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与痛
凌晨一点半,产科检查室,胎监仪横七竖八,还有没来得及摘下的检查单子挂在上面,地面一片狼籍,像刚打过一场战。
虽然只是轻微的阵痛,也是一阵紧过一阵,完全来不及紧张,那滴滴陆续传出的胎心监测波峰浪谷已经容不得我等待,小布丁已经迫不及待要着陆了。
换上病号服,穿过只有零下二度的走廊,顺楼梯上到五楼的麻醉室。值班的医生们陆续到位,睡眼惺忪,抱怨着这大半夜来的急诊。
躺在手术台上,就要切身体验曾经听闻的脊柱麻醉,内心衡量着这疼痛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来对抗。准备手术的医生们陆续到齐,反复讨论剖腹产可以早准备早手术,非得到半夜三更发动才送?关于意志力的权衡骤然加码。麻醉师要有起床气呢?主刀医生有起床气呢?接生医生再有起床气呢?躺在手术床上的我由内而外开始发抖。
麻醉师是个年轻的男医生,整个手术室里唯一男医生。麻醉前的准备完成,我怯怯地向医生们说:大半夜给你们添麻烦了!男麻醉师边在我的左手上扎针输液,边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大家只是讨论一下而已,你不用紧张!
之后的麻醉扎针的过程,我几乎没有感觉到痛苦。男麻醉师告诉我:没有感觉就是最好的感觉。当他给我拉过氧气罩时,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手术开始,能感觉一排手术刀、剪子之类的器具在我胸前一一排列开来。我忍不住开始发抖,任凭内心一直在大喊:不要抖,不要抖,终也无法控制。男麻醉师一直站在我头朝向的位置,安慰我有发抖的现象很正常,之后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在哪里,我很想透过近视的眼睛看清他口罩外的双眼,只想期待以后在茫茫人海再认出他来。
手术开始,没有听到传说中切开肚皮的声音,左右两边主刀的医生很快一起开始牵拉、推按腹腔。麻木的肚皮再没有更多的感受。
快快快,快剪断!主刀女医生忽然喊起来:勒得太紧了!我知道,是那两圈绕颈的脐带。
待她说完这句话,两人又继续大力按压和牵拉腹部,小朋友的头被恰好来的宫缩卡住,紧接着又是一阵按压和牵拉,我甚至感觉手术床在晃动。
时间似乎就停在了那里,我抖得更厉害。好不容易,小布丁被取出,被接生医生带到一边。啪啪啪,拍击脚掌的声音连续响起,两三波的击打,可是我听不到哭声。我开始发懵,生怕意外。又是一阵拍击声,终于听到了哇哇两声啼哭。眼泪随之涌出眼眶。可也就两声哭声之后,小家伙又安静了。主刀医生笑着说:人家小男生不爱哭!哦,小男生,愿是你真的是因为坚强不爱哭。
缝合还在继续,接生医生将布丁整理好后,在抱出手术室前,她将孩子的脸凑到我脸边,暖暖的!
手术结束时,里面的电话铃声响起,又有妇科送急诊过来。医生们开始叹息这一夜注定无眠!
男麻醉师紧紧帮我按压左手上动脉注射后鼓起的大包块,然后再将我推出手术室,他边走边跟我说:我送你去病房,路上不要睡着了。
见到孩子爸爸,我跟他说,以前听说脊柱麻醉很疼,可是这位医生帮我做麻醉一点也不疼。孩子爸爸搭手推车,连连向他说谢谢!
而真正的疼痛在麻醉消退后等着我,一波波宫缩牵拉内外刀口的阵痛,医生一次次治疗按压的疼痛,第一次清洗换药的疼痛……每一次要奔溃时,只能心底反复念叨: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熬过痛苦的三天,疼痛终于有所缓解。与希希分开的第五天,下午六点多,病房开始昏暗,希希来看妈妈和弟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来如此美好。老远就听见他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妈妈……泪水迅速决堤!虽然只不过五天未见,像是分别一整年。我一眼看出,他又长高了!他看到我躺在床上打着吊瓶,眼神怯怯的。
妈妈,你生病了么?
妈妈,你勇敢么?
妈妈,看眼泪流出来了!
我边流泪,边笑着说:妈妈没事,妈妈勇敢!
三年,躺在身边的小布丁,也会如眼前的希希这般,成为我致命的软肋!
如果,没有经历过,就真的不会懂得。生活,也太像生孩子,痛暖相生,该闯的关,该受的罪,该有的是非人情,一步一步都落不下。真真实实去经历每一分每一秒,无论酸痛苦辣,享受它,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