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在水中痛哭起来。泪水侵占了整个游泳镜框……充满消毒水味儿的池水也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口中。
恍惚中,他看见了这样一番景象:全裸的自己被绑在茶树上,枝蔓压实了手脚,任由他怎样的扭动,仍然挣脱不开。忽然,他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孩儿!孩儿!”正要作答的时候,花粉偏偏又蹭的他不住得打喷嚏。好不容易停下来,再抬起头,却见不到母亲的脸了,倒是发现那年巴士上的同学指着他似乎在取笑着什么。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发现自己那根硕大的阳具正直挺挺地顶向前方。二十八岁的才俊,哪忍得这般侮辱!无奈,一番更为激烈的挣扎后他没落得一点好处,倒是枝蔓压的更紧了些。
空气里,弥漫着的成熟男人的体味。这大概是撩起了茶树的“性”致。茶树伸出了一片叶子,结结实实地为他遮羞。见此情景,他又忙忙作谢道:“鹤顶红!谢谢、谢谢!”
万五没想到的是,叶儿没有罢手。像是考究的内科医生,它们轻轻擦去肌肤上的汗水,顺着腹股沟攀缘到了他的上半身、直到胸口才停下。鹤顶红摸索着、掏出锯齿般的叶缘,在他的心窝口轻轻剐上一刀,划痕不大,基本上是顺着心包稍稍转一个圈,在右边开了个小口子。空气中的茶花种子缓缓地飘了进去。
人的肉体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壤。这抔“黄土”,比棕壤、黑壤都肥的多。话说回来,它每天消化着那么多山珍海味,浓缩了世间多少的精华啊!树种在人的躯体内生出细根,与血管无缝缝合在了一起。树根逐渐深入,攀附在周边的骨头上,渐渐地包围了心房。它们掐紧了所有的血管,注入乳白色的汁液。于是,暗红的血渐渐变的绯红,又变成了粉红……不过,在灌注心脏时,鹤顶红恰到好处地保留了鲜红的“养料”,这使得他还稍稍保留着点清醒。
失去了本心的人是可悲的。他们把整幅躯体里最珍贵的宝贝抛到九霄云外,然后在这幅臭皮囊上涂满了胭脂水粉,挂足了钻石戒指,比平安夜、广场上的大圣诞树还要夺人眼球。至于只剩一颗心还在跃动的人,则是可耻的!他们浑身上下早已不受自我控制,心却异常鲜活地跃动着。他们利用这唯一还是liberty的器官展现着生命的律动!壮哉!悲哉!
“先生!先生!您顶住!千万要顶住!哎呦,您死了我得怎么跟老板交待啊……诶!您看看窗外蓝蓝的天!呸!不蓝!再看看洁白的云!呸!不白……唉,这都不打紧儿!您看那朵山茶花儿,真是红啊!”
古语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面对将死的人,床前的守护者亦自然地讲出了最真实的话语。
他猛地睁开了眼,坐起身子。
老医生兴奋着呼喝着:“他醒了!他醒了!我成功了!我要红豆儿!”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医生,一惊之下竟忍不住吐出了一阵血水。这是17岁那年内科的主诊医生!
他嗜着血、咬着牙,恨恨道:“十七岁是你无心救我!我福大命大!死不了。今天,又是你!不错嘛,死皮赖脸活了九年,如今见到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一下子那么机灵!晓得‘救’我了!”
老医生“德艺双馨”,哪禁得起这般羞辱。又羞又气中,怒吼一声:“护、护士!快给我把他扶回床上!他需要静养!他需要静养!”
护士们早就愣了神。听到晴天霹雳般的呼喝,更是不知所措。
他趁机站起了身,踉踉跄跄地闯出了加护病房。这名游泳健将,一口气吐去那么多的血,哪还有气力走远。还没到楼梯口,便撑着墙、“呼呼”直喘粗气。
后面,跟着的,是成群的专家、结队的护士,只为了追回这个酒店界的将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看到了墙上的那幅山茶花水墨画。至少,他和他们,都看到了那一幅动人的水墨画。
“噗!” “啊啊啊喛啊!”
“咚咚!”
“诶!快去扶他!快去扶他!”
五月的天空像是一张洁白匀润的宣纸,那口鲜血“啪”地喷在上面,逐渐变成墨色,晕开了花儿,好似一幅画。南方的风呼啸而过,把那仅有一点的墨珠吹散开来,又利落地把云搓成一团,甩向人间。
纸团在空中渐渐化作雨滴,狠狠地俯冲下来!
“滴滴!答滴滴!滴!”
雨水念情地落在了那早就不属于那户人家的老屋屋檐上,又一滴一滴顺着鹤顶红的叶儿,润湿了花苞。
后记
又是一年的春天,门前的鹤顶红开的正旺。老奶奶牵着孙子来到树下,不觉感叹道:“孩子,你看呐,这茶花儿开的多美啊!”
“奶奶,这叫啥花呀!”
“咱们叫她‘大红宝珠’啊。这不,我当护士时,医院里还有个关于她的故事呢,你要听不?”
“听故事!好咧!听故事!”
“从前,有一户人家,他们有个好大好大的花圃……”
“哇哇哇!大花圃!好棒呐!那不是好多蝴蝶,好多蜜蜂?诶!那不是很多蜂蜜可以……”
“唉……就数你贪吃嘞,乖孙子。乖孙子……唉,其实谁不贪呐!不贪,他们会为了一时的心头好从云南千里迢迢移植上百棵鹤顶红来啊?可怜呐!那满园的茶花儿最后就剩一株活了下来……”
“奶奶,我看《水浒传》的电视剧里面说,鹤顶红是砒霜来着,怎么会是花儿啊?”
“哎呦喂,谁知道啊……没准儿,咱是说,没准儿,这花还就是毒药……克死了那幸福的一家人嘞……”
五月的天,像是一张被揉过又铺开的纸,处处藏着阴霾。
“呼呼!呼呼!”
——2016.5.10晨陆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