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母亲最喜欢穿着连衣裙，用她的话说连衣裙省事儿，往身上一套就行，不像其他的衣服还要想着配什么合适。因此每年夏秋交替时节，母亲就会去服装店淘回几件连衣裙，母亲说换季时买衣服最划算。这不，刚进家门，母亲就告诉我她又买了两件连衣裙，让我看看怎样？进了卧室，床上并排铺着墨绿印花和玫紫印花的连衣裙，相仿的圆领短袖偏宽松的直身款，我问母亲：这和你以前穿的没什么差别嘛！母亲说她这个岁数皮松肉驰的，还能穿什么式样的呢？是啊！母亲已年近七十，岁月悄无声息地掳走了她的青春，却又一年年为她量体裁衣，年轻时穿合体凸显曲线的最美、现在唯有一些宽松的衣裙才能让站在镜子跟前的母亲看到曾经青春的影子。
不可否认，女性对于服装的鉴赏力一多半来源于天性。所以，至今我仍然对一件连衣裙念念不忘。
三十八年前的一个夏日，我像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又或者在玩一个新游戏，两手抓着母亲的连衣裙摇个不停：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穿这裙子。母亲乐了：好，等你长大了，就给你穿．．．那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连衣裙，法式袖，领口垂着两根长飘带，可以系成蝴蝶结，裙长及小腿中部，腰身束得极好，配着母亲黑亮的菊花卷儿发型，真是比画报上的女演员还要好看哩！以至于我的一双手乐此不疲地把玩着细腻柔滑的布料，羡慕一词儿由此激发，并在一个六岁的女孩儿心里扎根、成长．．．
当然，结果正如你们所预料到的那样，待我长大了（自己认为的长大，其实不过十一岁而已），身高已同母亲差不多高时，母亲的那件月白色连衣裙已不知去向，且是在我的“觊觎”中不知去向的，我永远地失去了穿的机会。
我看得出母亲是十分钟意那件连衣裙的，它的颜色和款式不仅顺应时尚又不失典雅，母亲穿上到哪里都会赢得称赞。父亲得知后便洋洋得意地自夸：看来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连衣裙是父亲去武汉出差时给母亲买的）！母亲听了，朝父亲娇嗔地撇撇嘴：真不谦虚，留点儿给别人夸吧！我也一直确信父亲的眼光独到，那件连衣裙的确算是上品。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父亲不小心说漏了嘴，哪里是他眼光好，当时他在商场里相中的是一件梅子红的衬衫，服务员告诉他衬衫去年的，现在买很便宜，边说边拿过来一件连衣裙，跟父亲介绍说这个连衣裙是新出的款式，销量可好了．．．父亲压根儿就没看中，嫌颜色太素，只是经不住服务员三寸之舌的神推销，勉强买下了。没成想穿在母亲身上竟是那么出彩，父亲替自己打着圆场：只有媳妇儿满意了才算买的值，母亲就问父亲嘴巴上什么时候抹了蜜的．．．此时，谁还能说爱情一定要有金银式的华美，贴心式的幸福不更楚楚动人嘛！爱情的表现方式成千上百种，其中一种定是：你给我的恰好是我最想拥有的！
在那个物质条件已不算匮乏的年代，像母亲这样从小经过拮据日子的女性大都保留着节俭的习惯。买得起新的，对旧衣物仍然爱惜，那件连衣裙尤其被母亲珍爱最久，轻柔地洗涤、小心地熨烫。在经过几个夏天后，连衣裙月白色的光华渐渐褪色成乳白，没有如初那么清亮了，却呈现出被时光眷顾后的本真美。母亲的腰身较之以前也丰腴了些，而裙子本身是合体的，母亲穿上尺寸是几乎没有余地了，那时的真丝面料不像现在为了耐穿和舒适度加入氨纶等弹性纤维。会缝纫的母亲便把连衣裙前后衣片的公主线拆开熨平，如此可使衣身宽松一些，再后来连缝合处也全部拆了将布料向外放，缝合后又会宽松很多，经过数次拆拆改改，母亲又可以轻松地穿上了，和从前一样好看，不！我觉得比从前更好看，是一种朴素而满足的好看。
终在一个入夏后的清晨，母亲翻遍了衣柜再也找不到那件连衣裙了，它有可能在几个月前和其他衣物随一位表婶回乡下了。这位表婶是我奶奶的侄媳妇，平时不怎么来，只有遇上家族里的红白事，他们一家才从乡下赶过来，表婶和母亲熟稔些，每次来都会稍一些山芋干、花生之类的，走时母亲自然也会不让她空手回，会买一些饼干奶粉给她带着。一次，表婶在走时和母亲说以后我有不穿的衣服留着给她家大丫头穿。母亲找了好些件，又给表婶的女儿买了两件新的，一起打包好等着她来拿，也许收拾衣服时没留意将连衣裙夹叠在其中了？母亲也不得而知。总之，连衣裙和母亲的缘分就此终止了，也一并把我“长大也要穿”的念想终止了。父亲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哪里懂得连衣裙对于母亲和我的意义。母亲何止是因为穿着好看而觉得可惜，更珍惜的是父亲的情意。那时父亲的工资并不算高，那件连衣裙几乎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要知道父亲也是节俭之人，母亲每回给他买来新衣物，他都会“批评”半天，可对母亲，父亲从没吝啬过，他的愿望很简单：母亲可以一直好看到老！而我，从六岁那年抓起母亲裙裾时，就期待自己快快长大，可以穿上母亲的连衣裙，可以成为像母亲那样的女子．．．
母亲爱连衣裙爱了一辈子，年轻时喜欢合身的素色的，现在更偏爱花色鲜亮的宽松可以遮掩不完美体态的，母亲说哪天你若发现自己穿艳的比素的好看，你就开始老了，是这样吗？女人对于衰老这事儿多少都得耿耿于怀，我一直都穿素色的，素色也最适合自己，前些日子跟风买了一支正红色唇膏，抹上竟没觉得突兀，反而很衬气色，难道这是迈向衰老的第一步？
母亲把连衣裙挂进衣柜：加上这两件明年不要买咯！怎么可能？女人的衣柜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啊！遇见心仪的连衣裙，母亲还会买，在换季打折时，爱美之心萌发出的一刻，母亲有一朵心花在怒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