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往事2021【VII 被杀者—飞虎队往事】

[今日摄影主题:山]


讲完自杀,自然想到被杀。和平年代被杀的人有两种:有地位的人,和小混混。当然我们村肯定没有第一种人,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这么穷。所以那就是小混混的故事,小混混不一定小,但凡带点痞子气,有点涉黑背景统称混混。这一章同样分成几部分,由于内容比较集中,所以每一篇都给个题目吧。由于故事有点传奇性质,所以还是挺有趣的。


飞虎队往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山东中部某县城某小镇,诞生了一支和平年代的“飞虎队”。队员经过艰苦的训练、严格的选拔,个个身手灵活,脑目灵光,飞檐走壁是必修课,匡扶正义……那就不是他们的宗旨了,反而恰恰相反。

看过速度与激情的朋友应该知道有这么一种操作:开一辆小车与大货车并行,保持速度相同行驶,派一个人爬到货车上把货箱里的东西往小车上扔。这不是电影里才有的事,我们飞虎队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个中好手。

这种活被称为“扒车”。

[山·雪后“小富士山”]


试想,在路上正常行驶的车怎么也得时速六十吧,那么高的货栏爬上去,还不能让驾驶员看到,没点身手怎么行?开车的也一样,要保持速度还要紧靠着大车,那也得有不错的技术。干这活都是年轻人,年轻人都这活——是的,在当时那个地方,不干这个都抬不起头。

听大人们说,那时候小姑娘找对象,上来就问小伙:进去过没有?进过几次,呆了多久?你以为这是侮辱,但在那个时代可是荣耀啊。伤痕是士兵的勋章,扒车是小伙子们的光荣。干这行刺激,来钱快,又不累,不光小伙子喜欢,女人也喜欢这样潇洒的“坏男人”。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是对的,到现在也是。老实小伙,认真过日子那种,女孩子不喜欢,觉得“没趣”;大家喜欢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有趣很难定义。女孩子们喜欢的有趣往往是飞虎队这种潇洒小哥们,过几年日子就知道还是老实人靠点谱。

[山·西山冬与春]


飞虎队正盛的时候,大货车从那走都提心吊胆,但由于此地是国道和高速必经之路也不得不走。靠山吃山,靠路吃路。“要想富,先修路”,那里因为路好经济也确实上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手段。

飞虎队趁着夜色出动,看到满载的车一双双眼红得像狼,一条条身影飞上高栏,一箱箱货物飞进小货车,里面装着电冰箱,电视机,空调,在那个年代都是值钱的玩意。

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飞虎队里也有胆子小的,办不了几箱货就跑路,发不了财还被人嘲笑。

货车司机也不是傻子,有时能发现车上有人。胆子小的司机就假装看不见,反正货不是自己的,丢了就报警;胆子大一点的故意甩几下尾,把人摔下来,伤了死了都是活该,反正飞虎队员不敢报警。

但他们不敢停车,一旦停下更麻烦,留下几箱货算轻的,头破血流甚至丢了小命可就得不偿失。

不只是夜色黑,人更黑。

 

[山·南山“驼峰”的正与侧]


说两个失手的例子。

大叔的发小小夏,那时二十多岁,小伙子性格好也上进。他跟朋友们借钱买了一辆小货车搞运输,大叔那两年在天津蒸馒头赚了点钱,借给他一万。没想到买车以后不仅没赚到钱,还出了车祸,车也赔进去了。当时村里开山采石,年轻人开始买拖拉机运石头,小夏买不起,但要还钱还得生活,被逼无奈下加入飞虎队。他不像正规军,为了赚钱什么都往下翻;他有目标:只要拖拉机。

我没听全他的故事,好像只上了这一次车,没人知道他是翻拖拉机头的时候被带下来的,还是被人发现甩下来的,总之是死了。

事发地离我们村还远,天亮了看见一具尸体在路上,警察让附近几个村的书记来认领,都说不是自己村民。附近问遍了,才往周边发通知,我们村书记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三天。

人们说,如果及时认领,还能救活。但是这种人谁会管呢,即使不知道死因,人们也怕多事。

[山·春日南山]


小夏死了之后,老婆改嫁,留下一个儿子,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的原因,我从没见过儿子笑。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从来不跟我们说话,也没有朋友。他学习很努力,考上大学之后就极少回来,再没见过他。

小夏死之前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自己挣钱盖房子,只打了地基就走了,那块地先后养过牛、喂过猪、种过菜,现在长满了野树荒草,地基里面塞了一半垃圾。


[山·夏日南山]


第二个例子的主人公叫蛋子,我爸的好兄弟,我叫他蛋叔。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他是爸好几年的同事。家里盖房子的时候他来给我们帮忙,住在老爷爷屋里的沙发上,一住一个月不回家。他家并不远,就在飞虎队的驻地,我还纳闷他怎么不回家看老婆孩子。

蛋叔性格温和,对谁都是笑呵呵,干活也努力,还不要工资,我爹硬塞给他的。后来某天他突然离开了,我再见他已经是几年以后。那时候我也长大了,爸才告诉我,原来他去坐牢了。

我的意识里没有坐牢的概念,以前和朋友们开玩笑说坐牢挺好,有吃有喝还不用花钱。听了蛋叔对监狱的描述才觉得可怕。

[山·冬日南山]


蛋叔并没有讲的多么黑暗、残酷,他只是说了几件小事,我觉得他适合当作家,描述事物能抓住重点。他说:

“你见过太阳从升起到落下,但你看见过太阳的移动吗?我看过,太阳从小窗射进来的几道光一天中的移动痕迹。”

“你感受过饥饿吗?不不不,你玩累了回家吃饭之前那不叫饥饿。监狱里每天发两个这么小的馒头”他把两只手的虎口对起来,“加一点小咸菜,你不知道有多么香。连续几年都这么吃,那时候就知道真正的饥饿是什么感觉,那是持久的饥饿。”

[山·春花漫山]


不过他在里面也碰上了好事。美剧《越狱》里描述的监狱觉得够可怕了吧,可那是世界最发达国家的监狱,比起我们来就是总统套房。蛋叔住的监狱一个房间好几排床,几十号人,进去的没有一个善类,自然要排位。巧合的是,头儿是他老乡,还认识!于是蛋叔作为一个新丁,进来就是二把手,所以那几年没有受欺负,表现又好,就早出来了。

出来以后开了饭店,虽说不能发财,但也能维持生活;两个女儿很出息,都考上了大学。他们两口子与世无争,生活也算安逸,现在基本是养老状态。


[山·开山采石后的“石窝”]


讲了这么多,还没说蛋叔进去的原因。当然也是飞虎队,但他属于极个别情况。

前面说到飞虎队这么猖狂,警察肯定知道,只是苦于飞虎队神出鬼没,而警力有限,那个年代没有电子眼,甚至户口都上不全,更别说指纹、DNA这些,人影都抓不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也很无奈。可是对蛋叔却死死跟住,用了几年也要抓住他。

那几年蛋叔东躲西藏,不敢回家,去我家帮忙就是为了躲避追捕,待了一个月就要换个地方;过了好久,他以为警察松懈了,某天夜里偷偷回家看老婆孩子,没想到仍然有警察蹲点,最终还是被逮捕。

[山·春天的杨树叶子也是黄色]


至于原因,用爸的话说就是:蛋叔扒了不该扒的东西,有可能是国家的东西。

当时他们五六个人去的,翻下来就卖了。幸好他不是主犯,再说又过了那么多年,东西应该是追回来了,所以没判几年。当时被抓住的那几位兄弟,好像现在还有在里面的。

当然这都是听说的,除了他本人别人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那个年代扒车而死的、残的、进去的、消失的实在不少,恰似梁山好汉,没逮住的时候叱咤风云,能洗干净的也就过上了平凡日子。


[山·西山四季]


除了扒车的飞虎队,同一时期还有“地下党”。

货车运来满车的货,绝大部分要按重量结算,在卸货之前车开上地磅称一下,卸货之后再称一下,作差就是货的重量。有人贪得无厌,竟然在这上面动脑筋赚钱。

早期地磅有个设计缺陷,具体是啥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人可以钻到地磅平面下的空间里,在某个部位挂个机器;当有车上磅的时候,老板给他个信号,他调一下机器,想让车多重就调多重。玩秤不是什么新鲜事,早期的小商贩人手一杆秤,量度都不同,老百姓都懂。地磅是个大秤,原理是一样的。于是老板们用差价挣钱,小伙子们拿命挣钱,但这活比扒车的风险还是小一点的。

地磅钻多了,被坑的老板也不傻,自然能察觉出来。出于报复,也算是检查底下的情况,他们往地磅下的空间里放水。地磅只能从外面打开,放水的时候如果没人打开,必然被淹死;可谁敢打开不就承认往里面放人,那生意也别做了;即使打开了底下的人爬上来,也会被打死。所以这一行虽然死亡率低,但一旦赶上放水,必死无疑。

这算一个小行业,当时被飞虎队的风光盖住没多受关注,现在自然也没了。


[山·山养育人]


此外,还有聪明一点的“带路帮”。他们是一伙有组织的团体,头目有脑子有人脉,花钱买路。外地的货车来到本地不认路,那时候又没有导航,需要有人带领才能找到工厂;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怕查,了解货运的朋友们应该知道,大车十有八九超载,不超载不赚钱,逮住就是几千。而带路帮把路买通,他们负责和上面交涉,大车司机只给他们几十上百的带路费,没有风险。

这事就不好展开讲了,那个时代很乱,没有监控没有执法记录仪,可操作空间有点大。不过近几年还听说有人在干这个,毕竟有需求就有钱。


[山·光影与雪错落]


当年的那些飞虎队和地下党成员们,有人捞了一笔马上收手,做点生意如今日子不错;但更多的人混了一辈子,不干违法的事就赚不到钱,又不想出力劳动。

我们村有一个老队员,叫小李子。他是哪个帮派不知道,这些黑产没落之后他转了行,去了另外的“黑色”行业——因为他总是晚上工作早上回家,黑里来黑里去。任何时候见他都是酒醉状态,站不直,说话舌头也捋不直。

此人上了多年“夜班”,某年终于发达了,买了三十万的车,花钱当上了村长。他是历届最烂的村长,不仅没有一丁点业绩,还把山上的石头偷偷卖给邻村开采,就为了两万块的好处费,村里得不到一分钱!那些石头值多少钱就不说了,采石厂还把村民的地挖了,村民找他理论,他和稀泥,不管。

[山·炸烂了的山]


他为了一己私利,想把以前开山没有运出来的石头卖了,派挖掘机推土机硬生生把一条满是鹅卵石的溪流给断了,开出来一条路通道山上。那条溪是我村最美的风景所在,儿时我们常去那里玩水,树木森森,夏天非常惬意。我看见那片废墟心里绞痛,真想把这个人打到他妈都不认识。路挖好了却被人举报了,石头没有运下来,他白费功夫白花钱,也算稍微解了我的气。

他干了这么几件恶事,灰溜溜滚下台,没过几年报应来了:才四十岁出头就脑血栓了。这个病一般到了六十岁后才发作,由于他常年泡在酒桶里,又常常熬夜,不发病才怪。拴住了腿和脸,走路一瘸一拐,嘴眼歪斜;偷偷摸摸的工作也没了,钱也没了,三十万的车卖了换了个破面包车。

虽然人都是自私自利,但他没有底线,出卖集体利益中饱私囊,尤其是破坏了我们的童年天堂。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还心里暗喜,妈的活该


[山·这就是小李子卖出去的山!]


靠这种小偷小摸是发不了财的,要么有脑子有么有钱,如果都没有,只能踏踏实实工作。一代传奇落幕,如今路上车流更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劫道,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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