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两个月都在外面出差。
这几天天气凉下来,下了一场大雨。
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开窗户,有那么一下闪过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恍惚看到了家乡的灯火。
不论走到哪里,家乡总是记忆里的一部分。
时间过去的久了,有些画面却更具体而微了。
我们这一代人,如今也大都生活在城市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和生活的城市一样繁忙,关注着同样的话题,体会着同样的无奈,也收获着差不多的幸福。
这几天,从监控视频里看着已经在幼儿园里懵懂应对着新的环境的女儿,她的人生和我们这一代的人生不一样了,爸爸对家乡的情感和对乡村的体验,她不会理解到,那这可能也是一种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吧。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共性。
我们小的时候,中国有9亿农民,农民是我们这个年代大多数的人的共性。我们的上一辈人,也是农民,他们大多数还是留在了农村,而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剧烈变化的时代潮流中,留在家乡的也不很多,留下的,也很少有留在农村的。
时间过去,回过头看看,往往,那些艰苦的生活和体验是你最难以忘记的。
今年春耕时节回了一趟老家,发现现在的种田和我们小时候的种田已经很不一样了。
我们小时候,种田都靠人。
南方的水田都是要蓄一畦秧苗,长到两公分左右高,一把一把拔出来用草绳扎上再均匀扔到大田里面,到大田里面都是握着一扎秧苗,拈三五根出来插到水田里,隔二三十公分一绺,一块田弄完,跟围棋格一样,整齐漂亮。
秧苗长成稻谷,一家人每人带一把镰刀,弯着腰,抓着一把一把的稻穗,一刀一把,割好摞一捆放旁边,等一片田弄完,再两手箍抱着一捆一捆的稻子往转动的打谷机的滚轮上面来回送打,滚轮把稻谷打下来,稻草扔一边,然后从打谷机的仓斗里面,把新谷子一簸箕一簸箕的铲到箩筐里面,然后一担一担的挑到晒谷坪。
谷子挑到谷场,摊开,用钉齿耙子除去碎稻叶,晾到坪里反复晒,晒的时候每天都要收成一垛,第二天又要摊开,反复晒直到干透。
一般农忙时节都是雷雨多的时候,说来就来,所以,经常能看见一朵乌云飘过来,不一会雨就筛豆子似的下来了,整个田间地头扛着扁担攥着镰刀戴着草帽的人,光着大脚丫子,各个方向飞一样往家里晒谷坪跑,呼着喊着,到了地方拿着耙子就收谷子,耙的耙扫的扫盖的盖,一顿操作,雨下了三分钟,太阳就出来了,一会就把地上晒得烫脚板,又得扯掉盖好的谷堆,摊开,接着晒。
谷子都晒干,还要用手摇木风车,一斗一斗往风车斗里送,把灰尘和空壳谷子吹掉,留下来的一麻袋一麻袋的装好,有的送公粮有的留谷仓。
呵呵,写着写着就不觉把一套流程写下来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忘记。
我真正能有力气参与了种田,拢共也没两年,有些重活还从来没有干过,我爸他们那一代人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的干了一辈子。
每当我回忆起家乡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能飘过他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样子,一根扁担两个箩筐上百斤的担子,头上戴着草帽,肩上一条毛巾,挽着裤脚,光着脚板,他从一尺宽的田坎上,挑着扎实沉重的担子过来了,一趟一趟,从天微微亮到太阳下山。
他现在已经埋在了家乡的青山之上,他那一辈的好些人也不在了。
每当我回忆起家乡的时候总是他们盛年的时候的印象,强劲有力,喊一声,整片田野都能回荡声响。双抢时节,每一块田地都有人在躬耕,秧起时,漫天都是有人甩起的一扎一扎的秧苗,收割时,一片一片都是此起彼伏的挥着镰刀的身影和身后一捆捆摞好的稻苗。
呼来唤去的喊声,镰刀割下去的唰唰声,脚从泥里拔出来的闷空声,机器的轰鸣声,热闹繁忙,一派生气。
家门口前面的那条小河,是七十年代大修水利的时候挖凿出来的,几十万人在河的两岸挥过锄头,挑过泥土,垒过堤岸,这条河灌溉了几十年,如今还在缓缓流淌,每隔几百米架的拱门石梁桥,如今很多都已经破损,路面也坑坑洼洼的了。
不久之前,我回了一趟老家,是一个花开草长的时节。
印象里这应该是到了农忙的时候了,我看着摊铺平整了的水田,没有了一畦一畦蓄着的秧苗,也没有忙忙碌碌的身影。
我堂哥比我大十几岁,他种了一些田,我看他从桶里一把一把的把发了芽的稻谷往田里洒,他告诉我,这些谷子发芽长大就就是成片的稻子,站在田坎上都可以干活,把谷子洒匀了就行。
收割的时候,收割机过来,不用半天就全收上来了。
一亩田产量1000多斤,比以前还高。现在种田也不累,不过也没什么人种,都是我们这样半老不老的,没有年轻人。现在都是种一季,没有双抢的说法了,离家近的田还有人种,离家远的田都撂荒了。
我站在田头想了很久。
我的父亲种了一辈子田,小的时候,我和他下田干活,我总是要偷一下懒,他总是说你这么懒有本事你不要回到农业社来。
我的孩子,她三岁就被送进了幼儿园,她见到我总是要缠着我带她去游乐场,我想她将来的世界里的农村应该和我的世界里的农村是不一样的。
我们,看到过贫瘠的农村,看到过喧嚣的农村,破而不败,勤而不苦,简而不荒。
时代潮流滚滚向前,火热的农村开始沉寂。
一批一批年轻人离开,远徙。
我们在上一个时代长大,我们也给下一个时代育苗。
夜深人静,窗外依然灯火辉煌。
我站在窗前,想起,老家还有一栋房子,老家还有一片泥塘,荒凉着几亩稻田,也青翠着埋葬父亲的山岗。
时间过去后,再回过头看看,那些最难以忘记的,是艰苦,也是我们心里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