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歌似人

     (生活中总是太多忙忙碌碌的时刻,大家都看起来很坚强,似乎每个人都是凹凸曼,可是我想那些被岁月慢慢掩盖的东西并没有消失,那些往日的难堪与难忘,平淡或激烈的东西就一直住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结冰的小沟渠边,鼻涕都快挂到嘴边的小男孩俯身趴着玩弄地上的泥巴,估摸着是想堆砌一座城堡,小手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风吹的小草抚到了脸上,有点痒吧,小男孩用手挠了挠红彤彤的皴裂的小脸,整个脸马上成了大花猫。

    呼唤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小男孩听见是姐姐的声音,眨巴眨巴眼睛,懊恼的看了一眼手下未完成的宏伟工程,算啦,下次再来完成咯,不然姐姐该着急了。

姐姐13岁,品学兼优、笑容温暖,小男孩在姐姐家,是不敢太过放肆的,怕姐姐嫌弃自己脏兮兮的,就杵在门边不动。姐姐看出小男孩的局促不安,就笑着过来拉小男孩的手,倒了热水到盆里就开始给这年幼弟弟浆洗,一点点,一寸寸,指甲缝也不放过。小男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手慢慢露出本来的颜色。进餐桌,伯伯,伯母看见脏兮兮的小男孩,都简单打招呼,谈不上热情或淡漠,伯母看了眼小男孩身上的泥巴,哪儿弄的这么脏啊,然后就都不说话。一味的安静让气氛有点压抑,姐姐不在乎这些,不停给小男孩夹菜,笑眯眯的招呼小孩子快吃,快吃。小男孩老老实实端坐不停的吃,眼光没离开过碗沿。

    那一年,小男孩6岁,父亲犯了事进了监狱,母亲在城里友人那里帮厨赚取小孩子生活上学的费用,一种不同于一般小孩的心绪在小男孩体内生长,自我局促或是自卑都说不准,或者只有那时的小男孩自己知道。小男孩被姐姐牵着慢慢长大。

    喂,你出不出去玩啊,我们去游泳啊?
    不去了,我姐姐叫我去她哪儿呢。
    哎西,不去算咯。
    小男孩进到姐姐家,看见伯母老老实实打招呼,伯母在和邻居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只是有些烦躁的应了声。小男孩大概习惯了这些无视,只是默默往里屋走,路过时,邻里旁人笑着问,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男孩一下子心一紧,故作掘强,不晓得咧。邻居随后就和伯母说笑去了,不时说着还看一眼小男孩,眼神意味深长。夏天的蝉鸣似乎变得越来越大声,大到充斥着小男孩的耳膜,一时间,只剩耳边的翁翁作响。

    还好,尴尬与太多说不出的难堪并不会影响一个小孩太久,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些画面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呢?看到姐姐,小男孩永远会甜甜的喊姐姐。姐姐挥手招呼小男孩,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凳子上,随后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冰袋和一袋方便面。零食在物资匮乏的90年代对于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小孩子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小男孩很高兴,却不敢欢呼,怕喧闹引起伯母不满。姐姐让小男孩快吃,小男孩就大快朵颐。姐姐看着笑,眼睛像月牙儿一般。小男孩不知道,就这么一点点零食也是姐姐一周的零花钱省下来的。
    那一年,姐姐14岁,也不过是一个上初二的小姑娘。


    姐姐等等我啊,我跑不动了。
    快来啊,快来啊。
    周末,姐姐带着小男孩在田埂上肆意奔跑,抓着蜻蜓,采着不知名的野花。
    姐姐,你看湖里有莲花,真好看。
    是挺好看的,可是姐姐更喜欢海里的东西。
    海里有鲨鱼吗?姐姐。
    有啊,还有海星呢。
    自由和欢笑,让时光都蒙上了暖。那些简单到没有营养的对话和无拘无束的奔跑是小男孩最快乐的时刻,生活的诸多不快都可以暂时放下。
    姐姐牵着气喘吁吁的小男孩,哈哈大笑,哇,下雨了,回去哦。
    晚上,暴雨至,姐姐留小男孩夜宿。
    小男孩睡觉总是只占床的一角,蜷缩双腿,自己抱着自己瘦弱的身子,像只生产不久的小猫崽。姐姐把小男孩的身体掰向自己身边近一点。
    姐姐问未入眠的小男孩,你考试了吗?怎么样啊?
    小男孩难得邀功,语文100分,数学96哦,姐姐。
    姐姐就夸赞,真棒。小男孩咯咯直笑。
    长大了以后想干嘛啊?
    小男孩说,长大了当科学家啊,为祖国做贡献,老师教的哦。
    姐姐摸摸小男孩的头发,我是问你啊,你自己的想法啊。
    小男孩迷茫,不知所以,你呢?你想干嘛呀?
    姐姐想了想,我其实也不知道要干嘛呀,我只是想长大了,少一些烦恼,给身边人多一点快乐,做个善良的人把。姐姐没有什么大志向啊。
    小男孩很认真的说,姐姐,我以后也要这样,好不好啊。
    姐姐说,好。
    小男孩抱着姐姐胳膊入眠,不安和焦虑无影无踪,睡眠香甜。
    那一年,小男孩7岁,姐姐14岁。姐姐的臂弯透着暖。

    姐姐呢?
    小男孩问伯伯。
    伯伯年事已高,嘴里爱唠叨。一辈子勤劳,考量,为生计,为生活。
    姐姐生了点小病,在城里住院,等她回来了再来找她玩好不好啊。伯伯要去城里看姐姐去了啊。
    嗯,好。小男孩乖巧答道。然后慢慢一个人走回家。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这天过后,再见不了姐姐几面。
    姐姐开始了长期的住院,小男孩一直在上学,始终不能得见姐姐一面。
    终于等到暑假,小男孩欣喜若狂,不是要放假了,而是听妈妈说姐姐回来了。
    狂奔向伯伯家中,发觉姐姐房前,人头涌动,姐姐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手里插着输液管。小男孩不知所措,姐姐看到了小男孩,笑着喊小男孩的名字,小男孩问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姐姐只是说着没事,没事。眼泪顺着姐姐的眼角往下流。姐姐抓着小男孩的手。
    随后,伯母就让小男孩从姐姐房间出去了,说,没事,姐姐病好一点了,来找姐姐玩好吗。
    小男孩懵懵懂懂,乖乖回家。
    那一年,姐姐15岁,病魔突然侵袭。


    你还在这边玩啊,快去你姐姐那里,她快不行了,附近的大叔跟小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男孩,还坐在路边和几个小孩子抓虫。
    小男孩,小学二年级,已能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
    小男孩站起来就往姐姐家里跑,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近千米的路程,却好像跑了好几个小时,跑到姐姐房里站定,看到姐姐的脸上已盖了白布,亲友都在哭泣。
    小男孩这时只是一味茫然,头脑一片空白,困顿在母亲面前,一言不发,耳边的世界也被按了静音一般,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中,睡觉时,全身还颤抖。母亲就抱着小男孩睡,半夜,小男孩哭着惊醒,母亲连忙安慰,安抚小男孩入睡。小男孩,几度入睡,几度醒来。母亲默默淌泪。
    那一年,姐姐去世,16岁,血癌,也就是白血病。


    转眼,姐姐离开快20年了,小男孩变成了青年,一次随公司出差,小男孩踏上了三亚西岛。
    青年,赤着脚走在海滩上,海水轻抚脚背,便不可抑止的想起了姐姐。
    姐姐,姐姐,生病的时候肯定很痛吧,你可以跟我说啊,我又不会笑你。
    姐姐,姐姐,或许我那天再跑快一点,我是不是还能够再跟你说句话,说句没事,说句再见,哪怕只是喊声姐姐。
    姐姐,姐姐,我终于见到海星了,它们很可爱。
    姐姐,姐姐,那些田埂上的蜻蜓,好看的野花,湖中的莲花,你是否想念它们了呢?
    姐姐,姐姐,我又想念你包里的零食了。


    青年在西岛看见了一间音乐吧,青年决定去唱首歌。
    姐姐,唱首歌给你听吧。
    青年笑着跟老板说,老板,点首,遥远的她。
    歌声随笑容,肆意纷扬。

"    遥远的她不可以再归家
    我在梦里却始终只有她
    遥远的她可知我心中的说话
    热情并没变那管它沧桑变化"

    姐姐,姐姐,你看我现在多好,快乐,善良,真诚待人,我又向你走进了一步呢。
   
    小男孩,就是我,姐姐,是我堂姐,患白血病过逝。

    清明眼看来了,本没有太多别样的思绪,但随机播放的音乐跳到《遥远的她》,一场关于她的回忆就一瞬间涌了上来,那些难过的、痛苦的往事都已经记不大清晰,那些美好的瞬间、天真的对话都还历历在目。聊以此文祭念我心中最爱的亲人,愿你在天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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