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禁闭
在一段时间里,拿小结巴寻开心成了我在号子里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小结巴好像从不记仇,前一秒还气鼓鼓,后一秒很快恢复出厂设置,更加助长我的嚣张气焰。我变着法的捉弄小结巴,反正他也不会生气。我趁小结巴不注意往小结巴饭里放毛虫,趁他睡着了给他鼻孔里插葱。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令我改变了对小结巴的认识,我不再把他与“鸡窝头”归为同类。这事要从我长水痘说起。
在小结巴入号子没多久,我莫名其妙出起了水痘,一片一片怪吓人的。很多狱友怕传染,老远看见我就绕道走。劳动改造的时候,没人愿意跟我一组,最后,我和小结巴分到一个组。他也不介意,还主动承担了大部分体力活。我心里想着傻冒,我不过是脸上长水痘而已,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可是有人多干活,何乐而不为呢?
劳动休息的时候,我摸出口琴,一个人慢悠悠的吹起来。小结巴凑上来,央求我教他吹口琴。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别把我的口琴污染了!”我嫌弃的看了小结巴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小结巴讨了个没趣,耷拉着脑袋,一个人跟墙角缩着。
那天,我们一帮人被管教安排进行重体力劳动,一上午下来,各个头昏眼花、筋疲力尽。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百十个馒头放在桶里拎到一帮如狼似虎的狱友面前。想必是饿极了,大家蜂拥而上,白花花堆得小山一样的馒头瞬间就见底了。眼看桶里的馒头所剩无几,小结巴和一个狱友因为抢夺最后一个馒头,双方互不相让,大打出手。没有人劝架,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结巴被管教训话,同时关禁闭一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结巴这么做,竟是为了多为我争取一个馒头。我心里泛起莫名的暖意,有些过意不去,小结巴是怎么对我的,我又怎么对小结巴?我怎么可以嫌弃对我如此赤胆忠心的小结巴呢?我感觉自己忒不地道。于是在小结巴关禁闭那些天,我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我发现自小结巴进号子以来,好像从来没人来探视过他。在一次闲聊中,我得知小结巴是个孤儿,爸妈走得早,从小被爷爷拉扯大。1998年闹洪灾,爷爷被洪水吹跑,房子没了,家也没了,小结巴沿路乞讨,一个人从河南来到古城西安。有次在农贸市场,小结巴和一帮混混打架,那混混就是“鸡窝头”。所谓不打不相识,“鸡窝头”发现小结巴别的优点没有,打起架来不要命,就把小结巴收到麾下。后来,小结巴就跟着“鸡窝头”混。小结巴的人生哲学特别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还有就是他想对一个人好,别人谁也拦不住。我决定转变对小结巴的态度。
小结巴结束禁闭的时候,我的水痘也差不多好了。我打算教小结巴吹口琴,我在号子里组了乐队,同时又吸收了几个狱友进来。我不得不承认,小结巴真是够笨,一首《两只老虎》费了牛大的劲还是吹不到一起。不过他倒蛮认真,每天老老实实练琴,从不偷懒,比起其他人,这点倒委实令人佩服。
练琴之余,我和小结巴偶尔也会交换彼此对于事情的不同看法,当然大部分是我在说小结巴在听。怎么说呢,小结巴的出现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变身话唠,有时连我都有点烦自己。好在小结巴是个忠诚的听众,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照单全听。我不知道是不是当一个人失去人身自由以后,他身上的某一项潜能会得到空前的挖掘,比如说话之于我。
某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我们出工回来的路上,我和结巴说我喜欢上一个姑娘。说完我自己先吓了一跳。小结巴问谁呀?我搪塞道你不认识,想了一下好像不对,他们有见过。于是我说,你们见过。这次小结巴反应倒挺快,一拍大腿连说想起来了,问我是不是那个大眼睛、扎辫子的女孩?
“好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惦记人家?”我说着佯装要打小结巴,小结巴吓得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
我说没错,她叫倪妮。连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可以跟小结巴,一个我并不是多么太熟的小兄弟聊这些。也许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缓解我内心对倪妮的想念,而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既然被小结巴猜中,我索性全说了,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告诉小结巴我喜欢倪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喜欢,没来由的喜欢。说这话的时候,我眼前好像浮现出倪妮在那个冬夜跳舞的身影,曼妙的舞姿,俊秀的面庞,笑语盈盈的朝我走来。
“傻、傻掉了?”小结巴在我面前晃动手臂。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你小子懂什么呀!”我问小结巴:“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小结巴睁大眼睛摇摇头。
“你懂,你给俺说、说说呗!”小结巴歪着脑袋瞧我。
“喜欢就是看到她哭你也跟着一起哭。。。。。。嗨,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然就知道了。”我哪里讲得清楚,我在小结巴脑门上敲一记,卖着关子道。
那天晚上,我还有小结巴,我们隔着墙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