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那么一个地方于我,可以多次不打招呼的叨扰,那便是大芬,一个以油画出名的地方。
如果说,想寻找一种内心的安宁,就去看看大芬油画村的巷弄里那些正在作画的画师。
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大芬村的街巷里,藏着一个城市最丰满的宁静、最浓稠的庄重。
再访街巷,像遇到了故知旧友
以前总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后来才明白,其实最难得的是重逢。
这句话是盗用的,看到这句话时,我正在大芬的街巷里,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油彩味在慢慢的挪步前行。
相遇是去年,父亲还在深圳。
一个周末,我带家人慕名踏寻,正午的阳光穿透树叶,遍地是细碎的光影摇曳。父亲总爱把外套脱了搭在肩上,母亲盯着孙子的脚步把目光延伸到每个人影晃动的角落,一家人在大芬把时光走出一种味道。
不过,初次相遇并没有很好的印象,商业的沾染让心里飘荡着异样的味道。
只是临走前走过的那一条街巷,瞬间就扣住了我的心,只是时光匆匆,就此别过。
能够再次相逢,完全是抵不住大芬街巷在心底一遍遍的勾引。
早上忙完手头上的事,背上包就出门了,目的地直指大芬。
在去双龙坐地铁的路上,看到手机专卖店的小弟举着硕大的招牌招揽着生意,有时候为了招来客人,还动情的唱首歌,旁边吃饭的地方有人进进出出,日光在行人的脚步里漫步而过。
我们越来越老,却还没有找到那个躲藏起来的自己。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有时候竟会因为这个而焦躁不安。
地铁上,我翻出手机在阅读器上看《了不起的盖茨比》,对面的一个三四十岁,着粉色裤子、沙质长衫的女性,操着一口方言在大声的讲电话,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她几眼,竭力的搜索和想象着她是菲茨杰拉德笔下描写的那个女人。
地铁在大芬站停靠时,那个女人还在打电话。车门一开,我逃也似地走到了平台上,踩着嘈杂的人声出了站。
从大芬站A出口出来,下了阶梯一直向前走,走过娱乐广场,走过沃尔玛,再来一个转弯,油画村就到了眼前,拐角处最明显的要数那颗枝叶茂密的小叶榕了。
站在榕树旁边,就能看见油画村的旧楼房,靠上的一部分被染成了各种颜色,好像一个不羁的艺术家笔下的一幅抽象的图画,静穆安然的被摆放在了周围高楼林立的城市洼地里。
因为曾经有过的相逢,我没有在外面逗留,就直接钻进了街巷,在哪里,像是遇见了故知旧友,不用言语,躁动的心就被消融了。
每条街巷,都弥散着心安的味道
假如我们的意象里,温情就是老井、炊烟、石板路以及村落前的那棵老树的话,在大芬村老围的街巷里,我们都能找到。
那温情在画师的神情里、在画师的画笔下、在油彩的淡雅明亮里,你仔细看便能寻觅到,心底被描绘了无数次的向往。
油画村不大,分东巷和西巷。
街巷不多,就东西各十数条。
巷道也不长,长的也就三四十米。
走过每个巷道,你会发现不足两米的街巷两边,都有一个门店用的铁皮大闸门或掩映、或卷起,街巷上方三四米处,也是同样的铁皮做了简单的棚盖,卷门后的一面墙便是画师们的画板,棚盖的铁皮下,便是画师们站立作画的地方。
风来了,会穿过街巷。雨来了,会滴滴答答的把头顶的铁皮遮盖打响,风里雨里最动人的是一个个凝神息气,颜色落笔处惊艳风雨的作画人。
离正午还有一个小时,天空蔚蓝,阳光几缕,街弄里有少许的风,在每一个像是时光静止的画师周围,我闻到了新鲜木料与油彩散发的气味,让整个十一月的空气滋生出了静谧、清心的味道,有点儿暧昧、有点儿陶醉,像喝了几杯带着情谊的小烧,人微醺在阳光下的街弄里。
最喜欢看画师们作画,在他们的手里,什么都可以作画,一支支大小不同、粗细不一的画笔,或是一把小小的刻刀,有点像去田野里挖野菜用的家伙,也有点像泥瓦匠人用来勾墙缝用的家伙,再或是一根用白色塑料泡沫压缩而成的柱体,在他们的手里都像赋予了生命,手腕动处,便留下了神奇的图画。
画师大多是来自各地的,以画院的毕业生为主,也有一些视画画为命的爱好者,来到这里,租下街巷里的三尺墙,建起一座劳作的磨坊,画着晨光、暮霭,以及心底照进的那一束光。
有些画师从街巷的什么都画开始,慢慢的拥有了一间能够遮风挡雨的画室,面积虽不大,却画着自己想画的作品,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守护者自己的万水千山。有些画师,从大芬流浪到了别的地方,不断的铲除着路上的荆棘和险阻,找到了心安的地方落了脚,在平淡中侍弄着自己钟爱的色彩。也有一些画师,像候鸟一样,匆匆的来,落过脚后,又匆匆的飞走了,手也再没摸过一支画笔,把万水千山落笔画在了心上,成了一颗亮眼的朱砂痣。
每一条街巷里都有作画的人,放着不同的音乐,用笔在画布上舞蹈,每每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像看到了一个梦想在宣纸上晕开了似的,一层一层,由淡转浓,若江南的水乡,又似北方的山色,很是耐看和令人寻味。
从空白到一笔一笔的勾勒,画师的心里全是落笔处,眼里全是明亮的油彩,我站在他们身后驻足,像看一道落笔无痕的风景。
在吹着少许风的街巷,他们沉浸在一个通透明亮的世界里,哪里只有内心安稳的人才能抵达。
有时,他们也会回头,微微一笑,留给你一个不需言语的温暖世界,相机过处,还能捕捉到一丝羞涩。
兜兜转转的看着,忽然觉得,很多时候不是环境太喧闹,而是我们的内心太嘈杂。一个人的内心,演绎了千军万马,唯独忘记了舞台上的自己。
这样想着,便觉得,地铁上大声讲话的女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人心到处,自成天地。
那一个个不长不短的巷弄,我把它当做人心的驿站,那里弥散着新鲜木料和油彩的味道,在那里我们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自己。
走过街巷,我闻到了炉火上熬制出的清欢
在西巷,一个不起眼的巷道,长不足20米,我看到了一面爱心墙。墙上挂着数十件旧衣物,像是等着检阅的士兵,整齐的排列在水泥方砖砌成的墙壁上。
紧挨着衣服的挂钩旁,订着两个木牌,一个上面写着“如果有需要,请您取走它”,另一个上面写着“纯素生活,创造和平”。
衣服上方是一个铁皮棚盖,可以挡雨,贴着棚盖下方固定着很多黑色的空心管,管子上还悬挂着很多木板做成的许愿牌,正在微风的吹拂下旋转舞动,有细微的声响荡在巷弄里。
逐个木牌看过去,很喜欢一个木牌上写的话:你觉得幸福的,就去守候。
我只是一个过客,评价是没有说服力的,只想描述出来让人知道。愿我们守候好一颗真心,拥有我们发自内心的幸福。
还是西巷,我路过一个叶雕者的门面,站在门外看画行者郑泰均的采访,老板热情的邀请我进屋坐下看,并把内容从头播放,在我看片的时候,老板安静的走开了,近二十分钟的片从没被打扰过。
看完后我道谢告别,他家的小女孩追出门来叫叔叔,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笑笑的递给我一片树叶,我说谢谢的尾音还在嘴里,小孩已经害羞的跑开了。
生命在自然的生长,重逢的时光里会开出花朵,长在记忆里,永不凋零。像小女孩的笑意,或是像她的羞涩一般,荡漾在街巷里,叠放在柔软的心上。
东七巷5号,没有画师的专注身影,也没有油彩的明亮颜色。有的是一个“福建婆”(她的自称)和她开的麻辣烫小店。
在哪里我吃到了味道适宜、而且很劲道的米粉。
下午两点,我坐在约三十平米的大芬老屋里靠墙的位置,看着福建阿姨在门外的雨棚下煮饭,锅里冒出来的水汽吞噬了她整张脸庞,她的手像画师的手一样专注的在水汽里舞蹈,阳光打到切菜的案板上,瞬间有点恍惚的看到了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在我尽情嚼着米粉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福建阿姨聊着天,接下来知道了她在这个地方比一个高中生的年龄还长,知道了大芬村老围的同龄人爱叫她“福建婆”,小孩爱叫她福建阿姨,知道了她也有一个孩子,只是她不让他再接触餐饮,知道了一些带着梦想在大芬短暂停留过的年轻人,回来后还喜欢去她的小店里吃碗米粉,聊聊大芬大芬的从前以及大芬以外的世界。
与马路旁的大排档和高级饭店相比,麻辣烫小店像是一个隐士,静静的呆在街巷深处。又低又矮的老房子里只有六张不锈钢餐桌映射着洁净明亮的光芒。
爱畅想的人或许还能听到年轻的画师们晚上收工后,边喝着小二边畅谈未来的低语和大笑声。
起身的时候,福建阿姨说:我看你这么大一个小伙,多放了一把米粉给你,却把菜剩下了。
我笑笑说:只顾着用心的吃米粉了,你家的米粉真劲道。
一个地方总有它回忆的影像,像一道妈妈煮的菜肴,原来是在嘴里,后来在心里,不论走多远的天涯都会惦记思念。
又像学校旁那个撸串儿的路边摊,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还会想念它的味道,以及走散的人、挥洒在过往里的事儿。
那是我们有多贫瘠,熬制出的味道便有多美味。而对于这一条条不长不短的街巷,我们有多躁动,便有多喜欢。它是人间的至味,弥散着清欢的香甜。
回来的路上,天色渐暗,霓虹已经把城市装扮成了另一个模样,我看到早上唱歌的小弟还举着硕大的牌子,虽有倦容,却笑笑的站在店门前招徕生意,我觉得或许经历了这个阶段,他就能在未来的时光里发现那个躲藏在人生里的自己。
大芬老围,有机会值得再去走走,闻闻那巷弄里的味道,听听一个城市里躲藏起来的宁静和庄重,最丰满、也最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