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一旦经历,就难以忘怀,这大概就是记忆。但有些记忆尘封多年后,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环境中,又会象海市蜃楼般忽然出现。
下班回家路上,走过鼓楼菜市场旁边,忽见一中年人在吆喝卖旧货,“二十元,二十元,一律二十元。” 一扭头,突然看见一本发黄的图画书静静地躺在那儿。熟悉的模样,依旧迷人的封面,不声不响,仿佛时光仍在上世纪7O年代。
图画书,又叫小人书、连环画,对60年代、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那可是我们童年最享受的精神大餐。现在的小孩绝不会有这样的体验的,虽然他们对电子游戏、动画片、有声阅读材料也非常喜欢,但他们的选择余地多,不会象我们当时,那可是除学习外,唯一的课外阅读材料,被我们视为珍宝。在当时,看不到电视,更没有MP3,一本八分钱或一角二、三的图画书,每页是简单的钢笔线条画面,图下有简短的文字描写故事情节,图文并茂,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流连往返。
放学路上,星期天或假日在河边、山头放猪放牛时,经常躲在大石后、树下、山坳里偷看图画书,一看就是一两小时。只有那时,少时狂野的心才能静下来。也就在那时,七八岁的我开始接触了文学。不瞒你说,四大名著除《红楼梦》外,《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全是从看图画书开始的,当然不只名著,还有现代版的《铁道游击队》,《红岩》、《地道战》、《鸡毛信》等。
那个年代,生活拮据,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图画书,那是何等的奢侈,更是何等的艰难。要靠星期天割梭草、摘桑果、捡蝉壳、卖苕皮到场上换成钱才到买到书。书买到后,先是自己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从第一页慢慢看到最后一页后,还要保护好准备拿去与其他小伙伴交换看。这算得是一生中最早接触的共享互惠。当然对于相好的没有书的伙伴也要慷慨借给他。但是都要在图画书的扉页写上一首当时流行的打油诗:
有借有还,
再借不难。
如果不还,
全家死完!
然后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
记得有次与父亲去金孔衡家沟幺姑妈家作客,三表哥扬先与我年龄相仿,热情地拿出五本图画书招待我看,其中有本《铁道游击队之双雄遇难》,让我喜不自胜,因为当时正流行这本书,看完书我心在盘算,如果能把这本拿回去与陈家庵小伙伴交换,不知要换回多少本书看。于是我干出了一生中最为羞耻的一件事。临走前,大人们在相互还礼争让之际,我把四本书放在三表哥床头,那本《铁道游击队》悄悄揣在了我身上。刚走上山头,表哥就在山下大叫,说只看见四本,还有一本不见了。我说你回去在枕头下翻翻看。表哥回屋去找时,我们已走过山头。不知道那书是他自己的还是借别人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面对的?至今见到他我也不敢问,虽然他已是大老板了,但这事在我内心永远是个结。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我颈部感染了一个大疮,要到绵阳大医院治疗。到绵阳后,父亲把我放在绵阳老火车站外一个图画书摊旁,交给我一角钱,要我在那个书摊看书。他要去找熟人,找医院,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匆匆走了。我一看见一张厚白布帘上挂满各种图书,眼睛就绿了!当时看一本书只要两分钱,一毛钱足足可看五本。贪婪的我专选厚书,一本本地看,忘记了时间。
再说父亲找到熟人,熟人问明情况后正打算请他吃饭,突然问起娃儿在哪。父亲回答后,熟人大惊失色。厉声训斥我父亲,“这是绵阳,不是安佛场,火车站人来人往,把一个九岁娃儿放在那儿,被人拐走了,谁负责?只有你这种不懂事的父亲才干得出来。” 父亲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饭也不敢吃,和熟人匆匆赶到火车站书摊,谢天谢地,我居然还在那儿静静地看书。父亲事后问我怕不怕,我说根本就不知道害怕在哪,我只想把那些好看的书都看完。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害怕,感谢那些图画书,否则可能我已经过早就不在世人了,或者说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至于在什么时候渐渐不看图画书,我记不清了。但是,图画书,在我少年的成长中那是永运抹不去的记忆。如今中年的我,在这个信息时代,虽有看不完的书,中文、英文、小说、杂志、网络文章随处可看,随时可读。但对任何一本新书、新文章,却永远没有当初看图画书那种如饥似渴的感觉了。
不知,何时还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