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罹
第一世,他是威震四方的妖魔之主,而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只小狐狸。第二世,他是名满天下的九五之尊,而她只是他塌前的一只小狐狸。第三世,他是青衣墨发的天界上仙,她却仍是一只没出息的小狐狸。
1重遇
五灵兽用润滑的舌头舔醒薛梦歌的时候,昆仑山已经被蓬莱上仙重湖毁了。
那不是一场空洞的天灾,而是重湖一挥衣袖一把大火烧毁的。没有幸存者,除了刚刚修炼成形的雪狐薛梦歌。
五灵兽却不太亲近它的主人重湖,反而格外亲近薛梦歌。所以当薛梦歌骑着五灵兽出现在昆仑山巅,与重湖四目相对的时候,重湖怒了。自个儿灵宠在别人胯下骑着,这算什么事儿啊?要是传出去了,他还用在天界混么?
但是,到底不好撕破脸皮,于是,重湖只好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慢悠悠又颇有气度地走到白衣女子面前。
姑娘,此乃在下灵宠,可否物归原主?
可来人只是看着被毁的昆仑山,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半晌,终缓缓启唇。
阿狸,你家主人忘了我也就算了,今天咱们的家园还被你家主人毁了,这笔帐该怎么算呢?薛梦歌呆呆地望着往日绿水常青的昆仑,此刻毫无生气,一片漆黑,仿佛一幅被戳的千疮百孔的山水画。
五灵兽委屈地低下了头,呜咽了一声,似乎在道歉。
重湖愣了。他家的灵宠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副小媳妇儿的样,她有什么本事将它降得服服帖帖的呢?
虽然听不懂这个女子的话,但重湖还是难得耐着性子复又问了一句,姑娘,可否将灵宠还给在下?
薛梦歌终于转过头,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过多的感情,她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哀凄的眉眼被刘海覆盖着。
聂重湖,你真是狠心,不过才万年,你就将我忘得如此彻底,将我的家园毁得一干二净了不说,还要将我的阿狸抢走。她一字一句地指责着他的罪状,言辞灼灼,字句珠玑,那磅礴而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一时愣在原地,语塞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伶牙俐齿的丫头呢。指名道姓地喊他,还理直气壮,那明明就是他家的灵宠,何时成了她的阿狸了?狡辩。
聂重湖,你给我记住,你欠我的,将来我薛梦歌一定会一一相讨而回,否则,誓不为狐!白衣猎猎的女子挥了挥水袖就骑着自个儿家的灵宠一溜烟儿跑了……
重湖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就只剩下她咬唇发誓的小脸了。一回神,人早就跑出去老远了。他也懒得去追,完成了任务就该回仙府了。只是转身的刹那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晃而逝的画面。模模糊糊地,仿佛是一个女子的背影。但他却始终看不清她的正脸,每次露脸最多只看得到她的侧脸。他正着急地回忆着,想上前去掰她转身,可手一碰到她,头就开始剧烈地疼痛了。所以他干脆就不想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昆仑山,为什么要烧毁昆仑,只知道潜意识里他必须要完成这件事。义不容辞。从他自兰花仙子兰溪塌上醒来以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件事。火烧昆仑山。
薛梦歌以自己为酬邀了四方狐族的勇者生擒蓬莱上仙聂重湖。
凡能擒重湖者,梦歌定以身相谢。
此话传进重湖耳里的时候,他正在摆弄着一株吊兰,然后莫名地就笑了。这小妮子还挺有趣,就是脸皮厚了点,他的灵宠还没还给他呢。
他只披了件毛氅就出了瑶兰殿,也没和兰溪打声招呼。直奔凡间而去。
薛梦歌推开了房门,垂首走进去,又将门轻轻掩上。转身抬首的刹那却被端坐在桌前的重湖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薛梦歌睁大了双眼。
怎么,姑娘不是广邀各方勇者活捉本仙么?重湖已束手就擒,姑娘就请下嫁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带了点戏谑的味道。
我有名字,我叫薛梦歌,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怎么还是记不住?薛梦歌有点不满。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薛梦歌。薛城梦里吹歌。
薛姑娘,不知你的承诺会否兑现。
薛梦歌突然冷笑了一下,上仙打的莫不是阿狸的主意吧?
薛姑娘果然聪明,届时本仙为你人夫,灵宠自当请夫人归还。重湖并未料到她如此聪慧,倏地一愣。
阿狸本就是我身边的坐骑,为何要归还于上仙?薛梦歌说完也不理会他,欲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重湖却突然走近她,凑近她的耳边,那薛姑娘也休想擒到本上仙!重湖仰天长笑地消失在她面前。
我要的不过是你的心,我哪里是要绑住你的人呢?薛梦歌呢喃着。
2反目
他回了瑶兰殿,还没进门,便听得兰溪冷冷的一声,你去哪了。
不过是下凡去人间看看。
重湖,你已贵为上仙,怎能恣意而为违反天规?
不过就是出去走走,何必大惊小怪的?重湖突然有点不耐烦,拂袖回了殿中。
兰溪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着,薛梦歌,这一世你休想再抢走我的重湖,他是我的,就永远都是我的。
薛梦歌接到兰溪的邀约是在重湖离开后的第三天。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兰溪想约薛姑娘于垂心亭见一面,有要事相告。
薛梦歌捏着这页纸,摸了摸阿狸的头,阿狸,你说这鸿门宴我要不要去赴呢?
阿狸舔了舔她的手心,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去不行,兰溪会在重湖面前嚼我的舌根的,算了,还是去吧,免得显得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狸好似不甘心般又挠了挠自己的小肚皮。对于阿狸这个可爱的举动,薛梦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垂心亭。阳光和煦。
找我有事么?薛梦歌看着兰溪的背影说道。
你还在怪我么?兰溪端着憔悴的眉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有什么好怪的,也许这都是命吧。薛梦歌倚在柱子旁,无力地回。
若不是当年我把他带回瑶兰殿,也许他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你真的不怪我么?
我知道你倾心他已久。
那你愿意让他一直待在我身边么?
可他本是我的。
可他现在已经忘了你了,他每每回忆起过往,便会头痛欲裂。薛姑娘,你忍心么?
那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薛梦歌似累极般转身。
掌风猎猎地响着,在她的身后,兰溪出的手。那你就成全他吧!
薛梦歌还未反应过来,便硬生生受了兰溪的一记,吐了一口血。
你真是狠心!
说着薛梦歌也开始回击,兰溪却不知为何并未闪躲,重湖,救我!
重湖冲她喊道,薛梦歌!住手!
她想收回掌,无奈已经太迟了。重湖的剑已经抵到她的心脏间。
兰溪伏在她的脚边,多说无益。
重湖,疼。兰溪的一句话便让他的剑尖瞬间没入她的心脏。
她看着他,深深地,似乎想要把他看个透。
聂重湖,你怎么能……怎么会为了这个女人与我反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最后慢慢地咧开了嘴角。
我……你伤了兰儿。重湖结结巴巴地,开始语无伦次。“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剑已经掉落在地,伴着她鲜热的鲜血。滴答作响。
“嗷!”草丛里突然窜出了一只浑圆雪白的五灵兽。
是阿狸。
我会让你后悔今天这么对我的。聂重湖。
薛梦歌离开之前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兰溪的功力本就在她之下,如今又受了她的一掌,怕是性命垂危。重湖顾不上太多,横抱起兰溪就直奔瑶兰殿而去。
你怎么会来的?兰溪虚弱地问。
是你的仙侍告诉我的。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去疗伤。
不知为何,他看着薛梦歌负伤远去的背影,左心房突然莫名地疼了起来,却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会疼。
清凉如水的月色下,一簇簇木槿在她的脚底肆意蔓延,绯红的花瓣让她不禁想起初遇他的情景。
那时候,她只是一只尚未修炼完全变成人形的小狐狸。在烽火连天的仙魔大战中带着阿狸四处逃窜,好不容易从昆仑之巅逃到了昆仑山下,却被魔火所伤。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朦胧中好像听到一个沉稳的声线,这只狐狸毛色挺纯,捡回去当下酒菜吧,对了,旁边那只玩意也一并捡回去。而后她被人抱进怀中,奔波了一路。醒来的时候,她还是狐狸的身形,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一脸虔诚地在观察着她的他。她以为他真的要杀了她,顿时就吓得现出了人形。但持续不了多久,又昏了过去,现出了真身。她没看到他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因为她第一次现身本是一身赤裸的。后来他给她输了真气,使她得以保持人形。
她还记得,她抱着阿狸,哆嗦着问他你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时候,他眼里擒着的笑意,像极了天边的弯月,直勾勾地刺进她的心底。
后来,他问她,我叫聂重湖,你呢?
她故作高深地回他,薛城梦里吹歌。打一名。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薛城里?
她看他笑得狐媚,就佯装要打他,讨厌!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纤细手腕,“梦歌,你淘气了。”而后低头深吻她
她的脸倏的就红了。他放开了她,哈哈大笑,“薛梦歌,没想到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说着跃过她便撒腿跑了。
你!她气急跳脚,转身去追他,岂料拼体力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心生一计,啊!
他回首,一眼便望见她摔倒在地,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扶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反手一推,他便被推倒坐在地上,这回轮到她哈哈大笑了。
他顿时就意识过来了,“好啊,你个小滑头,竟敢跟我玩阴的!”说着便开始挠她的痒痒。她站起身就咯咯笑地跑“我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整个院子里回响着他们的笑声。
她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年没有好好加深这个吻吧。
她尚沉浸在回忆之中,想当年,他们多么恩爱,多么琴瑟和鸣,可现在,他竟为了别的女人对她刀剑相向?渐渐地,她思及此处,突然泪眼婆娑,并未意识到来人。
“在想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前世今生。”她脱口而出。
她一下子惊醒,从竹椅上“腾”地站起来,转身厉喝,“你来干什么?”
聂重湖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忽然就乱了阵脚,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你别哭啊,我又没有惹你,大不了我打伤了你我帮你治好啊。”
“你说得简单,心里的伤你治得好么?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伤害你要用什么来弥补?你毁我家园,抢我坐骑,刺我一剑,伤得我千疮百孔,这些你怎么治,你又要用什么来弥补?”她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问他,用那种忧伤得无以复加的眼神望着他,惹得他一阵心慌意乱。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转身,不再看她的眼睛。总之,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来瑶兰殿找我,随时恭候。”说完捏了个诀就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薛梦歌复又恢复了之前哀戚的神色,“聂重湖,你说得轻巧,可是你怎知我这些年为你所受的苦,你倒好,这一世竟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她攥紧了拳头,咬着下唇,下定了决心。
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3往生花
薛梦歌出事的时候,是在聂重湖急匆匆赶到司命仙君古然处的第七天。
“她私自盗食了本君的往生花。”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幽幽地吐出这句话,颇有怨气。“重湖上仙,麻烦您管管您家的娘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的。”
此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朝古然翻了一记白眼,转而双手扶起躺在娇艳花丛中的虚弱女子,一边给她输送真气一边埋怨她,“何必呢,傻瓜,就让它都过去吧,再说了,那玉帝老儿不是舍不得处置我么,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怀里的人好像意识到他的到来,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衬得惨白的小脸更加苍白。
“重湖?是你么?”她终于恢复了点意识,伸手向他探询着。
“是我。我回来了。”他一把握紧她的手,心下涩然。
“对不起,重湖,我不知道你为了我竟然愿意弃仙袍,毁仙法,剔仙骨,剐血肉,还舍了记忆。重湖,为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她忽然声泪俱下,最后竟泣不成声。
“你吃了往生花,别说话了。”他摸着她的发,心疼地道。
她沉默不语,心里却又回想起吃了往生花以后看到的种种。
那是聂重湖和她一起重生的第三世。彼时正值天帝在天庭上召集众仙家商讨如何处置他们的日子。他一重生就直接闯进了灵霄宝殿。
“陛下,我聂重湖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切莫将帐都算在一只小小的狐狸身上!”他清越的声音越过了大殿直奔玉帝耳朵里。
“重湖仙君,你还是像当年一样狂妄啊,当年是你向朕执意要求昆仑狐仙薛梦歌伴你渡劫成仙。如今你们已经渡过了两世情劫,这最后一世你真的要替她一力承担么?你可知如此一来,你便再也无法恢复重湖仙君的身份了。”天帝捋了捋胡须。
“我心意已决。”座下的人坚毅地望向龙椅上的人。
“好,来人哪,即刻行刑!”天帝锦袖一挥,允了。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押上了诛仙台,受天雷所劈,受天火所焚,弃仙袍,毁仙法,剔仙骨,剐血肉,默默地承受这非人的折磨。
她凝视着他决绝的侧脸,突然发觉,他已爱她爱到了骨血了,难以自拔。
她捂着脸不敢哭出声,尽管没有人能看到她,她还是不喜让他知晓她的脆弱。
“够了!”龙椅上的人终于阻止了这场屠杀般的戏,“本帝念在你昔日平乱有功,功过相抵,今日抹去你的记忆,降为上仙,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谢陛下。”他伏地而拜。
他硬撑着走出凌霄宝殿的时候,兰溪急急地迎了上来,“重湖,你没事吧?”
他身体一软就倒在了兰溪的怀里。
兰溪将他带回了瑶兰殿休养,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姑娘,你是?”
他真的忘却了前世今生,却一直耿耿于怀于前世,誓要火焚昆仑,为她减少前世的苦痛。毕竟,她前世毁于昆仑。
她瘫坐在地,喃喃道,“重湖,对不起……”
我从不知道,你会为了我,那么心甘情愿地放弃你已拥有的一切。我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解你。原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真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4唤忆兰
重湖带她回瑶光殿养伤,兰溪是颇有意见的,但到底不好表露出来。
这能怪谁呢?只能怪她自己。
若非她不愿看到这一世的重湖随那个贱人而去,她怎会献出唤忆兰来唤醒重湖的记忆?
薛梦歌随重湖渡劫,二人的命运自然是紧紧相连的,一人若先毙,另一人毙亡。所以前两世一人死了,另一人才未能幸存于世。
兰溪这一世好不容易得到了重湖的温言软语,又岂会容许重湖就这样轻易地死去?无奈之下,只好取出唤忆兰唤醒重湖的记忆,让他去救薛梦歌。往生谷地形崎岖,危险重重,现在的重湖失去了记忆,不想以前那么熟悉谷里的形势,根本无法闯进谷。而唤忆兰则能帮助他恢复记忆,助他救出薛梦歌。
兰溪到现在都记得,当她问他,重湖,若是薛梦歌现在有危险,你会否前去救她时他脸上的焦急,“你说什么?她现在有危险?”
兰溪苦笑,“刚才司命仙君那里传出消息,一只白狐闯入往生谷盗食往生花被擒了。”
“如何才能救她?”他抓住她的手,眼神终于聚焦到她脸上,可笑的是竟是为了薛梦歌。
“瑶兰殿的玄色崖边有株唤忆兰,我可以帮你唤回往生记忆,让你寻到通往往生谷的路,但你要答允我一个条件。”兰溪咬牙,既然留不住你的心,留住你的人也不错。
“成交。”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那株通体幽蓝的兰花,在玄色崖边焕发出独有的姿态。
兰溪替他注入了唤忆兰。
记忆的闸口突然崩溃,源源不断的场景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第一世,他是威震四方的魔界之主,在仙魔大战的昆仑山脚捡回了奄奄一息化为狐狸的她。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便是战斗力不强的阿狸。将她救醒以后,两人一见倾心,决定冲破仙魔界限在一起。他本已决定为她退去魔性,散去群魔,请求天界应允。将昆仑狐仙下嫁于他。天帝本已扣下她的真身,锁在昆仑之巅,却迫于他的压力,无奈地勉强答允。但是他从战乱中救回来的手下兰溪,却为了一己私情暗中阻挠。暗地里盗出还未来得及归还她的狐狸真身,射伤在昆仑山脚,却告知他,是为天帝所指使。他怒不可遏,率领妖魔界所有的精兵攻上了天庭。混战中,被他困在房中的她却不知何时骑着阿狸跑了出来,替毫无防备的他生生挡了天兵天将的一箭。对于本就已受了兰溪一箭的她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她化回了狐狸的模样,软软的毛发暖暖的躺在他的手心,却死在了他冰冷的怀中。她端着好看的眉眼对他说,重湖,还是上仙的身份看起来更配你,足够飘逸。她又转向阿狸,微微启唇,阿狸,帮我好生照顾他。她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阿狸舔着她的毛发,轻声呜咽。他魔性大发,血溅了天界三天三夜。
第二世,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她本是天子脚下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小狐狸,那天化了人形带着阿狸在山脚木屋下玩耍,却被微服出巡路过昆仑山脚的他相中了,便将她带回去,养在深宫中。一身宠爱集于一身。但因着她狐媚的容貌,宫人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昏君带了只狐妖回宫,后患无穷啊。她本就是一只尚未修成正果的狐狸啊,可别人怎么说她也好,就是容不得别人说他是昏君。可他却浑然不知,因了西北的狼烟战事和南巡灾荒一事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身照顾她,甚至不知道她已有身孕。他的宠妃兰贵妃又四处刁难她,趁她修为最弱之际给她下了堕胎药,她在孩子流产的那一天,绝望了。彼时他已南下视察民情。兰妃又以祸国妖妃的罪名联名朝臣恳请他降罪于她。她不愿让他为难,喃喃道,阿狸,替我好生照顾他,好么,此生我与他生不逢时,只能等来生了。一仰头便喝了兰妃端到唇边的毒酒。他回京时却已寻不到她的尸身。他目眦欲裂,愤怒之至将兰妃绑在昆仑山脚一并焚草烧山,却无意中发现了被兰妃焚尸于昆仑山脚的她。因为青烟熏出了在木屋里藏身守护她尸身的阿狸。他将阿狸领回了宫,阿狸也日夜相随于他。她辞世后的第二年,帝因朝政过度劳累,崩于御书房。他们都不知道,那一天他忽然从宫女的闲聊中得知,她离世时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第三世,他终于如她所愿成了飘逸如斯的上仙,却再也认不得她的容颜,毁了她的家,抢了她的坐骑,刺了她一剑,伤得她千疮百孔。
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他害了她。若不是他当年执意让她陪他渡劫。也许现在,她仍是逍遥自在的昆仑狐仙,过着欢喜的生活,不会遭受这些罪责。
5 追忆前世
那是她在第三世里最后一次见到重湖。
睁开眼的那瞬间,重湖正趴在床沿熟睡。她不忍吵醒他,替他拨好凌乱的发丝,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了房门呼吸新鲜空气。
重湖自她走后猛然睁开了眼,梦歌,是时候将你的欢喜还给你了。
兰溪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初遇薛梦歌的昆仑山巅,虚弱得只剩下半个魂魄。
“为什么?重湖,你这般为她,她可知道?你值得么?”兰溪伸出手触碰他。
“兰溪,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微风一吹,最后终于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用这万年的道行与天帝换得她一世的安宁。许她无忧的欢颜。
薛梦歌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她惊醒后,大汗淋漓。
“没关系,这只是梦。”她擦擦汗,捂着心窝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你没有做梦,这都是真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一抬首,看见了捕仙镜里的天帝。
“昆仑狐仙薛梦歌,你前世救过重湖仙君,梦里所示均属实。”天帝在镜里娓娓道来,“当年重湖尚未修仙,只是一介书生……”
梦里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白狐,尚未修成人形,但爪子却有点异于别的狐狸,她的脚上系着一块染着血的白布,没解下来过。她终日无所事事,便喜欢和阿狸去昆仑山脚下玩耍。一日,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路过此地。他长得挺清秀的,就是走路有点跛。但他见了她不知怎的甚是喜爱,愣是将她抱回了家中好生养着。可是,书生的娘亲却不喜她的到来,逢着邻里邻外就说她是妖媚惑人的主。那天傍晚,他娘亲趁着书生出门去市集买书,便不顾阿狸的阻挠将她拎去后山扔进了悬崖。书生回家以后发现她不见了,而阿狸蹲在门前呜咽,他的娘亲神色闪躲,他就知道她出事了。那天,他找了她很久,直到半夜才回家。次日,他便自缢在横梁上。留下了一封遗书。他的娘亲看了以后,从此就疯了。
原来,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是一个下着淅沥沥小雨的清明节,他发现家中缺了祭祀家父的香,便辞别了娘亲匆匆出门去买香。为了快点回家,他只好抄近路拐过黑林往家里赶去。那是一座狼群出没的森林。他心惊胆战地走着,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心里更急了。这时,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不停地后退,脚下却一个趔趄,扭伤了,眼看着那只狼欺身至前了,他只好任命似的闭上了眼。那只狼猛地扑杀过来,咬住他的脚踝,他咬紧了牙关,不敢出声,生怕招来更多的狼。此时,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却向这只恶狼扑了过来,爪子凌厉,阿狸也来帮忙,两团白色和一团灰色混战在一起。混乱中,她的头部受到重创,后来就忘了这件事。那只恶狼也弃食而逃。那天她耐不住寂寞陪阿狸去黑林里玩,却巧成拙救了他一命,却伤了脑子和爪子。他撕下染了血迹的白布替她包扎。他的脚从此跛了,她的爪子废了。
她跌跌撞撞地问,“他人呢?”
“在奈何桥上。”天帝道,“他为了换得你这一世的安乐,与朕做了个交易。”
“陛下,罪狐愿一力承担这罪责,望您大发慈悲,网开一面。”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哀求。
“你们这些痴男怨女啊,罢了。怎么说他也是有功于天庭。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天帝无奈地开口。
“谢陛下!”她叩首。
6 尾声
昆仑山脚下有两团白白的东西终日蹲在木屋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但风云变幻,数十载过去了,却依然没有什么生灵路过那里,甚至连只鸟都没有。
这日下了雨,滴答滴答地,搅得她的心乱糟糟的。她化了人形立于屋前,伸手接了滴雨置于掌心,喃喃道,“阿狸,已经这么久了,你说他还会回来么?”
“本仙这不是回来了么?”依旧清越的声音穿透她的心扉。
她甫一回头,便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但一想到他竟让她等了这么久,
满心欢喜就尽数变成怒火,“你说,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你不知道我在等你么?”她举起手佯装打他。
“娘子莫生气。”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都是玉帝老儿,他竟将我好好捉弄了一番,把我扔进了六畜轮回,让我历经了六道轮回才能变回人形来寻你。”
“那你还会离开我么?”她倚在他怀里,轻轻启唇。
“不会了,你已经降服了本仙君了。”他勾着唇搂紧了她。
梦歌,我欠了你那么多,这一世,我一定好好还给你。
清风吹起梦里逸歌,不知是谁的风铃响起,在春和日丽的日子里,昆仑山下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据说,主婚人是一只五灵兽,名唤阿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