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封尘苦旅
01.
腊月初八,寒风凛冽。阎王披了件破损的靛青大氅,端坐在殿上,持着酒葫芦,不停翻腾手机里的报表 。
“去年业绩不错嘛。”温酒入喉,哈出口热气,他评价道。
崔判官不太走心地阿谀道:“那还不是您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文韬武略、智绝无双、算无遗策、才华横溢……”
阎王打断道:“停停停,别扯了。上月爆出凡间那几个得肺炎的后来怎么样了?”
崔判官翻了翻本道:“暂无病源再复。”
阎王略略颔首:“这样就好,要是像十多年前的萨斯……?”
崔判官指正道:“SARS。”
阎王摸了摸下巴:“哦,SARS,要是像那样就不好了,明明阳寿有余,却因为得病,被大黑、小白那两个混杂勾了命去。被玉帝知道可是要扣年终奖的。虽然年终奖,他会私下再转我的,但是肯定要找个理由见我……这人太烦了。”他说话时,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崔判官再次翻了翻簿子,确认道:“老大,不碍事,凡间已经控制住了。”
“那就好。说来华中那地方我很喜欢啊,热干面、三鲜豆皮、鸭脖、鱼糊粉、面窝、武昌鱼……贼好吃。风景也美得不像话,尤其是春天,草长莺飞,樱花烂漫。先前孟婆还说她很喜……”阎王突然噤了声,重重咳了咳,转了话题,“等过了年,我就给大家放个假,去人间看看樱花。”
崔判官满脸八卦和妈妈我磕到真的了表情:“领命。”
阎王把话头转回工作:“再提醒一句,记住啊,今年严格控制住阳寿未尽的魂魄,不然玉帝那我不好交差。”他信任似得拍了拍崔判官的肩膀,对方郑重点了点头。
阎王满意地笑了,站起身,一眼望见地上被牛头马面绑来的几十头猪牛羊,大手一挥:“处理下,给各部门送去,当年货了。”
崔判官拱了拱手,正要走,阎王叫住他,半是犹豫半是纠结:“今儿是腊八,遣人给孟婆送碗粥去,我早上熬的。”
“哦,是!”崔判官一脸笑意
阎王又拦他,他垂着头,晃了晃酒葫芦,:“……顺便……顺便跟她说声……酒挺不错。”
阎王说话声音跟个初恋小男生似的。
崔判官从他口气中还听出了几分稚气和一点期待,他饱含深意地凝了对方一眼,但是,被对方杀气腾腾地瞪回来。
崔判官笑着行了个退礼。
02.
忘川河畔,奈何桥旁,立着座凤尾竹搭建的屋。
屋身半没于河,半伫在岸,这座屋子就是孟婆的居所。
屋前有块巨石,上刻:“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上可奈何,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忘川水流流忘川,彼岸花开开彼岸,彼岸花开开彼岸,此江船行行此江。”
巨石上的诗是千八百年前,孟婆遇到了个预备过奈何桥的诗人,不对,诗鬼,不对,不是李贺。从他手里得来的。
孟婆问他:“小伙子,要不要喝孟婆汤呀?”那诗人的幽魂也不答话,静静看了她一眼后,从怀中取了副字送给她,说了句:“此乃吾作,赠予卿,望珍重。”
他捏紧鼻子,壮烈地饮下那碗又臭又苦的孟婆汤,过了奈何桥。
彼时的孟婆觉得不错,便留存下来了。
只不过,巨石上的笔势遒劲,沉稳大气,不似女子所书。
至于怎么镌刻上去的,那也是千八百年间发生的事了,孟婆已经不大记得。
此时的孟婆支了个摊子摆在奈何桥前,旁边有数个身着黑T的仆从,从容打包出一杯杯孟婆汤,招呼道:“你好,欢迎光临。玛奇朵孟婆汤,卡布其诺孟婆汤,黑糖珍珠孟婆汤,百香果孟婆汤,西瓜汁孟婆汤,如有需要,还可定制孟婆汤哦,只需付上过路费即可哦。”
孟婆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工作照,发到朋友圈:又是努力工作的一天哦~[图片][图片][图片]。
阎王点赞+1,孟婆心思:这人这么空,也不来看看自己?
孟婆还在思考时,飘过个蹒跚老头的幽魂,他叫住孟婆道:“小姑娘啊,给我来碗腊八味的。”
小姑娘?孟婆低头看了自己,一身蓝衣披了件雪白的狐狸氅,诚然,神仙是永驻青春,一直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年纪这回事自个儿都记不清了。
她朝老人甜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老人家,没有腊八粥味的。”
老人长叹了口气,开始自说自话:“哎,小姑娘,我今年八十了,儿子和孙子都不爱到我这来。好不容易等小孙子放寒假了,儿子买了野味说到我这给我和他补补。但是,没想到啊,我早上咽气了,别说野味了,腊八粥也没喝上,儿子和孙子也没见着。”
老人似乎很眷恋那没吃到口的野味,眼神望向遥远的边际。
孟婆内心还是挺同情这老头的,虽然这近千年,她也听了不少这些爱恨情仇的故事,但每每遇着新朋友老朋友依旧会为之动容,比如眼前这个,孟婆想不起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直到她听到老头口中的野味,当下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野味?这有啥好吃的?还不如黑糖珍珠孟婆汤好喝呢。
老人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用一种你懂个球的眼神看着她。
03.
牛头马面指挥手底下驮着大包的东西往孟婆这处赶,恰巧遇着孟婆同老人闲扯野味。
孟婆一眼望见牛头马面,和老头招呼了声稍等,就问道:“哎,小牛、小马,你们怎么来了呀?”
马面急道:“阎王听说你……”
牛头阻止他,插话道:“阎王说等过了年,给大家放假,一起人间看樱花。“又讪笑着指了指后头的货物道:“年关将近,阎王派我和马面送点年货来。”
孟婆微微一笑,脸上有些喜悦,随即抿了抿唇,不去管那樱花之约,目色扫向货物道:“这么多东西呀?其他人呢?”
马面咽了口水,心说:才不告诉你2/3都在你这呢。
他正要开口,便被牛头捂住马嘴道:“都送了,就差你这了。”牛头另一手又从背后取出道:“这是腊八粥,阎王……”
那老人一直倾身听这侧动静,一听是腊八粥,忙疾步上前,抢过就喝了。
孟婆也没阻止他,眼睁睁看着他喝下,倒是一旁的牛头马面一脸惊恐,内心想着怎么和那个长得俊朗无比阎王脸的阎王爷解释。
孟婆攥了攥拳,微笑问道:“好喝么?”
“好喝。”
“但是呀,老人家,这腊八粥不作数的,你还得喝碗汤才行。”她又补充道:“原味的。”
老人拿手背揩嘴,一脸憨笑:“没事。”
他寻思:那孟婆汤那么多好喝的味道随便选个就好,想来原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孟婆眯了眯眼睛道:“原味是屎味的。”
“……”
04.
老人如英雄赴死般满脸狰狞地饮下那杯孟婆汤,长吁口气后,说了声:“真XX难喝。”
而后,他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仿佛能看到没来得及道别的儿孙:“可惜啊可惜,没吃上那蝙蝠。”
孟婆先前还沉浸在感动之中,听到最后那句话,两眼一翻,这种稀奇古怪的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老人仍觉得他不懂欣赏:“小姑娘啊,你得要有欣赏的目光和实际的行动,这样才不会错过美好的事物。”
老人微微一笑,似乎意有所指。
孟婆低下头似是若有所思,马面觉得她这一刻肯定是想到了阎王,因为她直勾勾地凝向被老头喝完的那个空粥碗。
还给老头喝大便……大便味的孟婆汤,马面笑了,这不是自己砸招牌吗?
待孟婆抬头反应过来时,牛头已经把那缕幽魂赶向奈何桥对侧了。
孟婆怔了怔,还是满脸微笑地目送老头,望向牛头马面,她问:“哎你们刚才说什么?这是腊八粥,阎王,阎王什么?”她话语中透露出几分关心,马面希望自己没有判断失误。
牛头再次用手捂向准备说话的马面,他眼珠转了转:“就是,阎王叮嘱您,腊八粥得趁热喝。”
孟婆摸了摸指甲,像是不太在意:“嗐,没事,已经让那小伙子喝了。”
她唤了两个仆从把货物往屋里搬挪,凑上前去看牛头马面道:“你们俩,要不要喝杯甜甜的孟婆汤呀?”
马面挣脱出牛头的手掌,笑呵呵道:“好呀好呀。”
孟婆意有所指:“喝了之后,把面具摘了再演个恩爱情侣给我看?”
马面:“坚决不要!”
“不喝!”牛头故作硬气:“我牛战士是不会摘下面具的!更不会和这只马演情侣的!”
马面附和道:“我马战士也不会摘下面具的。”继而,他又转头去怼牛头,“你是什么牛战士?就是个牛头,我还不想和你演呢!”
“那你还不就是个马面。”牛头很不服气,“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很想和你演似的?”
“哦?”孟婆抱起手,静静看着他们俩,“哟,还没喝就演上了,看来你们果然是一对啊,真有趣。”
牛头马面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快跑的讯息,二人擦了擦汗:“那啥,孟婆,阎王叫我们和大黑小白还有事儿,我们先走了啊!”
说完,两人又一对视,忙不迭地朝来时方向跑去。
被大魔王逼迫下的恩爱对视,为了爱人选择退让逃跑。
由本孟婆编写的《牛头爱对马嘴》又有新素材了。
孟婆笑起来,接着伸了个懒腰,走向屋里准备肝文。
05.
腊月廿八,阎王殿。
阎王抱着手机看天庭银行拨下来的年终奖,他一脸傻乐。
“不……不……不好了,阎……阎王。”黑无常从殿外跑进来。
“叫魂呢?叫?”阎王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不对,正色道:“本王刚发的工资,怎么不好了?哪不好了?大黑,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信不信我扣你钱?”
黑无常满头大汗,越紧张越结巴,越结巴越紧张:“凡……凡……”
阎王怒道:“烦什么?你敢说我烦?”
“间……间……”
阎王把手机一扔,哼道:“你还说我贱?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小白在哪?”
“阎王,我在这儿;”白无常匆匆从殿外赶来,“启禀阎王,凡间有难,华中之地有大批肺炎感染者,可能会增加死亡率。”
黑无常听他说地顺溜,投了个感激似眼神给他,白无常似是没看见,黑无常见对方不理自己,嘟着嘴不说话。
阎王脸色稍有缓和,一听只是凡间之事,抠了抠鼻屎,满不在乎道:“没事,判官前些日子说凡间没事啊。就算有事,今年早点凑满指标也好。”
白无常:“王爷,可那些感染者,阳寿还有几十年啊!”
“你说什么!”阎王爷又跳起来,差点把手机摔了,“小白你仔细说。”
白无常定了神,躬身道:“据探子报,华中地区疑似多食野味,导致名唤新型冠状肺炎的病毒滋生,感染人数不断递增。情况类似……类似当年的SARS。”
阎王腿下一软,想起当年的SARS,八百多条尚有阳寿的生命,被他们俩活活勾去,久久不肯喝孟婆汤转世轮回,无组织性无纪律性地大闹奈何桥,和当年孙猴子竟是有得一拼,还有些身着白衣的还一直喊:“放我回去,我要去给他们看病!”
想起这些,他心有余悸,更何况那SARS连神也能传染。
别说凡间,就连神界也怕的要命。
神不会死,
但不代表,神不会生病啊,那太痛苦了。
阎王深呼一口气,负起手,拧紧眉毛,来回踱了几步,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翻墙去凡间的小博看了一眼:截止1月22日22时45分,全国共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544例,累计死亡17例。
我屮艸芔茻?
他像是换了个人格,霍得转身,下令道:“不能让当年SARS的悲剧重演,我现在给玉帝打电话汇报;老崔,你给我监督好每天地府的魂流量;大黑你给来往的魂魄和地府值班人员准备消毒用品:酒精、口罩、手套防护服;小白你每天去凡间监测实时数据,定期上报给老崔,必要时加派人手;小牛、小马,你们俩去……去孟婆那帮忙,多送点物资过去,她一个神肯定忙不过来。”
牛头马面满脸黑线,心说:都这么忙了,我们还得帮你照顾女人。
虽然不愿,还是随着众人作了一礼:“是。”
06.
阎王前天才到凌霄殿来参加过年会,说实话,他不太愿意见玉帝。
要问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嫌弃。
玉帝兴奋地跳下宝座,抓着他前后甩袖子:“小阎~你怎么来了呀?”声线之娇软令人头皮发紧。
阎王忍着恶寒,推开玉帝,扶正衣冠,凛然道:“阎罗殿王参加陛下。启奏陛下,凡间突发疟疾,微臣内心惶恐,今上天禀陛下,请增派人手,以度此次难关。”
玉帝见他不和自己亲近,不禁气恼,往台阶上一坐,嘟囔道:“你们地府早点完成指标不也挺好吗?管他们凡人作甚么?”
阎王微叹口气,上前一步,顺着他的发冠摸了摸,哄道:“有很多人,阳寿根本没用完,按照地府的规章制度,若是没用尽阳寿的凡人,转世将还他翻倍的阳寿。假设这个人这辈子和下辈子的阳寿都是七十,但是他三十就死了,那下辈子还多了四十年,如果这样,那得多活到百岁以上了。”
玉帝很是享受,托着腮盯着他:“这样不好吗?毕竟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大家都长命百岁不好吗?”
“不行啊陛下,现在凡间已经人口老龄化严重了,如果长期以往的话,青壮年就会越来越少。”
“他们不是开放二胎政策了吗?”
阎王见劝说无用,轻叹了口气,目视玉帝道:
“陛下,17年前SARS患者大闹地府您还记得吗?”
玉帝抖了抖。
“陛下,千年前,斗战胜佛大闹天宫您还记得吗?”
玉
“你不必再说了,朕知道了。”玉帝换了脸色,“如今在前线带领凡人抗疫的是何人?”
阎王愣了下:“稍等,待小臣查看一二。”他掏出手机,翻了翻,“院士名唤钟南山。”
玉帝捋了捋胡须,赞道:“当年SARS似乎也是由这位凡人主力抗疫,凡间果然是人才辈出的地界。小阎,你给这位钟院士多记一笔功德。”他思忖片刻,又补充道:“传雷神君和火神君下界,助钟院士早达目标。”
“是。”
玉帝可怜巴巴地睁着双眼:“小阎,接下来能陪我玩会儿了么?”
阎王冷汗涔涔,忙道:“陛下,微臣地府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了。”
未等玉帝拦他,忙捏了个诀,化作一缕青烟跑了。
“哼,讨厌!”
07.
数日的连轴转阎王也疲倦不堪,明日便是凡间的正月十五了,他还挺想给自己放个假的。
阎王翻了翻手上的生死簿,抬头一望,见是个长身而立的白色幽魂:“你可是姓李?”
“是的。”
阎王仔细查看一遍,霍得站起身来:“李医生,你前几世皆是乃是揭示此次肺炎的先驱,生死簿上写你阳寿未尽,于功于德可列地仙。”
李医生摆摆手笑起来:“不必不必,请阎王速速让我转世吧,还有好多病人等着我呢。”
阎王这一刻想起了许多人,八十三年前的迅哥儿,四十四年前的三位杰出英雄,两年前的武侠大师。
身虽死,意永存。
“也好,我送你去奈何桥吧。”
“麻烦阎王了。”
奈何桥亘在忘川河上,千万缕魂魄从桥上饮下那杯孟婆汤,扬长而去。
要说阎王做地府神君这么多年,读了不少闲书,这些闲书自然也是那些令人景仰的人物所著,譬如几十年前弃医从文的那位,再譬如“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那位。
遇上这些人物,身为阎王的他也会亲自将这些神魂送过奈何桥,再在功德簿上给他们添上一笔,望他们早日成仙。
阎王亲自送幽魂往奈何桥来,千百年也有过不少次数,光四十四年前,就送了三次,资历浅些的地仙见着了却非常惊诧。
阎王表面不动神色地问:“孟婆怎么不在?”见她不在,内心却松了口气。
牛头谄媚:“孟婆怜惜小的们,去隔壁地府超市买饮料了。”
阎王点头:“给李医生挑碗孟婆汤。”
“李医生,这有焦糖玛奇朵味的、还有黑糖珍珠味的、还有……”
“原味吧。我还是挺喜欢原味的。”
牛头和马面想起前些日子那老头喝的屎味孟婆汤,刚想上前阻止。
却见阎王已将碗递过去,李医生一口饮下,咂了咂嘴:“真香啊,是我爱喝的排骨汤,阎王,你们地府伙食太好了吧。”
阎王朗声一笑:“哈哈哈,那你要不留下来?”
李医生摇头:“不了,我老婆孩子还有几位老人在上面等着我。”
“几十年后再见吧。”李医生挥了挥手,缓步朝奈何桥上走去,他嘴里开始碎碎念:“希望你们一定要平安,希望国家抗疫成功,希望……下辈子能早点看到庆余年续集,嘿嘿……”
三人满是怅惘看向李医生的幽魂飘向之处,牛头和马面犹疑着问:“原味不是屎味的么?”
阎王解释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原味从来是根据孟婆心意所设。”
牛头和马面八卦兮兮地发出一声长音:“哦~阎王你好懂。”
“还想不想干了?”阎王声音冷冰冰,他睨了他们一眼,“口罩戴好!”
“是!”
“我也去趟地府超市。”
“哦~”
08.
孟婆最近非常忙,也特别闷。
她闷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是,她开始戴口罩,穿防护服上班,她的口罩还特别厚,好像是什么3m的n95?
但是被阎王派来帮忙的牛头马面戴的是普通那种蓝色口罩,又薄又轻便,她有点羡慕。
她也问过牛头马面为什么不戴n95,两人支支吾吾,最后还是用了“女士优先”“长辈为尊”这种蹩脚的理由给她。
幸好,孟婆也不是个心思多疑敏感的人,她信了。
第二点,她总感觉身边少了些东西,没来由地烦闷。
以往阎王总会寻个理由,差牛头马面送点保健品、营养品、 年货这些的。
她虽嫌麻烦,但也知道要礼尚往来,作为回报,她会酿点小酒,送点小吃,似乎曾经还做过件衣裳给他?
如今阎王每天忙得不见身影,牛头马面又统统在身边,没人来送吃食,她反倒开始惴惴不安了。
她把这一切归咎于阎王那阎王脸不来烦自己,不大习惯,等疫情结束得去吵吵他。
这不,孟婆怕阎王照顾不好自己,准备去隔壁的地府超市购点生活用品,差人给他送去。
最近地府特别严格,到了那种,她去超市购物,还要出示地府健康码的地步。
难道他们不认识我吗?不认识我这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明眸皓齿的孟婆吗?
她这样想着,跨出地府超市,迎面撞上满脸疲倦的阎王。
阎王明知故问道:“孟婆,你怎么在这?”他表情瞬间转换,眼睛亮闪闪的,声音中有几分羞涩和胆怯,孟婆判断着:“给小牛小马他们买饮料。”她捏了个隐身诀,把给阎王买的用品全藏起来了,又问了一句:“倒是阎王您怎么大驾光临此处了?”
“……我送个幽魂过奈何桥。”
“想来又是个德行俱佳的良善之人。”
“是,以他十世善人之资,可列地仙。”
孟婆挑起眉看他:“然后呢,怎么到这来了,来找我?”
“没……才不是。”阎王眼神飘忽,“准备买瓶快落肥宅水。”
“哦。”孟婆没听他讲缘由,只定定看着他脸上的蓝口罩和身上那件破旧靛青大氅,孟婆想起来了,这便是好多年前送给他的衣服了,具体是什么年份?大概是孙猴子闹地府撕生死簿时,他哭得好大声说:怎么办怎么办?
阎王太担心去见玉帝,还要找他求助这种事了。
孟婆为了哄他,揪了点牛头身上的毛,制了件氅衣送他,他穿上后不哭不闹,欢喜极了,只是未曾想竟是穿了这么多年。
孟婆鼻子有点泛酸,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对方脸红,她才开口问道:“阎王,怎么你也是这种口罩,就我是这个?”她指了指对方脸上的普通医用外科口罩和自己脸上的n95。
阎王没回答,他低下头,耳根有点红。
孟婆目色一扫,
奈何桥到地府超市的距离,一百米。
阎罗殿到地府超市的距离,一公里。
从自己做神仙,闯荡奈何桥、称霸忘川河、细听古今魂魄二三事以来,
还有阎王深情款款望向自己的模样中,她基本能确定了。
阎王多半是个闷骚。
不愧是我,孟婆自夸起来。
孟婆盯着他手里的饮料看:“阎王您隔这么远来买快落肥宅水呀?”
“这不是主要来超市,顺便处理正事嘛。”阎王舌头打结了,“说错了,主要处理正事,顺便来超市。”
孟婆凑近去看他:“哦?就这样?”
“对……对啊!还能怎……怎么样?”阎王说话时有点儿结巴,他怀疑自己是被大黑附身了。
孟婆想起牛头马面说得樱花之约,转了个话题问道:“你想不想去看樱花?”
阎王支吾的想字没说出口:“想……还好。”
“那我们单独呢?”
“……”
阎王偏过头,不去看她,半晌才问:“孟婆,你想说什么?你现在是正在质问本王吗?”
“我想说。”孟婆摘下口罩,勾起桃花眼笑眯眯地凑近他,“你是不是喜欢我,特意来找我呀,阎阎?”
阎阎???!!!
我可是堂堂阎王,他对这个称呼差点跳脚。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他口罩以上全是红的,选择性忽视那句“特意来找我”。
而后爆出一句:
“谁?!谁喜欢你了?!”
整个地府都被阎王暴涨的羞怒声充斥。
然后,回响了好几遍。
09.
“后来怎么样了?”八卦小分队队长崔判官抬着摄像机对准黑白无常。
“那……那……天……” 黑无常激动地拍打着轮椅。
“你冷静点。”白无常抚着他不停拍打的手。
“还是我来说吧,话说判官你不是可以看监控吗?”
“也……也……好。”
崔判官摸了摸鼻子:“听别人说比较有意思嘛,请开始你的表演。”
白无常面向镜头,开始叙说:
“那天我和大黑有事要向阎王禀告,找了一圈没找到,我猜阎王应该是跑孟婆那去了。就给牛头马面打电话,他们俩说,孟婆去地府超市买东西了,阎王刚送走李医生,也跑超市去了。
大黑一听,就要去超市找阎王,我想着不能打扰他们,不然我肯定也会被扣钱。”
“大黑不听,还是去超市找阎王。结果就恰好听见阎王那句暴怒的‘谁喜欢你?’。
接着他退后几步,准备跑路,孟婆凑上前,反身抓住他胳膊,踮起脚,隔着那蓝口罩朝他嘴上嘬了一口。”白无常双手捂着脸,发出阵阵杠铃般地猪笑声。
黑无常在旁侧,疑似恐慌状地拍打轮椅。
白无常笑看着他,透出一股幸灾乐祸和八卦的意味:“你知道吧,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判官将摄像机转向自己:“各位观众朋友,由于见证人已疯,下面播放当日监控。”
“我屮艸芔茻?!你亲我?!”
“干嘛?!”
“你以下犯上!你你兴风作浪!!你你你……唔。”
孟婆实在没耐心听眼前的男人再爆出些不知用得对还是错的成语,扯下对方口罩,又吧唧了一口,推开他,清泠着问:“怎么,你不喜欢吗?”
阎王整只手捂着脸,脸上红得像西瓜汁孟婆汤。
就在这时,不速之客闯入。
“阎……!王……!”全然未曾理会到打搅到什么名场面发生的黑无常作出了毕生最大的错事。
瞬时,阎王羞赧的脸化作冰凉,空气更因这突来的阴冷骤降下来,原本便冷得直哆嗦的地府无故平添几分寒意。
阎王身后的大氅随风飘了起来,他走上前去,暴揍了一顿黑无常,直把他打得连连求饶。
再然后,他调整心态,恢复成那副阎王冰块脸的模样,从容提起黑无常的领子,他路过孟婆时,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喜……喜欢。”他将口中的话滚了滚,重新加了两个字:“至极。”
这下,孟婆脸也红了。
10.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是一年春花盛开。武汉大学的樱似乎未曾受过阻挠,如这些年里的往复一般,竞相开放。
两个身披大氅的青年男女正徘徊于樱树下,女生摆出剪刀手要求男生拍照,男生满脸写着不愿意,依旧操控手上相机。
“你这拍照技术不行啊,亏你还是阎王!”
孟婆端详着阎王给她拍的游客照,不满意地摇头。
“阎王从来不拍照。”
“你得练练。”
“我不!”
“听话,乖。”
对于孟婆哄小孩子般的攻势,阎王嘟着嘴别过脸去。
见他不满意,孟婆悄悄捏了诀,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酒葫芦,柔声道:“早上给你温的,喝点?”
阎王满意地笑了,他刚接过酒,看到有个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屁大小男孩一蹦一蹦的,朝他直奔过来。。
“亮亮,慢点跑。”
话音刚落,小男孩直接给阎王撞了满怀,手里的酒葫芦倾倒在地,启封的酒顺着葫芦口流出。
那小男孩摔倒在地,趴在地上,警觉般嗅了几下,眨着硕大的眼睛盯着阎王道:“叔叔,不能喝酒精,会中毒的。”
“小朋友你没事吧。”孟婆矮下身子去看他。
“谢谢姐姐,我没事。”
“这不是酒精,是酒。”眼见流了一地的酒,复又听见那声叔叔,阎王又想哭又想笑:“为什么我是叔叔,她是姐姐?”
话刚问完,男孩的妈妈追了上来:“不好意思呀。小孩不懂事,添麻烦了。”妈妈开始查看男孩有无受伤。
男孩:“妈妈,叔叔喝酒精。”
“这不是酒精,这是酒。”阎王又强调了一遍。
“没事啊,是我们不小心。”孟婆剜了一眼阎王,又问道:“姐姐,这小朋友怎么会知道酒精,他才一岁左右吧?”
“我们家是医院工作的,好像小孩天生就对医疗用品有感应。加上去年新冠严重,家里天天喷酒精,所以就记住了。”妈妈牵起男孩的手,“亮亮来,和哥哥姐姐说再见。”
男孩儿朝两人挥手:“叔叔再见,姐姐再见。”男孩抓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想回去看范闲。”
“只能看一小时啊,不能多看。”
“好。”
阎王看着那对母子的背影,勾勾嘴角:“是你啊李医生。”
孟婆问:“在想什么?”
阎王摇摇头:“没什么,想到去年的……排骨汤,回去做给我吃吧。”
“行吧。孟婆思考一会儿:“但你得先带我去吃热干面。”
阎王笑着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洞:“好。”
二人携手渐行渐远,四月的灿阳落在武大盛开的樱花上,几多行人携手漫步在林荫大道上,那是名为静好的温柔。
你看啊,这世间,霁云消散,山河无恙。
只盼得,春终归来,你我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