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阳
我想说的苹果不是那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而是我家种的可以一口再接着一口吃掉的红富士苹果。我家的苹果熟了,像往年一样,可是今年我却对这些苹果有了不一般的感受。
苹果是长在苹果树上的,可是苹果树跟其他树都不一样,见过它的人不会觉得稀奇,没见过的人也想不出来它是什么样,我以前遇到一个不知道苹果树长啥样的人是会感到十分奇怪的,但后来渐渐意识到,毕竟他们没有像我这样的天天在苹果树上玩耍的小时候,于是,我也就觉得这没什么了。
鲁迅的院子里有两颗枣树,我家院子里没有。我家有一棵杏树、一棵柿子树和梧桐树,还有一大片常年绿着的竹子。我要说的跟这些都没关系,我想说的是苹果树,可是我家院子里好像从来没有过苹果树。所以我们就不得不离开家下地去了。
我家大门朝东,门前就是一条路,以前一直是一条柏油路,经过了几次重修现在成了一条水泥路,只是越修越窄,越修越不得人心。路的东面是田野,是一片片庄稼和果园,庄稼越来越多,果园越来越少,西面都是我们住着的人家,出门向南走大约一百来米,路西边就是我家的苹果地了。如果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经过一个危桥向西走就到了我们乡里的新公社,乡政府就在那里,也是我们乡里比较繁华的地方。在一个十字路口继续向南就到了310国道,向东是安徽地界,向西就是市里,然后就可以乘汽车或者火车去往不同的地方,我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了家,远离了家乡。
苹果树在田地里,我们家最大的一块地没有庄稼,而是三趟苹果树。它们的年龄应该比我还大,因为从我有记忆时,它们就已经年年开花结果了,而且苹果树从栽下到结果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况且我家地里的果树已经那么茂盛了,完全像二三十岁的样子。
我家的果树还算年轻气盛,爷爷家的完全可以说是老树了,不过它们老当益壮,年年产量却是不低的,当了一辈子的农民,爷爷不仅对土地有感情,对这土里几十年的生命更是感情深厚。更何况这些果树曾帮助我家度过最困难的年景。
九十年代是我家最困苦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小,没有什么记忆,记得一次听奶奶说如果没有这些果树,我们家真的撑不过去那个贫穷的时代,很多家庭都外出乞讨了,我们就凭着这些果树的馈赠坚持了下来。这可能也是现在很多家都已经不再种树而我家却坚持没有刨掉的原因。
爷爷奶奶已经老了,种地是体力活,管理果树更是费心费力,可是不论家人怎么劝说,爷爷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刨掉那些树。直到去年,爷爷的病情严重了,在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艰难度过了一个星期,幸运的是,爷爷撑过去了。但从此不能再出力干活,爷爷不再坚持了。
爷爷的一生都是在艰苦中度过,我从大人们之间的聊天中了解了一些那些过往。小时候,爷爷的亲生母亲去世比较早,后来有了后母,她对爷爷并不好,每天让爷爷下地干活还不让吃饭,爷爷个子不高应该都是小时候受了太多的苦造成的,那时候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只有沉重的木板拉车,爷爷年轻的时候经常去几十里外的地方拉肥料。那么沉重的车子让我现在拉也拉不过二里路。
还是回到苹果树,苹果成熟的季节都是在深秋十月,天气转凉,经过霜打的苹果会更脆更甜。在这秋天的夜晚是不平静的,村里有一个已经约定俗成的习惯,可能是因为以前人们物质匮乏,所以在苹果成熟的季节会有外面的人来偷苹果,因此家家户户夜晚都会在苹果地里看着,用塑料纸和一些玉米秸秆搭一个棚,卷着铺盖整夜就睡在地里。现在没有这种情况了,一方面是苹果地渐渐少了,另外也没有人会在大半夜跑出去偷人家的苹果了。只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不过也没有人在地里搭棚睡觉了,只是在吃过晚饭后去地里转两圈就回家了。
我小学时听过一个同学跟我讲的故事,这是她的爷爷亲身经历的事。在她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苹果成熟时的深秋季节,一天夜里,她爷爷睡在苹果地简单搭的棚里,由于已经后半夜了,人们都睡下了,本来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了小孩吵闹玩耍的声音。这就太奇怪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孩子在外面玩,他爷爷正纳闷紧接着头皮发麻,他想不会是遇到鬼魂了吧。当初年轻气盛的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虽然不相信,可是耳朵里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晰,就是从外面传来的,于是他壮着胆子拿着那种只会发出昏黄的光的手电筒探出了头。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不远处的苹果树上坐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全身发白,好像正在树上打秋千玩耍。他赶紧缩回了头再也不敢出去,直到很长时间后,那两个小孩的声音才消失不见了,他爷爷在棚里坐到了天亮,等到外面路上渐渐有人走动才敢出来。
他看到昨天夜里那棵坐着两个小白孩的树下落了一层叶子。这更加重了他的恐惧,白天跟其他人说这件事,却没有人相信,他拉着两个人第二天和他一起待在棚里等待,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没发生什么,连他自己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了,可是那些声音,那个场景明明很清晰,这件事渐渐被人遗忘没有人对其关注了。
苹果地里还有很多故事,那是我儿时的经历。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用来游戏,我们小伙伴们甚至可以找不同的泥疙瘩,相互锤砸,比谁最后剩下的较硬。在田间地头玩跳格子,用小苹果做为琉璃弹,总之没有什么不可以玩,那是段快乐的时光,也是我们很多人共同的回忆。
经过了这么多年,苹果还是那样的苹果,只是社会变了模样。一年接着一年,种地再也支撑不了家庭的负担,村里人都开始逃离。08年的时候,经济形势一片大好,那一年各种农产品价格也都比较好,连往年一毛多一斤的落果也涨到了七八毛,大的苹果可以卖到近两块钱一斤,那一年家家户户获得了丰收,村民们喜不自胜,他们就是这样很容易满足。
然而从那以后便没有了好消息,初中开始学历史,老师们都批判资本主义不好,还有一个特别著名的例子,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却有人把生产的牛奶都倒进河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牛奶生产商的苦衷,我们的社会差不多也到了这种阶段,前段时间有农民的土豆烂在地里也卖不出去,这种情况和资本主义的牛奶倒进河里并没什么区别吧,并不是农民不想卖,他们又何尝不希望辛苦了一年能有一个好的收获呢? 农民的悲哀,无处倾诉,也不知道怪谁。我们家乡的苹果也渐渐成了那些农民的土豆。
每念及此,夜不成眠,昨夜朦胧中听到窗外麻雀的叽叽喳喳,还有间断的昆虫的叫声。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苹果花开的季节,粉白的花瓣随风飞旋,授粉的蜜蜂忙碌并歌唱着,漫天的清香沁人心脾。我在果园里穿梭,从春天来到了秋天,硕果累累,枝丫低垂,那每一个苹果都像在对我微笑,又像是急切地在告诉我什么。我盯着它们侧着耳朵,终于听清了一句,“别看我,对于丑苹果细看是一种残忍。”我纳闷了,怎么苹果也分丑美,它竟然也能够说出钱钟书的话——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我转过身又听另一个说到:“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次我惊呆了,你是个苹果又不是人,你抱歉什么。正寻思中,突然苹果们发出了统一的声音,这次我不用再转身侧耳了,它们的声音加一块是那么洪亮那么清晰,他们分明在说:“回去吧,快回去吧。”
我被这洪亮而又清晰的声音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天还未亮,我按了下枕边的手机想看时间,本该五点开机的它还没有反应,这说明还不到五点。一片寂静,仔细听远处窗外好像有若隐若现的鸟鸣声,我揉揉眼,望着渐渐发白的天花板。回去?我该回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