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4
跟别人高谈阔论,我从未赢过,每次都必输无疑。因为我总是被对方强烈的自信、惊人的自我肯定所压倒,最终只能缄口不语。 ---- 太宰治《樱桃》
今天社团的同好们相邀聚会,我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说我胃口不好,仓皇逃脱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大家心底也揣测,乐安这个人大抵是不合群也不屑于合群的,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只有自己才是清高而不污浊的。
实在是羞愧,我丝毫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也没有那个资本。我只是担心,邀请我这样的人去参加热闹的聚会,无疑是在腊月寒冬大开屋门迎接寒风一般。我实在是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记得以前被迫参加家里一年年的聚会,往往都要回家挨一顿打骂,或者在聚会上被拿筷子狠命的戳着腰间,用指甲尖捏在肋上,还要拧上两圈,只为了让我拿着酒杯,当着众人的面,给老者敬上杯酒,说句好话。总像那电视剧里的悲苦大众,被日本鬼子拿着刺刀威胁这威胁那,然后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着称赞乐安真乖,是个有礼貌的小孩,而家长也是满面红光,仿佛麻将赢了个满堂彩一样。
我是顶看不起堂兄堂妹举着酒杯丝毫不觉得羞耻地走到老人面前说几个无关痛痒的,不知所云的成语,然后被夸奖几句,高高兴兴的回到坐席上陪着笑的。那时我在读西游,总觉得这些小孩要比白骨精还不要脸,变着面皮来哄骗他人。直到后来才明白,比白骨精还不要脸的,是在背后出主意,让妖精被孙悟空打死的那群小妖。
我从来不是这样的小孩,似乎生来就有一根反骨,非要扭扭捏捏,不在人前显耀。为此挨的打,倒也值得了。以至于现在想来,我为我说过的那些话而感到的羞愧和尴尬,远胜于当时被打的疼痛的记忆。大抵是觉得人应该知道说什么才去说什么,知道为什么要做才去做什么。但但只是为了讨好无关紧要的人,为了一个孝顺的字号,那是愚蠢的。况且,我孝的究竟是谁呢,是老人,还是我背后虎视眈眈的那些目光?
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逃离大部分的聚会,实在甩不开的聚会,也会偷偷恳请自己的友人中途给自己打个电话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匆匆离开。可这一种方式实在不能让我抹开脸面次次效仿,直到后来屡屡生病,才彻底地解决了我心头的这块顽疾。
所以你看,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与会的那些人呢?我只是个不合时宜,无所适从的游离野人,从来没有收到过体面的教育,也没有得体的话题。让我尬坐在那里扰乱大家试听,让大家因为我无聊且不切题的回答而不能接续交谈的话,才是真的罪大恶极。不如就让我先背上一个小罪,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惭愧,两全其美可好。
我是由衷羡慕那些时时可以高谈论阔的人的。
他们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了解世界上的所有天文地理,人文艺术,什么都可以深入浅出论古博今让人艳羡不已。我想他们一定是读了很多的书的,于是我效仿他们读书,越读越觉自己知识浅薄仍需提高,越读越觉得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些也需要深究,那里也需要谨慎思考。于是愈发唯唯诺诺,偶尔遇到我涉猎到的话题,试图评点一两句,就会被人耻笑“你懂什么”,然后继续自说自话。以至于我现在实在是惜字如金,唯恐祸从口出,当真是害怕的不得了。每当上课或在不可避免的聚会上,看见那些可以侃侃而言不计较后果的人,就愈发觉得佩服。
月月同学教育我说,“人总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装逼的,不然任何人都会看不起你的”。
这句话着实困扰了我很久。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夸大与自夸变成了美德,而谦虚与诚实却成了被人指控的罪证。所有人都应当能即兴作文的能力,和一张撒谎也不脸红的面皮,实在是令人难解。
我试着这样去读书,剽窃作者的观点去和别人交流,却总是羞愧的败下阵来。仿佛我是一个用书本当盔甲,纸笔作刀剑的唐吉柯德式的武士,而对面则是牙尖爪利的野兽。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要一个轻蔑的眼神,就足以让我信心动摇,冷汗直冒,生怕自己刚刚的言论被对方找到了出处,加以讥讽。你看,就连我加在开头的引用,都是不知其所以然而匆忙加上的,只为了显摆我读了太宰治先生的书而已,还毫不知耻的断章取义,标注了出处与人把柄,实在是太幼稚愚蠢了。
原来读书竟然如此艰难。枉费我以前浪费时间只是揣摩作者的心情和意境,看来我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如果不能灵活利用作者的话语,又怎么能称之为读书呢?
我一定是个笨蛋,大抵这辈子都不会读书的。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一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