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创作中,表达忧伤的感情、悲惨的命运,是重要的主题类别,如何让一个忧伤的故事获得读者共鸣,让读者跟随情节发展与作品中的人物一起落泪?其中有一定创作方法可循。
在《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的一篇文章中,有个“忧伤五阶段论”:一个完整表达忧伤的事件,主人公一般会经历否认——愤怒——沮丧——顺从——接受,五个阶段。
近日读台湾著名女作家简媜的散文集《以箭为翅》(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名家书坊系列),其中有一篇《涉水摘竹 》,可与“忧伤五阶段论 ”做很好的印证。
《涉水摘竹》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六十多岁的阿婶,年轻便开始守寡,带着三个儿子以绑扫帚为生。老大老二未成家先后病亡,只留下三儿子娶了媳妇、添了孙子,过日子即不争气,又不孝敬,在一个夜晚酒后出变故,也离开了阿婶。她守着年幼的小孙子,还要坚强的活。
在简媜的笔下,这样一个凄哀的故事娓娓道来,没有浮躁切厉之气,但行文之中,依然基本沿续忧伤五阶段的过程。
阿婶的大儿子、二儿子,先后因病去世。文章中表现她“否认”这个心理状态时,并没有采用通常的套路——例如我们经常在电视、电影、小说中看到者,有的是顽固保留死者生前物品,有的是极力模仿死者生前场景,对着想象中的死者自言自语,等等。
简媜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她把他们葬在屋后山脚下的橘子园里,叫他们守果园,免得歹人来偷采橘子。她还是绑扫帚卖,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她在江边摘竹枝的时候,朝着屋子叫名字,马上有两条人影跑出来,帮她把竹枝一捆一捆地扛回去晒。现在不成了,她得自己一趟又一趟地扛。
在上面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阿婶在表达内心的“否认”情绪时,是通过让他们守果园这样一个离奇而又符合生活真实的做法,很有文学创作上的新意。
然后,阿婶的三儿子是在喝酒走夜路时出了事情——可以想象老人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但是在第一时间知道出了事情以后,文中这样描写:
有爱事的人去把她的孙子找回来,阿婶瞪那人一眼,一把将孙子拉到背后来,紧紧地将他的眼睛抵住,另一只手轻轻地把儿子的眼睛抹上。
这其中体现人面对重大不幸时的愤怒情绪,只用了个“瞪”字。大抵可以这样设想一下老人的思想:情绪既要控制,心中一股无名之气,愤慨这命运的不公、自己的不幸,却又找不到发火的对象,别人要去找小孙子,无疑有一种忙中添乱之意,但也是一片好心,只能用一个瞪眼来表达。
一个字,胜于千言万语。
笔锋一转之后,又有了这样一段话:
家里看不出来少个人,一切俗礼都免了,阿婶说:“这款儿子,想也是白想。”
这其实也是现实中常使用的对于丧失亲人者的安慰之言:不要想他(她)的好处,多想想他(她)的坏处。
这之后,阿婶不得不更加艰辛讨生活,日复一日到江水中摘竹子,绑扫把。一天,她又顶着烈日下江水中摘竹:
日头花闪在竹丛之外,她摘下竹枝,日头便刺她的眼。江水浸淫着她瘦弱的双脚,流势颇急,害她摘不到高枝,只能摘些次等的枝叶。她曾经在心里发誓,再也不站在这条江水里摘竹,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叹了一口长气,老泪就来了,一面摘一面放声哭,自说自话。哭得老眼昏花,看不到竹枝,正要用江水抹脸,忽然看到一个小孩默默地蹲在江边看她,她脱口就叫:“三仔……”倏地,涕泪声嘶又都忍住,换了一副老声:“看什么?还不知帮阿嬷抱竹子回去?”
这个过程中,有愤怒,有沮丧,看到小孙子后,有过一瞬间的短暂幻觉,接下来,就是对于命运的勇敢面对。廖廖数笔,写出了千回百转之韵味。
文章的最后这样结尾:
有那么一天,她的小孙子在门口玩,空地上晒着一大排竹枝,空气中散发着江竹特有的不屈不挠之香(这是对阿婶坚强性格的一种赞美和升华,猛一看是闲笔,其实大有深意,比直白说法不知要高明多少倍呢)。有人到家里来,前屋后厝都找不到人,问小孩:
“你阿嬷?”
“去卖扫帚。”小孩自玩自地。
“什么时候会回来?”那人问。
小孩抬头看他,“我阿嬷说,她卖完就会回来。”
这个过程,写出阿婶从最初儿子死时的否认、沮丧、愤怒,走向顺从命运安排,授受给予她的所有不公待遇,之后还要顽强的生活。
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只要深入探究,文学创作也有各种规律可以发现、掌握。
写作也是一项技术活,不可迷信天才、灵感等缥缈说法,多读、多写,永远是提高写作水平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