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郊外的那间旅馆普普通通,我们在那有个房间。单推人把车停好时,我都要在副驾驶上睡着了。我看着他们下了车,打开后尾箱,我看见阿米娅先拿起的是他的背包和一个很沉的黑行李箱,我知道里面是武器和弹药,他费劲地抬起那个箱子,向七海打了个招呼,进了大堂。过了一会又拖着箱子回来,告诉我们房间号。
“我们去214。”阿米娅说。
“情人节也是这个数字。”我说。
然后谁也没搭理我,单推人带着箱子走掉了。
七海对我说,可以帮我拿一下箱子吗。
“你到底带了啥,为什么会有两个箱子。”
“就是一些我想带的东西而已。”
“不可能带到火星去的,你以为有行李托运吗。”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带在身边。”
“从家里带的?”
“嗯。”
“你家,估计早被他们搜过了。”
七海摇摇头,“不想说这个,我会很伤心的。”
“合理推测而已。”
“我很讨厌这样,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回宿舍……”
“听过了,那只玩偶呢。”
她指着我手上的箱子,“在里面。”
“我看是不能带去火星的,送给我吧。”
“真的吗?”
“假的,我才不要破烂。”
“你就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我没接她的茬,关上后尾箱。
我们进了那个房间,单推人一个劲地翻床垫,抽屉,桌子底下。
“你干嘛?”我说。
他把手机翻回来给我看,上面有一行字。
“好像没有窃听器。”
他又打了一行,“但是还是不要乱说话。”
我心想要是真知道你在哪还窃听个鬼,直接上门就给你办了。但我没说什么,我把箱子摆在墙边,我说我要出门买酒喝,我刚要走,阿米娅叫住我,“等等,我也去。”
我看着他,他背起背包,把一张纸条塞进七海手里,朝我走来。
怎么会有人出门买酒背那么大一个包,我想是因为那个长度刚好能装下一支无托的卡宾枪。
我们默默无言,走出酒店大门,阿米娅对我说,“我们得把车挪个地方。”
“你想挪到后面去对吧。”
“对,房间的窗户对着后面的停车场,如果房间门被堵上我们就让她从窗户跳下来。”
“这不给她腿摔断。”
“跳到垃圾桶上。”
“她不会跳的。”
“我做我的事。”
“随便你,我去买酒。”
“别喝好吗。”
我还没说话,阿米娅就对我说:
“以实玛利,对不起。我没有理由对你生气。”
他伸出手,我稍稍碰了一下作罢。
他说,“就这几天了,我们需要你时刻保持清醒。”
“你不是我的雇主,她才是。”
“以实玛利,我请求你,我想有些事情是你也不想看到的。”
“随便吧。”我说,“喝可乐行了吗?”
“我感谢你,以实玛利先生。”阿米娅说,“你是我们可以依靠的人。”
“我就是闲的。”我说。
“买了可乐之后回车上来。”
“又怎么?”
“今晚我们一个人在车上守着,一个人在房间里,到了后半夜换班。车里的人可以警戒酒店周边,有情况可以先发动汽车。”
“被发现了就逃不掉的。”我说,“人家都是一帮训练有素的特战专家,你这两下子别想了。”
“至少应付一下巡警。”
“你开心就好。”我说,我摆摆手离开。
我在便利店买了两大罐子可乐,薯片和香烟,搞得好像要在电脑前度过周末一样。那些周末的夜里,我倒是真的整夜在看没什么意义的直播消磨自己的人生。
我带着东西回到后门停车场,敲敲车窗,说实话我真怕他紧张过头给我一梭子。他打开车锁,我拉开门坐进后座,我从袋子里掏出可乐递给他。他话也不说,拧开可乐灌了几口。
“我上去了。”他说。
“别啊。”我说,“我们聊会。”
“我想快点上去。”
“猴急了是吧。”
“别这样说,求你了。”
“开玩笑嘛。”
“别开这种的,我很不喜欢。”
“我不说就没有别人会说了吗?你俩还要单独去火星呢。”
“我只是有责任跟着她而已。”
“你只是个粉丝啊。”
“是的。”单推人说,“我只是个粉丝。”
单推人推开驾驶座的车门,我咔哒按了一下打火机。
“你现在上去人家在洗澡呢。”
单推人又关上门,“…我没带房间门的钥匙卡。”
不声不响地坐了会,单推人又说:
“她洗完了吧。”
“我哪知道啊,你问她呗。”
“感觉…”他说,“会很奇怪。”
我把薯片包装打开,“不知道,不懂。”
我揶揄地问阿米娅,“阿米娅,吃薯片吗?”
“不吃。”
于是我们就坐在那车上干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我说,“你到了火星之后想干嘛呢?”
“先和IMC的人谈谈。”
“他们会和你谈吗,你是什么身份呢?”
单推人沉默不语,我说,“说到底IMC大费周章也要得到的是她,别的都是计划外的。”
“我知道。”
“IMC对她如此重视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IMC内部有和你一样的狂热粉丝昏了头非要把她从地球捞出去,二是在我们提交生物样本的那一天,IMC也和北美防空司令部一样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
“就算这样,你也要把她交给IMC?”
“在地球上恨她的人更多。”
“可能也不应该说‘交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的。”
“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要陪她去火星。”
“你不是非要上火箭,你上了火箭也不能怎么样,在火星,你根本就不能做什么,尤其如果你觉得你的目的是保护她的话。”
“以实玛利先生,你并不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他说,“我心里有数。”
“如果你变了呢?你到了火星之后后悔了呢?”
“如何后悔得想死掉的话。”他说,“我就死掉。”
“好。”
“何况她不会让我死掉。”
“真的吗?”
阿米娅没有回我的话,他拿出手机看一眼。
“我要上去了,她问我们在哪。”
他刚拉开车门,我对他说。
“七海总在看胸前那个吊坠,我猜吊坠里有一张照片,我没见过,你知道是谁的照片吗?”
“我不知道。”阿米娅都没有回头。
“问问呗。”
“没必要。”他干脆地起身离开了。
车里一片寂静,只有碰到薯片包装袋的声音,我把包装袋丢掉,在大堂洗手间洗了手。对着镜子掏出一次性刮胡刀刮了脸。
我回到车上,感觉自己毫无困意,大概是因为白天在车上睡了的原因。我百无聊赖,坐在驾驶座上拿手机看七海Nana7mi的直播录像,过去的时光很好。我曾经是她的忠实观众,不过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看了,虽然我觉得她和阿米娅恐怕不是因为我曾经是观众才找上我,但也许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也许不是。
我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在在车上待到快凌晨四点半,我发消息问单推人是不是要换班,他没回我,我又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怎么回事,我想,要不就是睡着了。我想上去看看,我锁了车,进酒店穿过大堂坐电梯,一会就到了二楼那个房间门前,我踌躇了一会,轻轻敲门,没有回应,我又敲了会,冷静地返回一楼,让前台找人给我开门,多少费了一番口舌。
经理为我打开那道门,谢天谢地,没有反锁,我堵在门前快速打发走经理,走进房间一看,单推人疲惫地坐在一张扶手上一动不动,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我想那张毯子绝对不是自己盖上去的。
第二个问题是房间里没有那个女人,我瞄了一眼浴室也没有。
我一边给七海打电话,一边摇醒单推人,我对他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是你知道七海在哪吗?”
单推人打个激灵,看向靠窗的那张床,被子上面有一叠睡衣。
“呃。”单推人用寻求的目光看着我,“她不在吗?”
“你给她打个电话。”我说,“她没接我的。”
单推人飞快地打出电话,我耐心看着,直到他脸色难看地放下手机,“她没接。”
“放轻松。”我说,“八成是自己出去了。”
单推人推开我,扑到箱子那边开始检查武器。
“我们得去找她。”
“是我的话就等她回来。”
单推人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们得去找她。”
“上哪找呢?”
阿米娅抓起他的卡宾枪,“我们先看看大堂的监控。”
“你别背着步枪,那样太显眼。”
“装包里。”
“别这样,啥用没有,要是真的有人来我们这会早在阴间了。”
单推人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我不该睡着的。”
“累了,可以理解。”
“我们现在走。”单推人放下背包,“先看监控,之后周围每个地方找找。”
“不用了,我想有个地方我们可以直接去。”
单推人回头看着我,“什么?”
“你开车来的时候没注意吗?酒店对面。”我哼了一声,“有一间网吧。”
“你看到她在里面了?”
“我在后门停车场当然看不见,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那听你的。”单推人感觉也冷静了一点,“我们先去看看,反正就在对面。”
单推人一路小跑,我也跟着他穿过半夜空荡荡的马路。街对面只有那间网吧亮着灯,进去以后感觉不算热闹,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顾客。
我在前台直截了当地问管理员:
“我们在找一个女孩。”
“什么女孩?”
“相当可爱的。”我说。
管理员立刻就往里边指,“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就在最里边。”
我们大步走过去,最里边的那一排只有一个机子是亮着的,一个棕色头发的的女孩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我是真有点想笑,我回身朝单推人摊开手,他塞给我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我们耐心地看着她在这局游戏里死了,我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吓一跳,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半张着嘴,笨拙地摘下耳机,不敢朝我们脸上看。
“那个……我……本来想天亮前回去的哦。”
“怎么不跟阿米娅说呢?”我说,“我看给他急死了。”
“没有。”单推人说,“是我睡着了,她不想吵醒我。”
七海还是低着头,捻着耳机线,活像个犯错的孩子,和白天那副大人模样判若两人。
“你玩呗,我们等你。”我说。“万一以后没得玩了。”
单推人也轻轻笑着说,“我们可以直接带你来的。”
我看着屏幕,我说你别上的是自己的号吧。
“没有啊。”七海说,“新的。”
“你原来那个号大师打上去了吗?”我说,“我后来没看了。”
“早上了呀。”七海说。“都两年前的事了。”
“哦,那还玩啊。”
“喜欢。”
“玩吧。”我说,“我等着。”
七海眼神躲闪地看着我们,“你们,也要玩吗。”
我看了一眼单推人,单推人也看着我。
“我有三四年没开过游戏了,你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啊,你不会的我告诉你。”
单推人说他去前台把七海旁边的两台机器开开。
我坐在七海左边那台电脑前边,我说,我其实从来没有和你玩过游戏。
“好像是,我也不记得了。”
“因为我觉得和谁玩其实都差不多,意思不大。”
七海说,“那和朋友总是开心一点。”
“火星上。”七海说,“可以Apex吗?”
“技术上来说没有难度,实际上谁知道。”
“如果不让我玩。”七海说,“我就噶给他们看。”
“好样的。”我说,“是我认识的你。”
单推人回来以后,我就在那种奇怪的气氛下心不在焉地和他们玩游戏,他们投不投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七海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我瞄了一眼,她开心的感觉总是写在脸上。我再看着单推人那边,偷看他的手,好像已经不像传说中那样会抖了。
我悄悄对七海说,到火星以后,你得让阿米娅也玩上,毕竟活着太无聊了。
七海看着我,微微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