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一束灯冷冷打过来,晃的我睁不开眼。 直到亮光靠近,越过我投射到前方,我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只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不带一丝感情,大力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朝我的腰部砍来,手起刀落,大概只有一两秒的时间,我便被拦腰斩成两段。
这个过程,他的脸上是一点阴晴的变化都没有,像极了曾经的我,一个没有感情的食人魔。当然,他的像只是皮毛的像,和曾经的我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被他整个抱起,拥在腰间。向着一辆大型卡车走去。天还为彻底亮透,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我被他扔进车里,和一堆,暂且称之为同类的物体摆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尸体。死亡的时间各有不同,死亡的方式却出奇的一致。这车里的、我的同类很大部分都是死于那个面无表情的老男人手下。
卡车的门“呀”的一声被关上。整个车身微微震动了一把。除了卡车发出的声响,整个车厢里是静悄悄的一片。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浸在一个巨大的、无时无刻不在晃动的墨水瓶中,满满的绝望气息。对于一具尸体来说,绝望依然有效。
我曾经让十几个人陷入比我现在还要绝望的境地里。我利用各种方式将他们诱拐进我自己的黑色小屋,迷晕或则打晕他们,然后用最锋利的刀(刀是我专门买的,来自一个著名的德国品牌,随手能划破一根羽毛)轻轻划破他们的肌肤。力度一定要轻,不要让昏迷的他们感觉到一点痛,否则这肉尝起来便会有一点苦味。说起来真的是很抱歉,我也是杀了几个人,吃了几次人肉才发现这一点。曾经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样子极美,皮肤是传说中的吹弹可破。那时候刚开始发掘出自己吃人的欲望,不懂得如何操作,竟活生生的用刀割下她的肉,伴随着她惊人的尖叫声,一块块的割。在清水里涮了一下,就这么吃着。刚入口还好,吃多了两块,苦味便散发出来,逼得我直接将剩下的尸体扔进坑中埋了。也是经验的不断累积,才让我对人肉的烹饪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其中最基本的一个原则便是不要活生生的割下他们的肉。
切记。
卡车在凌晨的马路上匀速行驶。车厢里还是静悄悄的,躺在我右边的、左边的、后面的乃至前面的,一如既往的都在沉默。我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是我的同类。我是说尽管我们从外面看,几乎分不出你我,但是内核呢——灵魂部分是否一样呢?他们到底有没有灵魂还是一个问题。我可以肯定我有一个人类的灵魂,我会思考,会疼痛,能感受到的现在的绝望浓度有多少。那个老男人的在我腰下的一刀还有着巨大的威力。现在的我很疼很难受,可我知道这只是惩罚的一部分而已。
我突然有了一种觉悟。在这个密闭的车厢里,除了我之外,其他都是死物。我是唯一有灵魂的存在,我的灵魂是巨大疼痛的接收器。
我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入这般田地。那天晚上,我尾随一个九岁的小孩。他蹦蹦跳跳,手里拿着一瓶可乐,时不时喝一口。我想等人少的时候,突然冲上去,用浸透麻药的布捂住他的嘴巴。可就在我准备行动的那一瞬间,心脏突然爆炸似的疼,下一秒,毫无征兆的停止了跳动。我倒在地上,更确切的说,是我亲眼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我的灵魂向上飘去,趴在地上、睁大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我的越来越小。
在半空中,我遇见了那个人,或者称之为惩恶扬善的神更为贴切,他说:“你罪大恶极,我罚你……”后面的话我压根没有听清楚,醒过来时,就看见一道冷冷的光打过来,然后被拦腰砍成两半,然后被扔进这密不透风的车厢里,运往何处仍不可知!
车好像停了。外面人声嘈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有人打开门后能够发现我的与众不同,然后大喊着救命,唤来救护队。在一圈圈的陌生人的陌生目光注视下,我被抬上救护车,运往医院接受最适当的治疗。
我听见有人说:“今天的货来的这么早!”然后车厢的门被打开,光线刺眼猛烈。有那么一瞬间,全世界都是白色的,耀眼的白,晃的我难受。
几个人跳上卡车,他们穿着皮制的连体衣,上面沾满了泥巴和辨不出来源的污渍。他们连呼出来的气体都是臭的。一双粗糙的手,上面沾着一些菜叶,将我抱起,以接力的方式,递给另一双粗糙的、厚重的大手。世界一下子开阔,出了晦暗的车厢,头顶上就是一片蓝天。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亮了,周围人来人往,几乎没人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我注意到这是一个巨大的菜市场,塞满了提着各色购物袋的大妈。他们在一个摊位前较真的砍价,得到一两毛的优惠。
“这白菜是新到的?”
一位大妈如是说。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印着某某银行的购物袋。她用右手把我抱起,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我,像打量食物。
“这菜是今天早上刚摘的,才送来,新鲜的!”
摊主卖力的吆喝着。他竭力想把我卖出去。大妈嘴里里喔喔道,然后伸出左手腾出两根指头,将我的最外层的一层皮无情的撕去。
“这外面有点烂了。”她说。
疼痛排山倒海的涌来。尽管我只是一棵菜,可我却有着人类出对疼痛的那种敏感。大妈付钱将我塞进她已经被挤的满当当的购物袋里,然后回家,将我放在水池里,一片片的拆开,洗干净,末了,放在砧板上,用锋利的菜刀一块块的将我剁碎。这个过程,疼痛非常剧烈。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被剁成碎片,在物理空间上,我们彼此远离,冥冥之中却有无数条神经借由疼痛的传递将我们串起。
大妈将我扔进热油里,和葱蒜一起爆炒。即使是这样,我的灵魂仍旧被困在这可怜的菜的肉身里——它与凌晨时亭亭玉立、长在地里的样子截然不同,此刻是彻底的成为人类即将入口的食物。
我问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何时我才能彻底的死尽。一个漂浮在空气之上的声音响在耳边。
是那个惩恶扬善的神。他说:“直到我被人用牙齿咀嚼吞下,进入食道,跌入沸腾着强酸的胃部,再经由弯弯曲曲的肠道变成一堆屎由肛门彻底离开人类身体的时候,这个惩罚才算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