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卷】浪漫逃亡

                                                                      【壳卷】浪漫逃亡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波德莱尔《恶之花》





  1.


    “夏季的天空有如孩童的脸一样善变。”卷望着窗外密布的阴云,想到了这句小学时学的比喻。天上绵绵软软铺了灰白色的一层,挡住了几个小时前滚烫的金光。湿气很快浸入空气,透进来的风都黏腻缠人,闷气得很。


    老师孜孜不倦教书育人,没有丝毫的懈怠。这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堂课,被困了一个学期的高中生们终按捺不住,闷热下是难以压制的躁动,这边儿水瓶掉了,那边儿笔掉了,声音杂杂,还夹着几声低笑低语。老师好脾气地继续讲着:“fall in love with sb.”下面奚奚落落回答:“坠入爱河。”


    卷依然看着窗外。他很喜欢夏日的雨季,大雨中静默的亲吻以及被水打湿挞在身上的白衬衣。正懒懒的偏头看天,下一秒被老师叫起。


    “卷同学,affair是什么意思?”


    被点起的长发少年站起同时便流利答出:“事务。”又稍稍思考了几秒,勾起嘴角补了一句:“暧昧关系,私通。”


    “暧昧关系。”


    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词语,看坐在右边正昏昏欲睡的壳同学一震,抬起头一脸茫然,他得逞一般笑得更加开心。坐下来时也仍微笑,内里却觉出心好像隐隐被什么东西用力捏着,里面空无一物,挤压出的尽是浑浊的烟气 。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一枝妖冶出格而沾满罪孽的血红花朵,见不得光,背离道德,又浪漫缱绻至极,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爱也爱得死去活来。


    卷转头瞥了壳一眼,对方察觉到便把脑袋压得更低。他只好继续盯窗外,实在好奇什么时候这云才兜不住后面的水汽。


    雨降下来,绵长的湿热才稍稍能有些缓解。


    躁动终于在最后一分钟达至高潮,一片高声的谈论与笑骂,老师无奈地合上书本,下课铃响一瞬,刚刚还坐满人的教室空了大半,学生们不管不顾地冲出屋子,好像自己解脱了再也不用回来遭监禁一样。卷笑笑,猜测这帮人一定提前半天就收拾好东西了。他不急,一点都不,反正无论到哪里,都是逃不过。世间到处是光,他们见不得光,卷笑笑。


    外面沥沥淅淅开始坠下雨丝,越来越密。他嘟哝:“终于下雨了。”


    “卷。”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的兄长,说是兄长,其实也并没有大多少,年龄相仿不过差两个月罢了。他们是重组的家庭,那天卷刚好四岁生日,闭上眼许愿,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还有一个比自己稍稍高一点的男孩。男孩不怯生,直直走过来,软软糯糯说了句你好漂亮。卷还以为这是生日礼物,颇为愉悦地将生日帽摘下扣在男孩短短的头发上。两个孩子一齐咯咯地笑起来。


    卷回过头,如今兄长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还是干净利落的短发。他轻哼:“课上你怎么不敢看我?”


    “没有。”


    “你怕什么?哥,你怕什么?”卷笑出声,仰头看他,臣服的姿态,眼中是轻蔑的征服。那眼神又是欲念,又是自嘲。壳喜欢他的眼睛,尤其是看向自己时里面映着的噼噼啪啪的火焰。他们在火海里,翻云覆雨,很多次很多次。


    壳没有回应。他跪在椅子上,几乎是双手扳着卷的头,强迫他扬得更高,自己则俯身压下,狠命吻上那张能搅动风云,吐露爱语也能伤他心的唇,封住它,抽走空气,剥离理智。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和着夏风更加猖狂,反倒空无一人的教室守住一刻安静,成了他们的避难所。卷快被吻得窒息,挣扎着把自己往上送,手死死攥住兄长的白色衬衣,拼尽力气想把他揽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他发力的一瞬,壳松了手,闷热的空气灌入两人的唇之间,卷一下脱力,跌回椅子,后背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他眼里的火焰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无措,随后很快又换上了轻蔑。


    “我有什么不敢?”


    “是,你什么都敢,”卷用指尖拭去嘴角的血珠,酥酥麻麻的痛,“你就是不敢光明正大地爱我。”


    “咱俩半斤八两吧,哈哈。”壳笑了,一把拉起卷,“走了,一会赶不上班车。”


    “最好赶不上,就烂在这,就死在这,早上吻,晚上吻,光明正大地。”


    “别闹。”


    他们各自拖着行李,一前一后走出校门,卷顶着伞先走了出去,回头望见远处的兄长冒雨往外面跑,不用想都知道,衣服肯定湿哒哒挞在身上,叹了口气,收起伞,抖落雨水,兀自上了班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从不带伞,甚至喜欢雨水灌进衣服的感觉。壳也是如此,但自从看到卷被淋得像是受了欺负一般,他的柜子里就开始存上一把折叠雨伞。一下雨就塞到卷怀里,对方倒也不拒绝,坦然接下。刚刚还让兄长和自己撑一把伞出去,他却死活不肯,非要一前一后出校门,卷冷哼,没再多说一句,拿起伞便离开。


    卷的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看外面朦朦胧胧的雨幕,寻不见白衣的少年。班车里潮湿阴冷,淋了雨大概会冷,也有几成可能会感冒,发烧。于是他和司机打了声招呼,又冒着雨下去寻班车储物厢里自己的行李,极其吃力地取出一条毯子,抱在怀中跑上车。


    刚坐回位置,兄长也上来了。他正想要挥手,前排同学叫了一声壳哥,壳便停下向后走的脚步,两人聊了两句。壳似乎有意想和那位同学坐在一起。


    卷深吸了一口气,喊道:“哥,我在这儿!”惊了被淋湿的白衣少年一跳,连忙和同学摆摆手,往后面赶。


    “干什么?”壳急匆匆坐到卷旁边,湿透的衣服蹭到了他。


    “你不聪明,我怕你找不到我。”卷冷着脸抖落开毛毯,随意地扔在兄长身上,“不和我走就不和我走,你不要感冒。”


    壳一愣,裹好毛毯,笑着答应。


    班车在雨中行进。由于那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已经四个月没有回家。车走走停停,同学拿着行李,一个一个下去,最后剩寥寥几个人在车上睡觉。卷听着雨声渐渐也困乏,脑袋小幅度地摇晃,几次想要靠在兄长的肩上,最后偏向冰凉的,阻挡雨幕的车窗。


    他们的手在毛毯的遮盖下,紧紧握在一起。


    或许开始的错误只是一个脱离了亲情的吻,最后演变成如此,如此深爱而又见不到光和未来。只在一片茫茫雨幕中笑着,爱着,奔向不知所踪。


    他看着卷歪向车窗的头,沉默。


    “我们都有罪。”



  2.


    卷的成绩比壳要好很多,不过母亲还是更偏向她的大儿子,对小儿子虽说同样格外上心,但毕竟这才是亲骨肉,母子连心。


    他拉着行李一进家门就被女人拥了满怀,随后便被小声训斥:“你这衣服怎么了,会感冒的知不知道?”卷在后面默默收起已经被沾湿的毛毯。


    “快,快和你弟弟进屋来。”女人抱过后急忙把两人往屋里推。壳不说话,卷也不说话,安安静静进了家门,本分老实地和父母寒暄,交谈。


    在卷看来,这一切都窒息的很,好像空气都是凝固的,不会流动。家里的家具,来回走动的父母,墙上糊的奖状,饮水机的咕咚声,组成了监牢。窒息的双唇相偎是自由,宽敞的房间却是窒息,干枯,焦烟般的滞塞。


    父母白天都要上班,中午和晚上会回来。他本想着趁这个时候向兄长讨一两个吻,无果。壳像在刻意避嫌一样,总躲着自己,要么打游戏要么玩吉他,偶尔学习才和卷说上一两句话,说的还都是什么排列组合,什么椭圆双曲线,卷越讲越火大,最后干脆一拍桌子回了卧房。


    “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气恼地嘟囔道。心想果然是不聪明,明明太刻意更容易被察觉出来,他们现在演的何止不是兄弟,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


    卷摸摸嘴唇,撕下因干燥而起的皮,撕过了劲,血珠开始往外面渗。他一抹,唇角到侧脸染上一道水润的红,很快干涸,绷在脸上。他看着糊了一面墙的奖状,莫名红了眼眶,笑着扯下一张硬邦邦的卡纸,叠成三角形擦眼睛,把泪憋了回去,把眼眶擦得发红,卡纸上面的金粉粘了一眼,像是桃红眼影上的亮片。


    大概有四天了,他们说的话不超五句。卷对兄长这种刻意表示轻蔑,勾起堆满嘲意的笑容,身体在窒息的小空间里被欲念的火焰点燃。他想要吻,想要被吻,想把头埋进兄长的颈窝,在那里印上自己的痕迹,让灼热的吐息吞噬他的理智。


    或许最初的错误只是一个简单的吻,要知道他们曾有过很多吻,家人之间,兄弟之间,真挚浅淡的吻,不知是哪一个吻落在他的嘴角,吻上了他的唇,欲念让亲吻变得更缱绻,让心里的火焰膨胀,他贪得无厌,他也是,他爱,他也爱。被折磨殆尽,他也要爱。


    几天中他像泄愤一样把一本本暑假作业赶完了,天天坐着发呆,最后也打算下个游戏玩会,刚打开界面看见自己兄长大名在排行榜上挂着,账号状态是扎眼的组队中,他捧着手机跑到壳卧室门前,还没等拍第一下,组队中变成了开局一分钟。


    卷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厌恶这过于刻意,拙劣的演技,满是怪异,令人嫌恶。


    正像他猜的那样,一天晚上母亲下班回来就直奔自己的卧室,急急忙忙抓着他的手询问:“卷啊,你和你哥怎么了?闹矛盾了吗?”


    卷噗嗤笑了出来:“您问我哥吧,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天都想什么呢。”后来他也不知道兄长如何回复母亲的,反正和壳也说不上话。


    听说自己那帮外地读书的朋友回来了,他倒很想见见,喝两杯酒叙叙旧。等着凑巧有天,父母都加班,打电话来说可能要凌晨才回来,他感叹一句真辛苦啊,放下手机去化妆,挑了一件粉色条纹衬衣和一条破洞黑色裤子,紧绷的面料勒出修长的腿型。腰际、手腕、耳垂上都盘上一条银色的蛇。


    随即拿上手机和钱包就要出门,壳也刚出房间,两人迎面在客厅撞上。


    “你干什么去?”


    “喝酒去。”卷没有看他,接着往前走,穿上自己那双男式高跟皮鞋。


    壳看着卷的背影,还想开口在说点什么,终是自己接了一杯水,目送卷离开后,自己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把杯子摔碎。玻璃片噼里啪啦砸了一地,溅起的硬茬刮的他脚腕生疼。


    Muse酒吧晚上七点开始营业,一直到凌晨四点打烊。他们哥儿几个进去时里面还没多少人,算是第一波客人。之前他们过来都直接坐散台,喝点酒笑几声蹦两下就算完事。这次大家得有小半年没见,于是在大厅一侧开了个卡座,不想跟外面的闹腾。


    “卷!你来啦!”须须正嘬汽水,看到卷立马笑开花,起来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待卷走进便把他拉到自己旁边坐下。须须比他小一岁,从初中一起玩到现在,是个单纯且伶俐的少年。


    “卷,好久不见。”


    “哟,阿十,”卷隔过须须砸了十辰于一拳。阿十穿了个无袖背心,手臂上肌肉线条尽显,卷接着问:“乐队搞得咋样?”


    “凑合,”十灌了口酒,“你还喝点什么吗?”


    “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啤酒就行,给须须再点几听北冰洋吧哈哈哈哈。”


    “你说啥呢,这个年纪本来就不能喝酒!”须须突然被点名,差点把橘子汽水喷出来,拿胳膊肘怼了卷一下,“反正我不能醉。”


    “是是是,你醉了谁扶阿十回去。”卷笑出声音,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偏过脑袋,剩卷夹在中间笑,他笑够了,眸色一暗,仰起脖子猛灌下了小半瓶,“你们他妈光明正大谈恋爱害什么臊?”


    “你真是的,扯我们干啥,”须指指旁边,“来,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华立风,跟阿十一起搞乐队的。”


    卷借着厅内暗暗的蓝光看去,是个卷发少年,上身套着件短袖,隐约能看清印着Love the sexy dream.


    “Love the sexy dream.”他轻轻念出。


    他也爱,但他不敢。



  3.


    几轮酒过后,一群人除了须须都已经半醉,酒吧的气氛也到了高潮,灯光不断切换,来回扫射滑动,DJ打碟,底下的人扇着扇子踩着桌子摇头。


    “及时!行乐!”那一群吵闹的人里卷也就隐约听见这么一句。须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十辰于旁边,非逼着他喝白开水,真的很老妈子,卷见状不禁吐槽。另外几个哥们在一边玩游戏喝酒。他自己灌了得有五瓶多,喝的脑袋发蒙,一转头发现自己和华立风挨在一块了。他本来就不社恐,就着酒劲更放肆,盯着卷发少年一勾唇角:“我其实知道你,不少小姑娘叫你什么,立风哥哥?”


    “这你都知道?”


    “那是。”他身子一歪,靠在华立风身上,“累了,让我靠会儿。”


    “卷,”被靠着的人形垫子倒不在意,反而轻笑出声,“你嘴流血了。”


    卷抬手一蹭,果然是熟悉的一道红,附着着铁锈的味道,“那你帮我一下?”他本想看看华立风要干什么,谁知对方抽出一支口红,“哟,哪个姑娘送的?随身带着。”


    华立风旋出膏体,染红自己的指尖,抹上他干裂出血的唇,“这就看不出来流血了,一片红,好看。”他歪头思索片刻,又在卷的侧脸画下一道艳红。


    “之前有个电影你看过没?战斗天使阿丽塔。”


    “没有。”卷靠够了兀自起身,示意华立风跟自己一起去散台舞池那边。卡座这边几个哥们都醉了,他受不了安静,害怕想起来那个在家打游戏的兄长,爸妈没下班,自己不在家,壳大概能没有负担地待上几个小时了吧。他自嘲的笑笑。拉了华立风做工具人,又靠又倚,又陪聊喝酒的,而他自己能给的,顶多一个浅薄的吻,别的再不行。


    不过少年确实生的好看,自己不亏。


    扎进那一群骚动的人里他才听见放的是什么,上面滋滋啦啦响着,下面蹦着喊着,他被人蹭的烦躁,没等脾气发作就被华立风一把拽到吧台旁边。


    “给。”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点了酒,捏着细高脚杯递给卷。杯中摇曳的是红宝石色的液体,在迷乱的灯光下仍透亮澄清,散着一点点微弱的酒香。


    “这才十几度。”卷接下,抿了一口,盯着狂欢的人群。


    他喝的第一口酒就是红酒,那会还是初二,兄长把父亲放在冰箱里的半瓶酒拿了出来,卷死活不敢喝,怕醉,壳噗嗤一笑:“这才十几度。”最后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都说能借酒浇愁,这些年他喝了这么多,啤酒、红酒、白酒还有花里胡哨的洋酒,他喝了个遍,从三口醉的七荤八素练成千杯不倒,还是忘不掉一丝一毫。那些记忆,那张面庞就像是用刀刻在他的骨头上,用铁块烙进他的灵魂里,就算是最后真喝断片儿,朦朦胧胧睁开眼,也总感觉面前的人是壳,是兄长来接自己回家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未来埋在一片雨幕之后,他们的恋情注定得不到祝福,甚至净是诅咒。他不想和他在汹涌中走散,不想越陷越深,更不想靠谎言延续一生,钥匙在手里却打不开那扇光明的门。他不想,他没有办法。


    “卷?卷?”


    “怎么了,”卷咕咚咽下一口,侧过身瞥了华立风一眼,“真没意思。”


    “手机一直在响,你没听到?”


    “老子不想接,除了骚扰电话还他妈有谁啊。”周遭越是骚动,越是热闹,他越觉得心中只一团无名火烈烈燃烧,那干瘪的心脏,空无一物,弥漫的尽是浑浊窒息的烟气。


    他靠着吧台和华立风又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看不远处一群人晃来晃去,看灯光变了又变,红蓝绿几种颜色乱七八糟的,搅得心烦。期间又遇见几个不知名姓的人来搭讪,他倒也乐于交际,半杯红酒摇在手里,迷得旁人颠三倒四。对,他总能把言语排列组合成他想要的样子,迷人的、单纯的、辛辣的、尖锐的,都可以,只要他想。


    一轮一轮聊下来,打发走旁边的小屁孩,身边又只剩华立风,他杯里的酒还剩一口。卷盯着上面残留的口红印,用指尖抹开端给卷发少年。


    “你的口红。”他自暴自弃想着,把这残存在杯里酒给华立风,再换一个浅薄的符合糜乱气氛的吻,倒也不枉来这种热闹的地方一趟。


    还没等华立风接下酒杯,手腕便被猛地攥住,暗处那人一发力,他直接侧回身子撞到吧台,上面的瓶子杯子碰来碰去,响声清脆。那杯酒也泼洒出去,大半溅到自己的衬衫上,条纹间生出一块块玫红的印痕。


    本来就已经醉了,又挨这么一下,卷脑袋发蒙,刚想睁开眼看看是哪个想挑事儿的,被人扳着下巴强迫着扬起头来。


    “我他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是壳的声音。卷一怔,不知道是兄长来了,还是自己真的醉了。他眼中的嘲讽和不屑终于在面前人的注视下隐去,属于少年的澄澈朝气上泛,让那一汪暗潭中倒映出繁星。


    他正想回答,但所有的音节都被一个深吻卡在喉咙里。那个吻很痛,很粗暴,他心里却滋生出一股被占有的满足感,渐渐充盈了空荡荡的心房。只有这样吻,这样撕咬,这样不管不顾,他才确信他们是爱着的。他唇上的口红在厮磨中被模糊开,口子也挣裂,血珠和艳红交织,黏腻。


    周遭吵的不得了,尖叫、喊闹,电音刺刺拉拉,他们在微弱的蓝光下接吻,卷依然拽着兄长的衣角,狠命拽着。这一方窒息且甜蜜的小空间也如同那间在雨中的教室一般,成了避难所,避开了喧闹,他们在接吻时闭上眼,也就避开了外人的眼光。


    吻过了,壳看了看他的蒙了水汽的眼眸和醺红的脸颊,轻笑,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一同离开了酒吧,离开灯红酒绿一片糜乱。


    “哥哥,你要带我走吗?”


    “嗯。”


    “我们去哪?”


    “我们……我们回家。”


    “在家里你能吻我吗?”


    壳没了回应,卷笑出声音,不易察觉的泪痕冲断侧脸的一道艳红,“你不能。”



    “立风!立风!卷呢?”须须还在卡座照顾喝醉的男友,见到华立风从散台回来急忙发问。


    “被他对象接走了,是不是今天闹什么矛盾了?我见他一直闷闷不乐的。”


    “卷……啊?他什么时候有对象的?”



  4.


    晚间十一点出头,两个人并排往家里走,街旁路灯昏黄,把影子拖得长长短短,盛夏晚风夹着新鲜的木香和甜腻的花香,还有大排档飘来的烟火味。空荡荡的街,偶尔有汽车亮着前灯呼啸而过,席起一阵凉风扑在身上。


    他想把步子拖得很长,奈何手腕被兄长拽着,只能默然跟在旁边。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每走一步都天旋地转,昏黄和黑暗来回推搡,谁也融不进谁,不知是黑夜压不到这一星光亮,还是光亮冲不破这一方黑暗。


    “这么大的酒气,你喝了多少?”


    “不多,五瓶?”卷努力想了想,“五瓶,还有几小杯,几小杯……”


    有一辆车亮着白光飞驰而过,刺耳的喇叭响了一路。壳把卷拉到右边,自己站外面。他们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这让他十分高兴。他时常希望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这样坦诚相见,他不高傲也不浪荡,他的眼里没有讽刺和不屑,只有星星和心上人的面庞。可身边但凡有一个人,他那张嘴就要伤人,兄长那双眼就不敢看向他,人如果多起来了,或许真的有冲散他们的危险。


    别的他不想管,他只想要眼下这么一点点的空隙,这么一点点的黑暗,于是借着酒劲扯住壳,两人复在孤寂的巷子里双唇相贴,狠命厮磨,即使隔着T恤,粗粝的红砖墙依旧磨得后背生疼。


    又一个深吻,撕咬、搅动,疼痛和甜美交织后浇灌出热烈,卷用手臂圈住兄长的脖颈,让两个人贴的更近一些。


    终还是愈演愈烈,没有人能抗拒这份欲望。壳的那些疏远让他一度怀疑是否只有自己动了真情,所以他喜欢看对方欲火中烧的样子,为自己动情的样子,让他无比确信他们相爱,只是碍于关系无法明说罢了。


    小打小闹中一齐跌进家门,卷在上一秒刚甩掉自己的小高跟,下一秒被按倒在兄长的床上。壳转身锁了卧室的门,俯身压过,把卷的身体罩在身下。


    “你看,你就是爱我,天天装什么装。”卷抬手圈住兄长的脖颈,他十分喜欢这个拥抱的姿势,无比安稳。


    “就当我耍耍酒疯。”


    “屁,你啥也没喝。”


    “借你这张嘴我就喝了不少了。”壳轻笑,啃咬上那已经红肿的唇,口红早在亲吻中被吞进口中。


    卷这张嘴不闲着,非得封住了才能闭上,否则就是喘息吟哦间也要挤出几句话来伤人,那些尖酸刻薄都是他的意难平,平时笑笑应承,对自己百般刁难嘲讽,壳也理解,权当是向自己泄愤了,毕竟他是如此懦弱,他们是如此见不得光。


    不一会两人就赤着身子滚在一起了,卷打趣,说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玫红衬衣也太惨了,混着酒吧的酒气和廉价香水味,被泼了红酒不说,被蹂躏后还要丢在地板上,什么孽。


    什么孽,他捧着少年的下巴,那干净利落的短发和冷峻眉眼一如往常,不知何时孩童摆脱了稚气,脸侧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不知何时眼里燃起了火焰,让兄长与幼弟之间的亲吻失去了虔诚和坦然。


    卷几乎痴迷的望着,用指尖勾勒,思绪泡进了一坛陈酿之中。兄长抓住他胡乱描摹的手,轻吻手腕,仿佛通过那么一层皮肤能触及到血液的奔涌和脉搏的跳跃。


    他们已然在火焰之中忘记了时间,借着变换体位时,卷一把按灭了卧房的灯,刹那间黑暗充斥整个房间,突然失去了光亮,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被壳拽着手腕一把拉下,两个人又紧密地贴在一起。


    “哥。”


    他乖乖顺遂少年的意,挺动同时也不忘收紧手臂,牢牢锁住怀里的人。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了黑夜、喘息、呻吟和床板的吱呀。卷的妆彻底花掉,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头发散乱着,黏上侧脸或是脖颈。他被这猛烈刺激得摇头,捏着床单扭来扭去。


    门外传来几声金属相碰的声音,还有刮过铁锈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十分明显,房内正厮磨缠绵的两人呼吸一滞。


    “哎呀!累死我了!”防盗门咣当被打开,皮鞋的声音,接着是高跟鞋的声音。


    “小点声小点声,孩子都睡着了。”女人连忙提醒丈夫不要太大声音。


    外面又霎时没了生息,只剩被寂静放大的衣料摩挲声。卷捂住自己的嘴,想努力克制却还是泄露一两声甜腻的吟哦,干脆又吻上壳的唇,把所有声息都淹没在窒息当中。他喜欢接吻,就是死,他也想这么浪漫的死。


    “这么大酒气?”女人进了客厅,闻见酒味觉得十分怪异,“诶,老公,你看卷怎么不在?”她音量突然拔高,拉着丈夫来看卷的卧室——门半敞着,里面空空,只有黑暗和窗外零星的灯光。


    “这孩子呢?”


    “这都一点多了他跑哪去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等会,是不是去朋友家了?打电话再打扰他们休息,我去问问壳。”


    卷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环紧了他。拖鞋的踢踏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木门外,被黑夜放大的呼吸声,颇有窒息与压迫感。


    “儿子,儿子?”


    卷死死地攥住床单,嘴被兄长捂住,只能发出几声难耐的闷哼,他们的下身还绞在一起,烈焰熊熊,情欲攀升。


    壳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愣了几秒才懒懒的回复:“怎么了?”


    “你知道卷去哪了吗?”


    卷只觉得快窒息了,这些掩饰,这些见不得光,让他打心底滋生出扭曲的反抗,他偏想叫喊呻吟,越大声越好,不管不顾,受够了那些声音那些眼光,爱抗拒不了爱,爱没有对错,他只是爱。


    让他最觉得恶心和难受的是,物什在体内搅动,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本能,他们在为什么克制?口口声声说爱没有对错,若真如此,又何必见不得光。


    到底是谁在教引,让他们也有了耻感,跟随大众在心中隐秘评判这是不正常的,这是病态的感情。


    “嗯……卷,”壳还在认真表演,“他去朋友家了,没和你们说吗?”


    “啊,这样啊。”


    “嗯,明天应该就回来,我要睡觉了。”


    “好,晚安。”


    出乎意料的容易打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在主卧,他松开了手,似乎猜到卷那张嘴又要好生讽刺一下这份扭曲的爱,连忙吻住,把他拉回情潮之中,压抑声息的情潮。衣服散落一地,他的手机也掉在那混乱里,在两人再度缠绵痴醉时,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微信消息:父:你到底去哪了?


    折腾到后半夜才算完事,卷浑身酸疼的不行,拉过被子罩上身体简单躺了一会,脑袋嗡嗡响,到凌晨四点,直起身子吻了一下兄长的额头,兀自下床去穿衣服,还是那件被蹂躏的粉色衬衣,前胸沾着酒渍。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抓起手机和耳机便离开了。


    一瘸一拐地下楼,即使盛夏,天还依然黑着,下面空无一人,风卷到身上,甚至有些刺骨的凉。他戴上耳机,点开了《3xxxv5》,刚听的时候以为是首纯音乐,但被最后那几句嘶吼惊艳到了。卷和壳第一次接吻是在宿舍,一人带一只耳机,在阳台的角落亲吻,轻轻触碰,急忙分离,在眼波流转中,又痴迷般凑近,吻上。


    壳就着月光轻抚他披落到肩膀的发,轻声问:“他吼的是so why serious吗?”卷一愣,笑笑回应:“你不是能听到嘛。”


    他骗了他,那不是so why serious,那是——“so i scream.”


    他从未嬉笑对待这份开玩笑一般的感情,信奉什么人生苦短,他和兄长说,何必认真,一笑而过。



    他的灵魂在尖叫,嗓音已经快要撕裂。



  5.


    他看到父亲那条微信时,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有一种被拆穿的恐惧感,隔着屏幕透过来的不信任,但他又觉得他们一直掩饰得很好。


    卷去了华炸家。两个人的家隔两个小区,他一瘸一拐地溜达到那里时已经五点多了,天蒙蒙亮,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华炸根本不可能睡醒,他好一通轰炸才把人叫起来,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开了门。


    炸的父母总不在家里,他从小就一个人惯了,自在,也孤寂的很。他翻滚着下床,打开门看见是多年老友,又害怕被卷怼得找不着北,连忙收住自己正嘟囔的嘴,把人请了进来。


    “咋啦你这是?”炸给卷冲了杯速溶咖啡,继续问到:“你要有烦心的,和我说说。不想说就算了,想睡觉那有床,要是打游戏我也能陪你一块。”


    “不用,我就待会。”卷接过咖啡呷了一口,被烈酒蹂躏的胃袋脆弱至极,温热的液体甚至都能将它搅碎,“我有对象了。”


    炸呆愣了几秒,仿佛读条一般,随即拔高了一个音调:“我靠你有对象了!”


    “嗯。”


    “你也太能瞒了,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感情你就是搞对象了开心得睡不着啊?我还以为怎么了。”炸拍拍胸脯,继续发问:“你哥知道吗?你俩一个寝室。”


    “他……他不知道。”卷盯着杯子里还在冒白气的奶棕色液体,一笑。


    “也是,等毕了业了就好了,光明正大在一起,不用躲着亲人了。”


    他在华炸家待到六点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装作刚醒的样子,拍了一张床头柜发给父亲,表示自己昨晚在华炸家里,忘知会了。他回去的时候,路上已经人来人往,都是赶早班的人,父母昨天当夜班,今天大概是要下午再离开。


    卷进家门的时候正好都在吃早饭,他略有些尴尬的遮住前胸的酒渍,跑回卧室换了睡衣,十分坦然的坐到餐桌旁。


    “昨天几点下的班呀?”他问,尽管没有兴趣也不关心,他只是觉得自己该找点平常的话题。壳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昨天啊,我和你妈到家都一点多了。”


    “噢。”


    他没由来的窒息和恐惧,压抑到了极点,还衍生出愤怒。他分不清是非对错了,爱没有对错,但这见不得光,生而为人无罪,可他怎么满身罪孽,可他为什么抬不起头。兄长在旁边默默吃饭,他像个小丑一样不停地找话题,尬笑。


    一切的一切,只是个带了欲的亲吻罢了,两株玫瑰交织缠绕,互相滋养,互相折磨,在满是泥污的土地上越长越高,越来越妖冶,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奋不顾身,越来越只剩彼此,愿意奉献生命的爱着。


    卷在思考应该聊些什么,抬手把披在肩膀上的发撩到背后,问了两句父亲感兴趣的时政热点,一副乖乖学生向老师讨教的样子。他听着,克制不住想笑,盘算赶紧吃了早饭回屋,突然被母亲叫住了:“卷,你脖子上是什么?”女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颈子一侧,“红了一块。”


    卷心下一惊,走到镜子旁,里面映着的长发少年,眼里净是迷蒙,像是温泉池子上蒸腾的水汽。脖子上印着一枚惊心动魄的红,是吻痕,昨夜欢爱的证据。


    “那到底是什么?”


    “……”


    “卷?你说。”


    “大概昨天在华炸家里,被蚊子咬了。”卷抬手覆上那抹红,没有丝毫波澜,“不然你们觉得是什么?”


    轮到父母沉默了,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似是各自都怀疑,又都没好意思撕破脸。但这怀疑必定是种下了,卷想,吃完饭就进屋去补觉了。折腾了一晚上,又在外面转了一圈,早就头晕眼花,疲惫不堪,所以几乎是刚躺下就入睡了,昏昏沉沉地睡去,无论是胃里的烧灼还是后腰的酸痛,他都感受不到。


    醒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父母上班,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兄长在自己的卧室打着游戏,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他自己盯着糊了一墙的奖状发呆。


    他要爱,他要光明,他没有。他被套上枷锁,他被扼住喉咙,被世界,被路人,被亲人,被爱人。


    “哥!”


    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只有杯子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乱响,碎得支离。他想逃,朝着太阳离去,一路走,一路吻,奔着光,奔着死亡。一场两个人的浪漫逃亡,若外面寂静无声,他们是笑闹,若外面喧哗不停,他们是安稳。把世界甩在身后,任它说什么,评判什么。


    但他的爱人甚至连门都不敢打开,好像自己是个吞人魂魄的怪物,好像爱是洪水猛兽。

   

    不,不是这样,爱不是这样。


    卷的生活恢复到平凡且愤怒的样子,或者说他从未从这种桎梏中逃离过——想靠近而突然被松开,后背撞到墙的那声闷响,下雨天兄长非要自己拿着的雨伞,巴士上和兄长搭话的同学,在毛毯下才敢叠在一起的手,满是拙劣演技的居家生活,开局一分钟的游戏,深夜父母回来后压抑声息的情热,若无其事的清晨,敷衍而过的吻痕,紧闭的房门,一如既往的枯燥与懦弱。


    这是一朵恶之花,开的妖冶,不结果实,会说谎,会撩拨,会无声无息地滋养欲望,会越长越深,牢牢扎根在他的心脏上。要疯了。


    欲望、依恋、救赎、滋润、刺激、爱情、亲情和陪伴搅和这一池的水,搅得分不清彼此,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搅得过去当下和未来错乱,搅得心慌,搅得烦躁,搅得昏天黑地永无宁日。搅到最后,泛出一句——“我爱你。”


    简简单单这么一句,空泛却沉重得很,砸的他要把所有破碎的瓷片硬往下咽,浇灌一颗真心来捧给爱人,因为他爱,几度疯狂的爱。只要看那人一眼,万物复活,爱复活,灵魂复活。


    卷有点无语,这么一个盛夏怕是没有和壳说话的机会了,那人避嫌避得比前几日更过分,现在连问数学都不问了。不过他只能嘲笑自己,这就是孽缘,索性也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不言不语。


    已经四天了,吻痕早已消褪,父母的眼神还总是奇怪的很,母亲常去盘问兄长,想来大概是问自己的事情。压抑得很,他一边绕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想,要是兄长没和自己一样被逼疯的话,他绝对不饶恕。


    这是他们的爱,要一起折磨下去,痛下去才好,他睡不着觉,他也要睡不着。


    有没有一起感受切肤之痛他不知道,但后面那一句算是应验了。那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情如一池静水,毫无波澜起伏,却怎么也没法入睡,浅笑着凝视黑漆漆的天花板,回忆一点点的流动着,从自己四岁生日那天把生日帽扣在孩童利落的短发上,一直到宿舍阳台角落那个小心翼翼的吻。


    “drowning 谁会拉你,dreaming 谁会陪你?”


    “会有人全心的爱你。”


    像是回忆杀的片尾曲,他想起了《玫瑰少年》,这首歌背后的故事万分触动他,现在再听,心里泛上一股酸水。


    夜半两点钟,他起身去喝水。


    拉开门的一瞬看到兄长正倚着窗台,月色如瀑,透过窗玻璃倾泻而下,洋洋洒洒滴了壳一身冷清的银灰色。卷还以为出了幻觉,直到对方解下披肩罩在自己身上,他才笃定他们同时失眠。


    “你怎么了?”壳小声问,声音似乎被长期的压抑弄得沙哑。


    “没,我喝杯水就去睡觉。”卷顺手抽了个玻璃杯,接了杯水,随后一饮而尽。见兄长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接了一杯,借机和他多呆一会,“你怎么,失眠?”


    “最近烦心。”


    “没少盘问你吧?”


    “嗯。”


    “哈,我的错。”卷晃晃杯子,“你就不该去找我,让我醉死在外面,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能好好睡觉。”


    “……你成心气我吗?”壳皱眉,被卷这通言论搞得很不舒服,“我就看着你抹的妖艳,去撩别人的下巴?”


    “外面没有禁忌,你管我……唔。”


    不得不说,他兄长真的很喜欢这种满是侵略和压迫的吻,要硬扳着他的脑袋,狠命吻上。卷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一贯喜欢这么刺人,尤其是自己哥哥,没想到这次反应会这么大。


    他用力挣脱开,怒道:“你他妈干什么?爸妈睡觉呢。”嘴里含的那口水半数都淋了下来,冰冰凉凉不舒服的很。


    “爸妈?”壳按着他的肩膀,泛起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笑容,挂着嘲意和疯狂:“都他妈滚吧,去他的,我爱你。”


    卷的脑袋轰一下炸开,糊里糊涂又被带到那人怀里,杯子脱手——已经是这几天里牺牲的第二个了。


    本就是出来喝杯水,喝着喝着,两张嘴不知不觉合成了一张,演变成激烈的撕咬,那口凉白开也终没咽进肚里。他们又吻上,相互纠缠着,他没再拽兄长衣角,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攀上他的肩膀,紧紧环抱住。


    他们真真切切地接吻,逃开了敷衍与虚伪,他们闭上眼,也就逃开了眼前的一切,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他们能真正逃到哪去呢。


    主卧的门“咣当”一声被拽开,同时那边响起一声尖叫,刺耳:“壳!卷!你们在干什么!”母亲先跑了出来,父亲紧随在后面。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壳松开卷,痴迷地垂眼望着,用指尖碾过卷红润的唇,似乎没听见结界外的喊叫,对面前人道:“都去他的。”随后握住卷的手腕,拉到胸前。卷没再怀疑和惊诧,露出笑容,重复兄长那句去他的和我爱你。


    不过逼到极点了,一无所有,只剩下最炙热的野望。


    他们一齐跑进壳的卧室,锁上门,把那些吵闹全堵在外面。父母叫喊着拍门,他们在床上拥吻,一边吻,一边卸下对方的衣料。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卷,或许我们真的错了。”壳拉下他的睡衣,肩膀上的咬痕还未完全褪去。


    “你爱我吗?”卷任由他动作,等待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爱。”


    “够了,溢出来了。”


    我们逃到情色离去,逃到爱里去。


    -“那是你弟弟啊!壳,你在做什么!”父亲在旁边劝慰,无果,女人依然拍着门板尖叫,“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翻雨覆云,却是最最肆无忌惮的一次,发了疯,仿佛要把命连同灵魂祭给爱人。壳往死里挺动,撞得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张伤人伤得厉害的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甜腻音节。他也不压抑控制,想喘了便喘,该有多大声就多大声音。再混乱一点,再疯狂一点,都没事。尖叫和呻吟谁也盖不过谁,门也阻挡不住,两股声音夹杂在一起,生成一股怪异的浪漫感,让他一瞬失神,恍惚以为他们已经将世界抛在脑后。


    他们要逃,逃到浪漫之中,或夹带着世间最纯粹的浪漫逃到光亮之中。


    -“你们是兄弟啊!”


    “哈……啊,哥,哥,”卷胡乱喊着他的名字,“哥,我爱你。”


    “我也。”


    “你敷衍,不够认真……”


    “好,我爱你。”


    -“快出来!”


    卷捧着兄长汗津津的脸,笑的痴醉癫狂,一面喘息一面要给他唱《恶之花》——“我深埋在泥土等待着一次不凋谢的盛开。”


    “献给你这只恶之花——”


    -“出来!你们两个给我出来!那是你哥哥啊,卷儿!”


    “蛊惑爱我的想法——”


    父母喊的声嘶力竭,那门被拍的已经摇摇欲坠。直到折腾的精疲力尽,卷叫得嗓子沙哑时,他们停下来回望,发现世界又归于寂静。壳给他拉上被子,牵着手一同躺下。本来一下站定在对立面,彻底和光明决裂,烦心闹心的很,今夜却意外睡得安稳踏实。


    情潮是把裹了蜂蜜的刀,他们顺着刀刃舔舐,那香气沁人心脾,此生不换,也为此割破舌头,暗红滴落,给欲望添了把柴火,疼痛、腥甜、绚烂、浓重。



    “叫我名字——恶之花。”


 

  6.


    “一个人的莽撞,搅和了两个人的青春,甚至撞碎了光明的未来。”


    我们都有罪,壳悠悠转醒,脑子里朦朦胧胧浮出这句话。卷还在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看样子睡得很沉,他许久没见过卷睡这么熟了。在学校住宿的时候,每逢自己失眠,坐起身时总能看见卷戴着耳机凝视无聊的黑暗。他问为什么,卷也不回复,只朝着自己对口型,他搞不懂在唱什么,只好拉上被子侧过身。


    壳掰开卷紧攥的手,小心翼翼的下床。他身上也净是吻痕和咬痕,后背还有几道触目惊心,渗着血珠的伤。壳从地上捡起自己那件白T,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那些见不得人的罪孽依然清晰可见,他懒得管,套上裤子就拉开房门。


    或许他们的未来真的只是一片雨幕吧,他们都将行踪不明,面临许多无解的难题,可他明白,他曾为他动情。死磕到底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已经撕破脸了。要让这份满是罪孽的爱在怀中,有始有终。


    他还没有完全从晨起晕眩中醒神,几乎在门打开的一瞬,被扇了一巴掌,侧脸火辣辣的痛,他被迫偏过脑袋,撞上门框。奇怪的是他并没觉得诧异,倒像是理所应当的惩戒。


    “儿!你说话呀!”女人一夜没睡,狠命扯着长子的衣领,一拳一拳砸下,“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那是你弟弟,弟弟!”


    壳被拽得来回摇晃,嫌恶地皱起眉毛,母亲歇斯底里,他却毫无波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挣扎和撕裂在之前就已经承受完了。


    父亲在沙发上抽烟。


    “你给我跪下,听到没。”女人用尽全力按下他的肩膀,还在哭喊:“这是天大的丑事啊……”


    他不想挣扎,母亲按,他便顺势跪下,膝盖磕在瓷砖上发出闷响,钻骨的疼痛,丝丝凉气渗透进来,向上攀缘。女人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毫无逻辑,只一味地发泄,把他身上抓出一道道伤痕。大概是自己太乖了,太受器重了吧,现在才让母亲这么难以接受,他想。


    “我问你,你们能去哪!啊,你们能去哪?”女人半蹲着,双手捧起大儿子的脸,“你们能去哪……”


    他被迫抬头,索性干脆直直盯着母亲的眼睛,含着笑意回答:“逃,逃到未来。”


    雨幕也好,晴日也好,光明也好,黑暗也好,自由也好,桎梏也好,只要是他们的未来就好,未来,未来总是无尽的,未来是无法拒绝的。


    “啪!”又是一个耳光,打在右脸,扇的他有点晕头转向。


    “不孝子!”女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生硬、愤愤地往外面蹦,看到卷竟然也裹了睡衣,站在大儿子身后,她突然生出一股恐惧:“卷,卷,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长发少年在父亲注视下,在母亲哭喊下,在一层层烟云之后,从背后环住他的爱人,紧紧贴在一起,似要把爱人,把兄长勒死在怀中。当然,他不会这么做,他要等着世人为异教徒生起熊熊烈焰,把他们绑在道德伦理的十字架上,一齐烧死。


    “找个逃生计划,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们找不到。”卷在他耳边轻声唱——曾很多个夜晚他都在唱这首歌。


    兄长侧脸是触目惊心的红,脖颈上是自己烙印的记号,他抬手扳过壳的头,让唇贴上那低烧的脸庞。挤出一句简单空泛却又沉重万分的话,他轻轻重复;“我爱你。”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防盗门“轰”地关上,这个空间为之一震。剩下沾满罪孽和血腥的爱意在不见光的房间内来回飘荡,久久不散,势要厮守一生。



    这一刻在欲恋里,彻底失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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