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姐照例做好了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疙瘩汤,我端起碗闻见了一股大葱特有的青干味儿,这种味道是大葱在春天开花时薹干特有的味儿,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家乡春天的记忆。
1
书本上说春天是个耕耘的季节。耕耘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再熟悉不过。春雨过后,大人们牵着牲口套上犁车往田间赶,我坐在牛车上看着牛的两瓣屁股随着脚步迈出而扭来扭去,田间的路不平,我随着车子的颠簸,嗝的屁股有些疼,忍不住嗷嗷叫唤,娘说我这叫能扇呼。
到了地头,卸下家伙什,再把牛套进犁车上,耕耘就开始了。娘在前面牵着牛,爹在后边把鞭子搭在肩膀上,双手扶犁,嘴里不停地吆喝着:Wao~Yu~。牛不听话时,爹顺手扯下鞭子抽打在牛的屁股上,牛就变得卖力多了。
我是无事可干的,只要小心翼翼别惹爹娘生气就好。大多时候我就捡地里的石头玩,看到有新鲜的土壤翻过来后,就赶紧脱下鞋跟着爹后边。脚踩在软绵绵的泥土上,一股清凉松软的感觉从脚心传遍整个身体。我趴在地上闻着泥土的味道,娘不忙的时候会笑着问我,什么味儿啊?我说土味。有时也会跟着爹学着喊号子,赶上牛不听话的时候,爹会很暴躁地嫌我碍事。
泥土翻开的时候也会有宝贝,比如说特别大,头上还带有钩的蛹。娘说可以回家炸着吃,让我收好了。我不是一个乖孩子,用老人的话说我就是那种狗哆嗦的孩子,有点东西就哆嗦没了。其实不过是孩子的好奇心而已,我拿着带钩的蛹先是端详一番,戳它尖尖的屁股,看它不停地扭动,扎在手心有些稍微的刺痛,如此玩味一会后我就想知道它硬硬的壳下是什么?一个没忍住,就把它捏碎了,流了一手淡黄色的液汁,娘看到后说了我一句烧包。
其实,我有些惧怕农忙的季节。这种惧怕不光是因为要被爹娘拽着不停地下地干活,更多的是担心一不小心就惹到爹娘挨顿熊。农忙时爹娘要从早忙到黑,纯体力的活尤其让人疲乏。收工回家后,男人还能躺在炕上眯瞪一会,女人就要张罗着一家老小吃喝,伺候人吃完,再给养的牲畜拌料喂食。人在疲累的时候脾气就容易很差,爹娘有时还会因为农活拌嘴,一家人也嫌少再趴在炕沿上一起看电视,天刚擦黑,就睡下了。我更是很小就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辨别爹娘的脸色,他们脸上有笑容,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敢多说好多话。他们脸上阴沉着,我心里就充满了担心与惧怕,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小的年纪,对风调雨顺的期盼,对家和万事兴的执念,都已是渗到骨子里的虔诚。那会觉得只有这样,爹娘才是最快乐的样子。
2
寒食(清明),是开春的第一个节。那会儿并不知道寒食的真正含义,比起大人操劳着去上坟、填土,我更关心去哪条河边折柳枝,去北山哪一边掰松柏。
清明前一天,学校会提早放学。下学后,我们一大帮子人直接奔往北山,到了北山我跟班里的男生迅速选颗茂盛的松柏树,嗖嗖爬上去,扯着大的枝子用力往下掰。等大家都掰的差不多了,就坐在地上,做哨玩。找块顺溜的枝,轻轻地扭动,使松柏皮骨分离,用小刀绕一圈将松柏皮割下来,再在切口处用指甲盖将浮皮刮去,一遍划一遍嘴里念念有词:吱吱吱,你不响我响(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这一句)。浮皮刮去之后,哨子就做好了,放在嘴里一吹,有的洪亮,有的尖细,有的噗噗不出声,一帮孩子在北山的阳面,吹着哨子,声音各异,煞是好玩。
做哨的素材特别多,杨树枝、柳树枝、葱叶。饭前,我喜欢随手将春天的小嫩葱叶子截成块状,直接上嘴吹,要是粗的葱叶吹出的声音就是老牛般的,但是娘不让我在屋里吹,说是会引出蝎子来。现在想来那会的大人为了骗孩子真是编出了好多奇怪的谎言。
去年带着孩子在公园捡了地上一条柳枝,先生忍不住上手就开始拧,这娴熟的动作一看就是熟练工,看他做了两个哨子鼓着腮帮子吹不出声响,我笑得直不起腰,我说因为你没有念咒啊,你拿来我给你念咒。他递给我,我一边刮哨子的切口处(其实是先生咬的),一边默念着:吱吱吱吱,你不响我响。他拿过我念过咒的哨子使足了劲,才发出了像是被挤压了许多年才发出的细弱的声音,再也不信我。
清明那天一大早,爹就把柳枝、松柏插在门框的两个角上。我才不管爹插不插它们,我只关心娘给我煮了多少鸡蛋,好能出去跟小伙伴们碰鸡蛋。
其实,我特别羡慕邻居家有个叫星光的男孩,因为他娘给他煮的是大鹅蛋,能赶我手里鸡蛋两三个大,还染成了红色,拿出去太有面子了,平日里不跟他玩的孩子都围过来,一脸羡慕,还一个劲儿表示愿意跟他耍。
我只能跟有鸡蛋的孩子玩碰鸡蛋,兜里多揣了几个,不然不够碰的,碰鸡蛋的时候先出手的一方会有一定的优势,当然鸡蛋皮厚才是硬道理。头脑灵活的孩子还会在两只鸡蛋快要碰上的时候,迅速将手捂住鸡蛋,用手碰别人的鸡蛋,百发百中。
作为女孩子,我特别羡慕那些有染鸡蛋的孩子,我昂求娘也给我染一个,娘不答应,说要将染料用来染衣服使。有一年,我知道娘把染料放在哪后,就偷了一包全染在了一个鸡蛋上,染得手上全是颜色,就跑出去显摆了,后来因此挨了一顿打,还要把那个蛋清都上色的鸡蛋吃掉,爹看不过眼就替我吃了。
那些年,一直没有实现的一个愿望是拥有一个结实的煮熟的大鹅蛋。
直到我怀孕时,有人说吃了鹅蛋能排胎毒,对胎儿好,但是巨难吃,特别腥。我去市场买了几个,却恐惧别人口中说的难吃,一直都没勇气尝试,放了一段时间后直接扔掉了。
这个愿望明明可以实现,我却自己放弃了。
3
娘提前擀好了饼,等清明这一天早上,菠菜粉条荷包蛋是我的最爱。爹娘和哥哥们更喜欢吃饼卷鸡蛋,再撒点盐。
说到吃的,田间地头的野味溢满了整个童年的味觉。甚至小时候挖了太多野菜,现在每次去公园看到鲜嫩的苦菜、蒲公英,我都忍不住找个小木棍挖出来,吃野味应该得益于我娘的好手艺。
娘喜欢将野菜和上豆面蒸着吃,连杨树上的毛穗,都让娘做成了美味。揭开锅的刹那,一股夹杂着豆面香、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夹一筷子蒸菜,咬一口鲜嫩清脆的小笨葱蘸娘自己酿的大酱,葱特有的甜辣,掺杂着蒸菜的松散清香,再糅进一丝大酱的鲜咸,真的是最好的味觉盛宴。
每年春天,我都执着地干着一件事,放学后回家扔下书包,拿起小头直奔山上,在石头窝里、地头上搜寻着肥胖的苦菜、蒲公英。等挖满篮子回到家后,拿个小板凳坐在娘跟前,看着她一边烧火一边仔细地摘着我挖来菜。每次娘表扬我挖的菜又大又嫩时,我心里别提有多美。但是娘有时也会说我挖的菜“连毛加屎”(带的干草太多了),应该挖出来时抖嗖一下就好了。不管娘说什么,我就是喜欢看着娘用煎饼卷着我挖来的野菜,吃的很开心的样子。
很多年后,流行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于我来说,小时候娘就是我全部的天,而我希望她永远都是晴天。
本文配图:小呆。我突然上午心血来潮写下了这篇文字,然后大中午就催着小呆给我画图,可是她真的懂我,没一会儿就交差了,请问你就是传说中的神童吗?辛苦了!我的小呆!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阿布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