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女儿又和我聊起要从学校民乐团退出的事情，这次我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情绪地支持女儿的决定了，回顾女儿学琴的十年风雨，与其说是一位母亲在培养女儿对乐器兴趣，还不如说是一位母亲在编织自我美化的世俗梦、抑或是一位母亲在为女儿捏造一块升学捷径的敲门砖？！
一直以来，由于觉得自己没有特别可以拿得出手的爱好和兴趣，就对会吹拉弹唱有艺术特长的人有一种打心底的仰慕与艳羡。
女儿的出现，让我发现自己的梦可以继续。
那是2008年的夏天，女儿刚度过四周岁的生日，就被我拖进机构学钢琴。一次50分钟的课，我认为我的女儿一定可以胜任，学钢琴这件事我的感觉是女儿没有排斥，但是我也感受不到她有发自内心的喜欢。现在回想起来，有一次练琴的场景让我深感歉疚。是一个周六的上午，老师的琴课排得很满的，一个接一个，我女儿是10点的档，我清楚地记得她那天不想弹琴，我认为都跟老师约好了，时间就要到了，怎么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呢？我置女儿的情绪于不顾，带着她来到琴房，女儿坐上了钢琴前的板凳，双臂抱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无论我和老师如何威迫利诱女儿岿然不动，就那样我唱完红脸唱白脸，折腾了一节课女儿依然不接招。现在想起这次往事，我为自己当时的苦于经营深感不齿，竟然丝毫不顾及女儿的感受，我的作为让我女儿柔嫩的心掉进了冰窖，那是多么地寒冷啊！如何能不让此刻的我泪如雨下！
在那年期末，我在周末监考一场社会考试的时候，与一位小学音乐老师搭档，在和她的交流中，我得知在那个时候学钢琴一点都不时髦了，小学生会弹钢琴的天赋人才一抓一大把，更不要说会弹钢琴的孩子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杭城最有名的民办初中招生时要看的是民乐，根本不在乎你钢琴弹得怎么样，其中阮这个乐器值得推荐。我当时很在乎这位老师的建议，并且非常忠诚地采纳了：女儿还小，先去少年宫普及一下阮的基本知识，等到小学以后再去老师家里学。我那天特别兴奋，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和老公商量，决定要为女儿的学琴生涯做新的规划。
过了新年，我们果断地决定不再让女儿学钢琴了，我把钢琴教材束之高阁，去少年宫为女儿摇号报名。我们很幸运地和一位大女儿一岁的男生作伴，来到少年宫学习阮这种民乐。每周五晚上一次课，每次上30分钟。在少年宫那一年半学琴时间里，我感受到女儿比那个男孩子有一点点优势，每次上课她能有一点点的快乐。很可惜，这个男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久就缺课不来了转向自己喜欢的陶艺。而我的女儿仍然坚持着我的坚持。
我的同事中有个很懂乐器的，她把杭城最有名的民乐老师推荐给我，在女儿快要读一年级的夏天，这位教阮的老师同意我女儿来到她家里学习，首先是纠正原来在少年宫老师那里学到的不标准的姿势，那些纠正，女儿接受，反复地练习，让她厌烦，而那个时候，我只按照老师的要求，只看女儿练琴的结果。
阮，是我们慎重思考选中的乐器，这是6年后升民办初中的捷径，女儿必须走下去，这就是我当初坚定的信念：坚持下去可能会有结果，不坚持一定没有结果。
先来说说上课。每周一次课，遇到表演和比赛还要加课，一次课1小时，和四五个小朋友一起上，送女儿上琴课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事，风雨无阻，能不请假绝对不请假。
再来说说练琴。基本上要求女儿每天练琴。当初我觉得自己要求很低，由于自己家里、工作很多事情要忙，做不到每天陪她练，就给她规定，只有她每天练都行，只要练到了二十分钟。恕不知，女儿练琴的兴趣不大，只是在敷衍着。当必须要有练琴成绩的时候，我只能放下自己的事情，坐在她旁边，监督着她练琴。练到痛苦的时候，我跟着她痛苦，一边安慰着她，讨好着她，娇惯着她，然后，让她再继续练，练到我满意为止。记得2012年暑假要参加一个比赛，带她出去游学也不忘背着阮漂洋过海，当时同事调侃我真能作，我心里想你算什么你根本不懂我：我是培养女儿，我是有目标的。回头看看，自己是一个对执念多么嗔痴贪的人啊！
再来说说考级。女儿从中阮一级考起，在五年级的暑假考出了中阮十级。我清楚地记得，女儿一年级的暑假，一起表演的有被民办录取的学生，我是那么羡慕，觉得她们的父母好有成就啊，然后邀请女儿跟我一起羡慕，我能明显感受到，我比我的女儿更羡慕她们，好似几年后要去民办读书的是我自己。
再来说说表演和比赛。从学校文艺汇演、市区级的大型表演，再到江浙沪的民乐比赛以至于全国级别的民乐展赛，在我们和老师的推动下，女儿都如约参加了，虽然其中有逃避、有退缩、有抱怨，但是她都坚持到了最后，现在我再回头看看，在我的坚如磐石的坚持下，女儿这条练琴之路走得有多么艰辛。集体的比赛项目有金奖有银奖，女儿回来很兴奋地告诉我这些好消息，我心花怒放，喜不自禁，觉得女儿可以有这么多的体验和参与，多亏了一直以来的坚持，所有的辛苦和不快都消散了。女儿的个人表演有二等奖、铜奖或者是鼓励奖，女儿曾经在得知奖项结果的时候，她总觉得不理想，伤心地哭过，愧疚地难过，和我约定之后的勤奋，现在想来，女儿做这些，好似在祭奠我的落寞，因为我发现我比她更悲伤——而我忍着不说自己的女儿没有一同学琴的小朋友棒，一味地强调着我的民主：妈妈不在乎。这能逃过女儿敏感的心吗？
说说小升初。2016年，终于迎来了多年绸缪着的小学升初中，几年以来我对杭州这所特招民乐特长生的名校是那么神往，而我也逐渐把女儿靠中阮升学的伎俩压在最后一块宝上，因为我发现女儿对弹中阮越来越讨厌，虽然她考过了十级，但是她的演奏水平远远不够。仿佛女儿在做我的生命教练，她要用自己的实力来证明，不弹中阮她依然能上名校，要给我的固执和庸俗开一个玩笑——女儿考上了另一所口碑不错的民办初中。这个结局，也能让我畅快地出口气，虽然我多年的坚持没有结出硕果，但是我依然有炫耀的资本，我女儿考上了名校。
不得不说的民乐团。由于我对民乐作为升名校的执着，我女儿二年级就在学校民乐团里泡了。记得每次文艺汇演，女儿很少有兴奋和期待，反而更多的是抱怨和愤怒，化妆、换礼服有太多的不便让她麻烦了，而我都会用所谓的锻炼和荣誉来强化她的信念——坚持登台，才能离梦想更近！我的老公也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帮忙，如今，我看到了孩子当时的无助！随着年级的递增，她对民乐团的憎恶感在不断增强。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支持她退出。来到初中，我继续犯着同样的错误，牵引着女儿心灵继续为我的虚荣服务。学校社团报名，女儿参加的几个自己感兴趣的社团竟然都落选了，我一心希望女儿持续我的中阮梦，十年的坚持就此放手我是如此不舍。就建议女儿去试试学校的民乐团吧，还添油加醋地跟女儿说，我自己搞教育的好朋友也这么认为去校民乐团很不错的。后来，女儿继续了我的坚持，她被录取之后她就后悔了，她告诉我她恨死民乐团了，她想退出，只是在自己有时间的时候再弹弹。当她好几次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多少还是带有我自己的期待——我希望女儿继续。
至到上个周末，女儿再和我说起退出民乐团，我不再有任何情绪，我放下了执念，我允许女儿做自己，我尊重女儿的选择。
女儿十年学习中阮的路程，启示我如何允许子女去做自己，也开启了我如何去发现孩子身上属于她自己的灵光。
我并不推崇快乐学习，相反，我认为凡是要学习一技之长，必然要苦乐参半，说纯粹的快乐学习一定是骗人的。一位恩师说，人从天赋出发才能找到生命的使命感。那么，在孩子的天赋中发掘她的兴趣，她才能快乐地坚持。在弹中阮这个兴趣培养上，我认为中阮是我强加给女儿的天赋，我在控制着女儿实现着我愿望罢了，我只是在利用母亲的权力在丑化母爱，否认了孩子的情绪，压制了孩子的天性，把孩子推得远离自己。
曾经，我认为自己多么地爱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高尚，如今看来，我却鄙视自己，因为任何带有功利包装的爱都是虚假的，你觉得你给出了爱，孩子接到的却是不被理解、是伤害、是恨。
经过无数次对抗和沟通，我现在看到了女儿的兴趣，她喜欢唱歌，她希望做一名歌手，而坚持十年的阮她将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不管未来如何，我允许她做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