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另一边是一片迷雾森林,大雾常年不散,常听老人提起,那片森林里住着一个眼睛发光、会吃人的妖精。
妖精的样子十分丑陋,冷面獠牙,在夜晚时分,眼睛还会发出绿色的光,若人与他对视了,便会被他吃掉。传说妖精最爱吃的是小孩儿。
村里的人从来不去那片森林,当然,也从来不让小孩子去,如果哪个小孩子调皮靠近了那片森林,回到家是会被罚吃“竹笋肉丝”的。
越是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就越是让人好奇那片森林到底是什么样的。
7岁那年,村里的小孩子一起玩捉迷藏,如果谁最先被找到,那谁就得去那片迷雾森林冒险。
樱厘就藏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是阿常告诉她的,藏在那里准不会被人发现,于是樱厘就傻傻的相信了。
早就串通一气的小伙伴,要的就是吓唬樱厘,谁让她是个小气鬼,又老是爱哭呢。
夕阳西沉,天空被染成大片大片的橘红色,是有些热烈的红,放佛正在得意些什么。
河面映衬着晚霞,晚风拂过河面时像是搅乱了一幅和谐的画卷,泛起了盈盈波纹。
樱厘也曾用毛笔搅着水缸里的水,可却不及这画面的万分之一。
然而樱厘却并无意欣赏美景,因为她就要跨过河流,到那片没有天空的森林里去。
整片森林很大,樱厘不小心被脚底下的树藤绊倒,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皮,于是她开始大哭。
她的哭声破坏了森林里的静谧,惊扰了在树上栖息的鸟群,于是鸟群向天空飞去。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四周一片漆黑,虫子在夜晚肆无忌惮地高歌,或许那就是来自昆虫界的演奏。
樱厘开始变得安静下来,用双手环住膝盖,坐在地面的树根上,连粗气都不敢喘,唯恐妖精会找上门来把她吃掉。
爷爷在家等得着急,问遍全村的小孩,都说没见到樱厘。于是便穿着草鞋,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到处寻找樱厘的身影。
当一盏发着微弱光源的灯笼出现在眼前时,樱厘有些好奇,因为这盏灯有些奇怪,发出的并不是橘红色的光,而是荧光绿。
可是樱厘还是忍不住兴奋地站起来,“爷爷。”下一秒,樱厘就傻傻愣住了。
只见来人脸上戴着一幅丑陋的面具,眼眸发出绿色的光芒。
“妖……妖精。”樱厘睁大双眼,惊诧地喊出俩字,然后扭转方向开始逃跑。
虫鸣声已经不显得聒噪,反而让人有一丝安全感。
森林的大雾越来越浓,浓得让人看不清前路在哪儿。
樱厘亡命地向前跑,没有方向地跑,可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怎么办,他就要抓住她了。
樱厘的衣服被人从身后紧紧拽住,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无论脚下的脚步怎样变换,就是挣脱不出那双魔爪。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樱厘喃喃自语着,很显然,已经被吓得不轻。
“嗯,肉摸着是挺嫩的。”妖精用十分满意的语气说着。
“求求你,不要吃我,求求你。”樱厘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看起来脏死了。
“闭嘴,再哭我就把你吃掉。”于是樱厘立刻禁声,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一动也不敢动。
“你,会讲故事吗?”妖精问。
显然这样的问题在这样的场景下有些不合时宜,但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这是樱厘生存的最后机会。
樱厘立马点头,原来妖精也喜欢听故事。
故事被樱厘讲得乱七八糟,主人公的名字呀,故事里的情节呀,全部都乱成一团。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她的慌张。
“我不会吃掉你的,拉勾。”于是只见妖精抬起右手,弯曲中间三指,等待樱厘和她拉勾。
樱厘还是有些害怕,所以并没有立即伸出手,她在怀疑妖精的承诺是否可靠。不过好在整个身体放松了不少。
其实慢慢放松下来才发现,原来妖精的声线这么迷人,他轻柔的声音,仿佛要让人陷进去。
“我叫迷雾,我不吃人的,我只喝露水。”
“这片森林常年不散的大雾,就是我生命的补给。”
“你以后还愿意来给我讲故事吗?我想听听森林之外的故事,在这里只有我一个。”
樱厘点点头答应了,不过这只是她想要逃脱而做出的妥协罢了。樱厘当然不会再去。
看到爷爷提着灯笼那刻,樱厘松了一口气,为了不让爷爷担心,她只告诉爷爷,她在路边睡着了,醒来才发现已经晚上了。
爷爷背着樱厘向回家的方向走去,在爷爷的背上,樱厘频频回头望向那片森林,突然,整片森林发出荧光绿,照亮了祖孙两人前行的路。
在那之后的一天,阿常又告诉樱厘,这一次依旧要藏在槐树下,不然就不和她玩儿了。
樱厘藏了很久都没人来找她,于是她知道,她又被骗了。
她在等待小伙伴的到来,即使是输,也可以和小伙伴一起玩耍。
可是没人来找她,即使明知她在这里。
那种被遗弃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樱厘没有父母,她一出生就被扔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是爷爷将她抱回家的。村里的孩子都不和她玩,就因为她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每次阿常做了坏事,都会让樱厘来当替罪羊,可樱厘从来不会开口辩解,因为她没有朋友,因为她想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恰巧阿常是个孩子王。
樱厘最终还是去了迷雾森林,她真的很想很想有个朋友,她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却没人愿意听,所以她要去讲给愿意听的人了。
“你终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声音就可以判断,他很开心。
后来他们真的成为了朋友,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的朋友。
很快,5年就过去了,樱厘要去城里的初中念书,她可能没办法经常去给他讲故事了。
“迷雾,我明天就要走了呢,估计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了。”樱厘十分不舍,却又不得不强调这个事实。他们之间已经变得无话不说。
“迷雾,5年的时间我长大了这么多,你的身形却一点点变化都没有。为何你从来不揭下面具呢?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傻瓜,这是个秘密。”
樱厘每个寒暑假都来这里,故事其实都讲得差不多了。
14岁那年,樱厘问迷雾,“迷雾,我可以摘下你的面具吗?”
“如果摘下你不后悔的话……”
还没等迷雾说完,樱厘就将双手从迷雾的耳后绕过。迷雾突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代价是……”
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白皙而轮廓分明的脸,眼眸依旧是深邃的绿,看一眼便沦陷。
“代价是一辈子都得待在我身边。”迷雾抓住樱厘的左手,加重了力度,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复杂,悲喜交加的样子。
樱厘惊喜的脸一下子僵住,舒展的眉毛一下子拧住,眼神愣愣地望着迷雾,“一辈子吗,可我还要上学怎么办?”
从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相连,任何一方的离开,都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傻瓜,没事的。既然你是我的守护人,那我就把森源之晶送给你,它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给了我,你还有吗?”
“当然有。”
当然没有,每片森林都只有一块森源之晶,森源之晶可以使拥有者不受一切威胁,是森林守护神必要的东西,一旦离体,便会削弱自身灵力,甚至死亡。
樱厘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很开心地拥有着这块碧绿的晶体。
樱厘又离开了,带着森源之晶。
从樱厘走后,迷雾身体渐渐开始发生变化了,灵力也在一点一点开始消失,只是这还不足以担心,只要多喝些露水便会得到补给,虽不如森源之晶,倒也能维持维持。
就这样,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暑假的一天,不知是哪个村民提起,要烧了这片森林,于是得到了极大的响应。因为人类都害怕妖精。即使妖精从未伤害过他们。
村民们纷纷拿着火把走向森林,然后在村长一声响亮的口令下,齐刷刷地将火把扔进了森林里。
火把一下子就点燃了森林里的干燥物,火势从四处窜起,再加上风的肆虐,整片森林都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红,再变成大片大片的红。
迷雾用灵力压制火势,刚要把火熄灭,另一处的火星又被风复燃。迷雾有些撑不住了,所剩灵力已经不多,若再这样持续下去,整片森林都会燃烧殆尽,而迷雾也会就此死去。
森林外,樱厘向村民们奋力解释着,求他们不要再放火,赶紧把火熄灭掉,向他们保证那里面没有妖精。而丧心病狂的村民像是烧红了眼,扔了更多的火把进去。樱厘跪在村长跟前苦苦哀求,但没有一点点效果。于是樱厘冲回家将棉被浸在水里,披在身上向森林跑去。
从火堆里跑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跑得有些笨拙,很显然,头上的东西很重。那床白色棉被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迷雾,你在哪里?迷雾……”
“迷雾,你快出来。”
樱厘一声声地叫着迷雾,直到浓烟快让她窒息,才得到迷雾的回应。她瘫坐在地上,头枕在迷雾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将兜里的森源之晶交给迷雾。她能感受到此刻迷雾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包括她自己也是这样。
迷雾耗尽力气般地接过森源之晶,将樱厘轻轻放在地上,立即起身用灵力催动它,于是整片森林都笼罩着荧绿色的光,火势慢慢开始变小,直至完全熄灭。村民已经用完全部的火把,害怕被妖精报复,连忙跑回家中,紧锁住门。
迷雾瘫软在地上,樱厘一点一点爬过去,用腿当他的枕头,此刻,迷雾已经虚弱得不行。
“樱厘,我快不行了。”
“别瞎说,森源之晶都在这里,你会没事的。”樱厘抽泣着说。
“这就是我们每个守护神的使命,守护森林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森林之神是最怕火的,森林也已被烧毁了大半,我想,我快撑不住了。”
“樱厘,你低下头来。”
于是樱厘低下头,以为迷雾会告诉她些什么。
迷雾用手掌扶着樱厘的脸颊,凑近的时候用嘴唇在樱厘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樱厘不由分说地吻上迷雾的唇。
“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不死了?”樱厘焦急地问。
这个问题有些天真,迷雾在嘴角凑出一丝笑意。
“还真是个傻瓜。”
说完,迷雾的手从樱厘的脸上滑落。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消散。
“迷雾,不要,你不要走,迷雾,你不要走……”樱厘撕心裂肺地哭着,想要用手抓住迷雾正在消失的身体,可一切都是徒劳。
樱厘瘫坐在地上,满眼通红。
过了片刻,樱厘头顶上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那群小虫子闪着绿光,萦绕在樱厘身边。
“萤火虫,你知道迷雾去了哪里吗?”
正当樱厘想抓一两只问个清楚时,所有的萤火虫都飞向了不同的方向,散落在整片森林里,顿时,森林里发出荧光。
樱厘看着手上的森源之晶,于是挖了个坑,将它埋进森林的土壤里。接着,她晕倒在了地上。
森源之晶接触到被泪水淋湿的土壤以后,催动着树根的生长,森林里的树不过一瞬,便长成参天大树。那些被火燃烧过的痕迹也一点一点开始修复,直到丝毫看不出,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醒来的时候,樱厘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她有些不清楚那是梦还是现实,如果是梦,梦里的情境变得支离破碎,她怎么也想不起梦的具体情节,可仅仅是那些片段都让她难受得不行。
她赤着脚跑出家门,河流和天空依旧相互衬托出美丽。那片森林,依旧郁郁葱葱。
樱厘舒了口气,拍拍胸口,原来真的是梦啊。
暑假结束得很快,樱厘又回到了学校,与各种作业作斗争。高三开学的第一天,班上转来了一个新生,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
“我叫迷雾。”
“那你住在安和村河流对面的那片森林吗?”顿时,教室里传来一片笑声,这年代谁还会住在森林里,难道是妖精吗?
“樱厘,你的初吻给了谁呀?”怡然问。
“初吻呀,送给了住在安和村河流对面森林里的一个妖精。”樱厘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偷偷在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从樱厘目光投射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7号球衣少年在篮球场下站着喝水的样子。
少年是否与梦中的那个人样子一致呢?樱厘已经记不清。
反正,森林依旧郁郁葱葱,少年尚且安好。
还记不记得她,已经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