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席慕容
文/竹露滴清响
01.
公路两边没有多少树木，田野里的土因为临近海边，盐碱的成分多，泛着白色，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一处连着一处的池塘已经结冰，岸上用来看守的小房子在卖完鱼虾之后再也无人看守，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路边偶尔有干枯的芦苇挂着些许的芦花在风中摇摆……
八十多岁的李大伯坐在车里，看着这久违的家乡风景，思绪被牵出很远，又倏忽飘回。
前几天七十多岁的二弟给他打了个电话，絮叨了家里和村子里的事，说村址划归出去，国家要开始筹建工业园，过一两年全村就要搬迁了。
李大伯离休前是地委干部，知道国家政策一下来，行动会很迅速。
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些着急，祖祖辈辈生活了多少辈子的村庄说没有就没有了？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他和儿子商量着要回老家看看，儿子当然不同意，从内蒙古的锡林浩特到河北的北堡，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八十多岁的人，能承受这路途的劳顿？
李大伯先是请求儿子，接着就是耍老小孩脾气，这两招儿都无济于事后，倔强的他就收拾东西，说要自己坐火车去。儿子没办法，只好开车带着李大伯来老家了。
都说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虽然李大伯的父母早就没有了，一个弟弟也早就撒手走了，但老家还有两个弟弟健在，还有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村庄和乡亲们，他还能回来几次？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李大伯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再回来看看。
02.
车终于开始进村子了，虽然有很大变化，但村子原来的大概样子还是存在的。
紧邻村子的那条河还是老样子，弯弯曲曲地环抱着村子，小时候这儿是他们的游乐场，夏天跳河洗澡捉鱼捉蟹，冬天凿开冰面钓鱼。看到这条河，小时候的事立刻全部闯入李大伯的眼睛，嬉闹声、惊呼声，就在眼前……
现在小河虽然结了冰，一样牵动着李大伯的思绪。回忆是不会结冰的，不管岁月走出多远，都会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细细地流淌。
虽然是冬天，李大伯也把车窗玻璃按了下来，一阵清列的冷风立刻冲进车里。
“爸，别感冒了！”
“没事！”
李大伯陶醉在家乡的冬风里，十几年了，家长的风一直在梦里，如今他要再真切的感受一下。
李大伯尽情沐浴着冬风：“闻到海的味到了吗？”他像孩子一样惊喜地问儿子。
儿子摇摇头。
李大伯沉默了，在内蒙古长大的儿子哪里闻得到海的味道？只有在海边生活过的人才会闻得到海的味道。
李大伯觉得村子里这腥腥咸咸的味道真好闻，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车开进村子。五百户村民的李家庄是个大村子，大部分人都姓李。李大伯小时候听他父亲说李家庄的人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唐朝的时候就在这生活，子子孙孙，不知道多少代了。要不是他当兵出去，他也会守着村庄过一辈子。
李大伯眼睛看着窗外，村子和原来的样子大不一样了，家家盖的平房高大宽敞，坑洼的路面早已不见，水泥便道在村子里四通八达。
偶尔，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缩着一处低矮的泥草房，在岁月里斑驳着，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垂暮的老人，在时光中静立。
李大伯的眼光看到这处老旧的房子时，像老猫搜寻到鱼一样，目光舍不得扯回来——那是他记忆房子中的模样！
一会儿，到了李大伯的二弟家。
李大伯的二弟和两个侄子、侄媳妇、孩子们早就再门口迎侯，车一停下，大家赶紧打开车门，把李大伯搀下车。
晚上，大家问李大伯想吃什么，大伯说就想吃家乡河里的鱼，李大伯的侄子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吃完饭，大家很快散去，好让耄耋之年的李大伯早些休息。
03.
第二天，李大伯由两个弟弟和几个侄子陪着，去村西头走了走，村西头是成片的池塘，大的、小的，一个个像明亮的大珍珠一样散落在田野里。李大伯望着这些池塘，思绪万千……
十几岁的时候，他常带着三个弟弟去二三十里外的大神堂和小神堂捞卤虫。
那时候他们骑着两辆水管自行车，带着干粮，每天的下午四点准时出发，因为盐池附近卤虫多，而盐池又都有看管的人，不让人靠近，所以他们得偷偷摸摸地去。
到那儿以后穿上叉裤，慢慢趟进海水，到盐池的土埝附近，先用搥子使劲搥脚下的泥，如果泥里有卤虫，它们会从泥里钻出来，迅速窜到水面，然后大家赶紧拿抄子一下一下抄上来。如果搥了半天也没有卤虫窜上来，就得换地方。
这样一干就干一宿，天黑下来，有月亮的晚上最好，如果月光不明，就用手电筒打光照着晃悠悠的水面。李大伯说他们会这样在水里捞一宿。
李大伯说捞一宿也只能捞上来大约一斤卤虫，这一斤卤虫攥干了也就拳头大小。第二天早上，还要立刻赶到收卤虫的地方交货，然后累得赶紧回家睡觉休息，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再去。
“收卤虫干什么？”侄子们问。
“听说用来造血，卖给日本人。卤虫可贵了，一斤能卖上六七十块钱，所以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去捞。”李大伯讲得很兴奋，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李大伯又给大家讲了他带着两个弟弟去废弃盐池捞盐的事。
说一天他们兄弟几个就能捞十几草袋子盐，能装满半个屋子。整个冬天李大伯一家就靠捞来的盐粒换白薯、换玉米面等……
久远的生活似乎就在昨日，人们对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总是记忆犹新。李大伯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是个天才的演说家，他用手比划着，两眼放着光，时而喝上一口茶水，整个人都沉浸在遥远的岁月……
04.
有时候，人一旦走出了故乡，在长长的岁月里，就真的成了游子。
走出故乡的人对故土有再多的留恋，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乡愁。李大伯在老家住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要离开故乡的。
他让两个弟弟陪着，围着李家庄走了一圈，然后又到李家祖坟站了好一会，才默默离开，这可能是李大伯最后一次这么近的缅怀亲人了。
李大伯回乡了，年老的他虽然无法跪拜父母，但却在冬风中长久地追忆岁月……
李大伯要走了，虽然老家的人给李大伯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但李大伯最喜欢的是他特意嘱咐带上的一小袋粗盐和一罐头瓶卤虾酱，因为这是家乡出的，家里人做的，小时候竟吃这些了。有小时候味道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八十多岁的李大伯走了，乡愁，又一次装满了它的心。又有谁能够丢掉呢？它是每个人心中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无戒365挑战训练营第35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