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月光华,旦复旦兮,彪炳了一部华夏文化史。滔滔泛泛间,“魏晋风度”宁是最令人三唱九叹的了;所谓雄汉盛唐,不免臭脏之讥;六朝旧事,但寒烟衰草凝绿而已;韩愈李白,何足与竹林中人论气节。来元以还,艺文人士大抵骨头部软了,软之又软,虽具须眉,个个柔若无骨,是故一部华夏文化史,唯魏晋高士列传至今掷地犹作金石声,投江不与水东流,固然多的是巧累于智俊伤其道的千古憾事,而世上每件值得频频回首的壮举,又有哪一件不是憾事。
谈及魏晋风骨,谈及隐逸名流,谈及大夫节气,断然竹林七贤是难以忘怀的,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行为风格,清谈和纵情山水的生活方式,儒家的入世治国与仁爱,道家的出世无名法自然,似乎在这一阶层得到融合,后人推崇的便是这独立特行,清静无为,而饮酒与服药是否小怡情趣便是另作其谈了。
建安文学魏晋骨,一门父子三词客,提及魏晋时代,建安文学亦是难以忽视,曹氏三人,文学建树虽称不上市井流传,却也开一代诗词先河,扫尽诗词旖旎与颓靡。除却政治家的名声,其父曹操那种慷慨激扬以天下为己任揽山河于胸怀的气概,其兄曹丕那种细雨绵绵述之不尽沁入骨肉的哀怨忧愁,偏爱曹植那种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家国情怀,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梦,片刻须臾,天地一瞬,他是拥有过的,可其人过于随性自由,文人的清高与偏执,才子的自负与风流,注定他与君主之位失之交臂。
三足鼎立的格局大致明了,雄才霸主,能臣武将,在风起云涌的时代熠熠生辉,动荡也意味着新生,战乱孕育着黎明,有的人卑微如尘泥搏命挣扎,有的人辗转万里借势谋利,有的人生来富贵衣食无忧,在这样的际遇,能者胜之。
曹植生于官宦之家,无疑是极幸运的,父亲曹操虽未在北方立稳根基但势力已然不容小觑,母亲既为正室风华气度自是不凡所受教育自是不差,大哥曹丕性格沉郁思虑周全处事沉稳,二哥曹彰骁勇善战英雄无畏,幼年的他,是众人眼中的骄儿,父母亲的疼爱,兄长的关怀,良臣谋士的教导,他是自由而骄傲的,提剑荡中原,骑马游山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进可攻城略地立功名,退可安居乐业守城池,这样的江湖梦,这样的武侠梦,侠客,将军,霸主,追随着父亲的步伐,这样的梦呀,他是做过的,随同父亲与兄长们四处征战,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白骨成堆的景象他是见过的,少年心寒之余却也立了山河之志。
戎马倥偬,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枯藤老树,不及那春风得意马啼及的风流快活,他在马背上的种种经历苦涩而光荣,征讨过海贼管承,北征柳城,南下赤壁,与他人相比并不丰富的阅历却让他极速成长,调兵用人之道亦在运筹帷幄之中。
文能在杯酒之间吟诗作对,武能带兵谴将征战沙场,加之他性情坦率自然,既不喜华服美人,亦不讲究车马府邸,平和而素雅,风流而博学,与几位显露头角功绩斐然的兄长相比却意外得到父亲的青睐,这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得了父亲的垂青,却与兄长渐行渐远。
最是无情帝王家,虽有血脉之亲,却比不得权势之名,兄长有司马懿一旁辅佐,他有杨修出谋划策,针峰相对,各自筹谋,算计,较量,诬陷,他本是极其厌恶这般行为,忽得想起幼时与兄长一同在母亲的教导下温书的场景,却觉心生厌烦,本不该如此扰人清欢,索性他由着文人心性,饮酒作乐酩酊大醉,借酒消愁愁更愁,愁苦未减半分,倒是惹了不少麻烦,因着饮酒闯入了封典的司马门,因着饮酒耽误了营救曹仁的时机,因着饮酒错失了种种机遇,终是失了父亲的心意,却让兄长愈加防备,亲手酿成了自己的悲剧。
大圭白璧男儿事,小酌青灯兄弟情,倚阁烟云生另浦,高林风月满疏棂,他原以为的兄第之情应是这般,可世事难料,昔日一同骑马比试嬉笑怒骂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兄长高傲而疏离的让他七步作诗,若非才华过人,若非母亲求情,他早已身首异处,昨日之非,前尘往事不可追。
昔日的他,受人追捧,饮酒赋诗,是优越而闲适的贵族少年,如今的他,数次迁移,辗转流离,是受人打压与监视的落魄诗人,处处受限,形同虚设。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世人皆知洛神赋里宛若天人的容貌之资,亦众口相传他与甄宓的风流逸事,却不知他借此物而言他,落寞未得志,有才不能展。
“诗叹鸣蜩,声嘒嘒兮,盛阳则来,太阴逝兮。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世人知晓白马赋之美名,却不知蝉赋之抑郁唏嘘,他内心仍旧是纯净的,想回到旧日里肆意潇洒的日子里去,想远离朝堂之争不在受人监视,却也知晓这是痴人说梦。
或见荆门昼掩闲庭晏然,或逢高朋满座咏觞风流,或闻空谷长啸声振林木,这是他眼中的文人风流,昔日,他也曾批判过无为而治遁入山林的荒诞不经,如今,他将隐士名流视为同道中人消遣悲叹,深山老林,潜心著作,研究儒典,最终在抑郁中病逝。
文人的风流让他错失良机一生落败,却也让他青史流名众口相传。少年心事几人知,若白首相知,亦可按剑而起,信任已失,机遇难寻,只怕情多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