也算是报答养育之恩吧。
妈妈很急,但没敢告诉姥姥姥爷。
过了些日子,姥姥打来了电话说小姨已经回包头了。在电话里妈妈又被姥姥骂了个狗血喷头。她没有完成姥姥交给她的使命,让小姨成为一个青岛人。
从那以后好多年没有见到小姨。
前几年姥爷重病卧床不起,怕是时日不多了。爸爸妈妈拉上我和姐姐到包头看姥爷,再次见到了小姨。
小姨和那个小青年回包头开了一家包子铺,看来生意相当不错,客源很多,满眼都是低头吃包子的人。
小姨胖了也黑了,老远就听她喊:包子!热包子!两块钱一个,五块钱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