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的雷霆铁腕~破壁者赵盾(三)·第九章·第二辑·晋国史话【定稿】

总算下来,晋文公有史料记载的妻妾一共有十个,分别是:杜祁、季隗、逼姞、齐姜、五嬴女和王姬。晋文公回国后,对诸多的妻妾进行了一个排名。按照赵盾的说法,杜祁在诸多妻妾中是最为年长的,但由于宽厚仁慈,看到文公对逼姞母子青睐有加不愿争宠,自愿排到其后;又由于狄国在晋国政治中的分量很重,又屈居于季隗之下,在文公的后宫中排名第四,逼姞和季隗则分列第二、第三位,而公子乐的生母则位居第九。

至于第一位的嫡夫人究竟是谁,史料中并没有明言,我们也只能从文嬴和王姬二人之间进行推测。这其中王姬的地位较高,但考虑到周王室当时的真实水平,晋文公应该没有为巴结王室而抬高王姬地位的必要。唯一的可能是,他在回国之前,因得罪了怀嬴差点断送了前途,为了讨好秦穆公,不得不正式的礼仪来迎娶怀嬴,并将其确立为夫人——而这个怀嬴恰恰就是后来所称的文嬴。

众多妻妾也为他带来了不少的子嗣,其中有名字记录在案的儿子有六个:伯儵、公子雍、叔刘、公子驩、公子乐、公子黑臀。中国古人多崇信多子多福,但对于春秋早期的公室来说,多子多福并不是什么好事。晋文公也是深以为然,特别是在他亲历了骊姬之乱、目睹了齐桓公诸子夺嫡的乱象之后,对于父亲所确立的“国无公族”政策更是深感认同。在他回国之后,尽管一定程度上回归了周礼尊贵爱亲的原则,却依旧把“国无公族”政策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来。

在晋文公的诸公子当中,季隗的两个儿子伯儵、叔刘,以及杜祁的儿子公子雍显然是最年长的,但是由于他们长期在戎狄生活,没有接受过好的教育,因此晋文公并没有打算把他们接回来。《左传》上说是狄人把季隗送到了晋国,并要求把这两个儿子留下,晋文公感觉盛情难却,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也算是保全了霸主的面子。至于公子雍,应当是回到了国内,但不久之后就被送到秦国去留学了。

除此之外,辰嬴的儿子公子乐、王姬的儿子公子黑臀都是在晋文公回国后出生的,由于年纪太小不适合作为接班人培养,也一并被送出去留学,公子乐去了陈国,而公子黑臀则被送往成周。因此在经过一番筛选之后,最终被确立为太子的就是逼姞那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儿子公子驩,也就是晋襄公。

晋文公千算万算,终究不如天算,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壮年的时候去世,根本来不及细细品味自己孜孜以求所创造的霸业辉煌。在他去世后,挑起家国重担的晋襄公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人才济济的内阁团队面前,显得太过幼弱。因而在晋襄公主政的这七年间,真正能够由他来主导的事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当他正要借着整顿军制的机会亲政的时候,却被一场毫无征兆的疾病夺去了生命,留下了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就走了,这下可就惹下了乱子。

历史上主少国疑通常是危险的信号,连续两代主少国疑则往往是国家衰微的征兆。果不其然,在少年君主晋襄公英年早逝后,两大权臣狐射姑和赵盾争夺权位,便以国君之位作为棋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斗。

在围绕究竟该立何人而进行辩论时,双方都认为国家危难需立长君,赵盾先声夺人选择了杜祁的儿子公子雍。他坚持认为公子雍乐善好施,在诸公子中最为年长,且深受文公的喜爱,如今更是傍上了秦国这样一个金主,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种种优势,自然应该作为首选。

狐射姑后人一步别无选择,只好把公子乐作为自己的棋子,公子乐此时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比公子雍要小十几岁,斗争刚刚开始,狐射姑就落了下风。而在选择支持公子乐的理由时,狐射姑更是有些词穷,说:“辰嬴曾先后侍奉过怀公和文公,立了他的儿子对于国内的团结有利。”

文、襄父子儿子主持晋国政务已有十六年,倒是也不排除国内依然有思念旧主的大夫,这种说法尽管有一定的依据,在当下的局势之下却也站不住脚。狐射姑话刚出口,就被赵盾反唇相讥,说:“辰嬴侍奉两个君主,是为淫;公子乐出居的是远在天边的蕞尔小国陈国,不能作为倚靠,是为辟。综合起来母淫子辟,没有威信。反过来看杜祁和公子雍这对母子,母亲杜祁在文公众多妻妾中本来最年长,但是为了后宫的团结,一再相让,最后名列第四,这可是大义啊!公子雍背靠秦国,足以引为外援,而他在秦国奋发图强,已经位列亚卿。母义子爱,正是新君的最佳人选。”

至于狐射姑又是怎么反驳的,《左传》上没有继续往下写,反正是两个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下,谁也不肯想让,于是就各自按照自己的意见去办了。赵盾派了先蔑、士会二人到秦国去迎公子雍,狐射姑也派人去陈国迎接公子乐。这就又是一个比谁快的游戏了,春秋时期这样的戏码很多本不稀奇,可偏偏赵盾不按套路出牌,私下里破坏了游戏规则,他效仿管仲射杀齐桓公的故事,派人在郫地(河南济源西邵源镇)截杀了公子乐,导致狐射姑顿时失去了王牌。

狐射姑事先并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一下子六神无主,没有丝毫的应对办法。狐氏所能团结的势力极其有限,按照后来赵武的评价,狐偃这个人私心太重,在世期间并没有为家族的发展进行深耕细作,很难培植自己的势力。因此当公子乐被赵盾所杀的时候,狐射姑举目四顾,竟然没有人可以作为支援,绝望之中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竟然是怨恨阳处父矫诏更改正卿的人选,让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于是就派续鞠居(续简伯)杀死阳处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这年的九月了。赵盾开始进一步地打击狐射姑,以擅杀大臣罪诛杀续鞠居,狐射姑自知不敌赵氏,遂只身逃奔赤狄璐氏。

春秋时期株连九族的刑罚还没有普及,狐射姑虽然跟赵盾不对付投敌而去,赵盾却不能把他的家人怎么样,只好派人把狐氏族人递送出境,让他们与狐射姑团聚。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有心暗算,特意委派臾骈护送其家人。

臾骈据说早先是狐氏家臣,但后来投到了赵氏门下,大概是因为对此心存不满,在夷之蒐时,狐射姑曾当众羞辱他。这次赵盾委派臾骈护送狐射姑家人,或许就是想借臾骈之手,彻底铲除狐射姑。臾骈的族人也都有意如此,但臾骈却不是一个肯落井下石的人,他引用前人的话说:“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既然夫子要礼遇贾季(也即狐射姑),若是我因私废公,岂不是要陷他老人家与不义?”这才保全了狐射姑的家人。

五大夫之乱


驱逐了狐射姑后,赵盾让自己的好搭档先克担任中军佐,箕郑父为上军将,以原来曾担任过中行将的荀林父为上军佐,先蔑和先都统帅下军,新的三军六卿格局才算定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若是按照常规的剧本,本应该尘埃落地了,可偏偏赵盾不是一个遵循套路的人。就在大家翘首期盼新君回国的时候,赵盾突然改了主意,结果又生出了不少事端。

原来在狐、赵二人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晋襄公的遗孀穆嬴得知自己的儿子将被废弃,便不依不饶每天抱着公子夷皋在朝堂上大哭大闹。众大夫议事完毕退朝之后,她就继续抱着孩子到赵氏宫中,哭责赵盾忘先君遗言,废嫡立庶、败坏纲常。晋国取得中原霸权至今不过十年,国君的遗孀和幼子,便不能按照原先的礼法继承自家的家业,只能哭哭啼啼地去求助于权臣,文公若是在天上见到了这幅哀婉的景象,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穆嬴的死缠烂打之下,赵盾终于改变了主意,不过其原因却不是因为顾念先君托孤的重任。我们知道,赵盾之所以坚持立公子雍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为了和狐射姑争夺权位,如今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坚持。另一方面讲,赵盾虽然手段狠辣,支持者也有不少,可毕竟年轻气盛资历不足,立一个年幼无知的公子做国君,对于巩固自身权位也是大有裨益。这是内因。

从外部环境看,晋国的惠、文二君都是在秦国的支持下回国即位的,外来的君主总要跟自己的恩主达成某种协议,这就使得晋国在处理内外关系的时候总要考虑秦国的感受。而秦国在扶植晋君时为了达成所愿,也总是派出大量的军队进入国境向国内的大夫施压,让晋国贵族倍感耻辱。特别是有了之前的几次教训,秦国的继任国君秦康公为了杜绝类似于里、丕专权以及吕甥、郤芮火烧公宫的故事重演,更是郑重其事,亲率几万大军护送公子雍入境,其指向再明确不过了——这对赵盾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赵盾对内外形势进行再三权衡,终于决定还是“遵从”先君的指令,将太子夷皋送上了国君的宝座,从而结束了晋国长达九个月的无君局面。这个被扶上君位的幼子就是晋灵公。

可问题是,当赵盾改变心意决定要立夷皋的时候,秦国军队已经沿着当年文公回国的路径渡过黄河,进入了晋国境内,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想要好言好语地把秦康公劝回去是显然是不可能了。这种事要是放在一般人还真就没办法处置,可要怎么说赵盾也是在狄国生活了多年的人,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既然秦国人是他请来的,如今自然也得由他来善后,而他善后的办法简直不要太粗暴,也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晋灵公元年(公元前620年)夏,赵盾命上军将箕郑父驻守绛都,自己以中军将的身份,以步招御戎,戎津为车右,亲率三军至堇阴(山西万荣西南)驻扎抵御秦军。当时秦军还不知晓这几日晋国内部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晓晋军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因此防备很是松懈,却不料再次遭受到晋军的突然袭击。

战争发生在四月初一日,晋军利用信息优势,趁夜袭击驻扎在令狐(山西临猗县境内)的秦军。秦军猝不及防全军溃败,在漆黑的原野上一路奔逃退至刳首(山西临猗县西)。最终的结果,公子雍在乱军中被杀,秦军主将西乞术奋力拼杀冲出重围才算留了一条性命。

令狐之战赵盾背信突袭秦军,也算是晋国第二次对秦国下狠手了。然而与晋惠公的背信弃义,以及崤之战的不宣而战比起来,赵盾的行径显然更加恶劣。这也使得秦晋两国旧怨未平又添新仇,本来已经平息的秦晋之战又开始了。就在令狐之战的次年,也即晋灵公二年(前619年)夏秦军伐晋,取武城(陕西华县);两年后的灵公四年春,晋伐秦,取少梁(陕西韩城);同年夏,秦反伐晋,取北征(陕西澄城南)。

与崤之战后秦穆公的两轮报复比起来,如今两国之间的这些冲突都很有限度,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是在秦晋两国再度交恶的同时,晋国的内政也有些不太平。赵盾雷厉风行的性格使得他在短期内成为晋国炙手可热的执政,但在这个过程中也给自己树立了不少的敌人,对赵盾怨恨最深的当属士縠和梁益耳。

这其中的士縠是献公时的重臣士蒍之子,因其父曾担任司空,在胥臣之后再袭司空职务。士縠可能是春秋时期最早以大夫身份主持诸侯盟会的人,早在晋襄公三年,晋、宋、鲁、郑、陈五国相约垂陇举行盟会商讨伐卫事宜,士縠便是该次盟会的主持人。当时士縠并非卿士,但却能主持盟会,而应邀参会的各国除鲁国外均是国君亲自参会,可见其在晋襄公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因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夷之蒐时,晋襄公便打算把他推上中军将的位置,却不料遭到先克的阻挠而与执政之位擦肩而过。梁益耳虽没有什么事迹记载在册,但能够被襄公看中着意让其担任中军佐,显然也不是寻常人等。但就是这样两位深孚众望的老臣,却在夷之蒐时被出其不意地挤掉了,最后不仅没能在中军担任应有的职务,甚至连六卿的行列都没有进入,其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与赵盾有怨的人还真不少。比如箕郑父和先都二人,在襄公时期五军十卿体系中虽排位不高,却也是早已身居要职的老人了。按照襄公的计划,二人本来有可能统领上军,地位有所上升的,却不料人事安排被赵盾和先克这帮年轻人搅局,在两次蒐礼结束后地位没有得到提升,在六卿之中仍然排名最末。尽管在狐射姑出奔后,六卿向上顺延,箕郑父勉强到了上军将的位置,但由于看不惯赵盾和先克的作为,不愿屈身其后,心中也颇有怨言。

当时的六卿成员分别是:赵盾、先克、箕郑父、荀林父、先蔑和先都。赵盾与先克把持中军,视为一党,箕郑父、先都与二人有怨,亦为一党,剩下的两个人荀林父和先蔑,其立场虽未明确,但似乎也是与赵盾尿不在一壶的主儿。

先蔑原是晋文公所组建三行中的左行将,三行被废后与同在三行的右行屠击一样,未能跻身卿列。不过在后来的内阁调整中,先蔑似乎也有了一定的位置,因而在后来的三军六卿体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到狐射姑出奔后,先蔑已担任下军将。

不过在此之前,先蔑便已经受赵盾委托,与士会一道去往秦国迎立公子雍。在出发之前,曾同在三行任职,此时正是其直接上司的荀林父曾出言劝阻说:“夫人和大子都在国内,却要舍近求远去国外寻求新君,这事儿迟早是要出问题的,我担心会因此给您惹来麻烦啊!更何况,这种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完全可以找人代理,何必亲自趟这趟浑水呢?身为您的同僚,就必须要尽到同僚的职责,我建议您不如以生病为由推掉这趟差事,以保全自己的地位。”

从这番话中不难看出,荀林父对待赵盾的态度还是有很大保留的,而先蔑在赵盾的眼中显然也没有什么地位,两个人在分立的两党之中,勉强算得上是中立派。后来先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终究还是应下了这个差使,结果还真被荀林父言中,在令狐之战后,只好与士会一起逃亡到秦国,从此再也没能回国。

如此一来,晋国新组建的内阁便出现了两个互相敌对的派别:一派是以赵盾、先克为首的执政联盟,一派是以箕郑父、先都为首,以士縠、梁益耳为辅的反对党联盟。另外还有一个名叫蒯得的大夫,则是因为先克为人霸道,曾经仗着自己祖、父两代都是正卿,仗势欺人抢夺了他的堇阴之田(万荣县),因此怨恨先克,从而站在了反对党一边。

反对党因为在政治斗争中处于下风,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获取权位,就产生了军事政变的念头。灵公二年冬(周历次年正月初二),箕郑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五个人联合起来,鼓动民众发动政变,杀死了中军佐先克。赵盾迅速镇压了此次叛乱,先是捕杀了先都和梁益耳,到三个月后(周历三月二十八日),又将屠刀伸向了箕郑父、士縠和蒯得,一场剧烈而短促的内乱,在赵盾的铁腕之下迅速得以平息。

五大夫之乱导致的直接结果,是使得新的内阁成员迅速凋零殆尽。中军佐先克被杀,上军将箕郑父和下军佐先都受诛,再加上之前逃亡秦国的下军将先蔑,原本的六卿就只剩下赵盾和荀林父两个人了。为了补充卿位的空缺,赵盾只得提拔荀林父为中军佐,并以郤缺、臾骈统帅上军,栾盾、胥甲统帅下军,组成新的内阁。

郤缺是早先火烧公宫的郤芮之子,受胥臣赏识而位列大夫,后来受赵衰的拉拢进入了赵氏的阵营。臾骈本是狐氏家臣,后来与狐射姑成为仇敌,转而成为赵氏臣属。栾盾和胥甲分别是栾枝和胥臣的儿子,在政治上也倾向于赵氏。这样一来,从夷之蒐开始的短短两年时间里,赵盾就凭借残酷的手段,驱逐狐氏,逼走先蔑,杀二卿三大夫,剿灭反对势力,牢牢地掌握了晋国的政权,使得晋国的内阁成为了赵氏的私家领地。新继位的晋灵公年幼无知,更是不可能控制政局,晋国的国家权力第一次出现了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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