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炘缓缓睁开眼,两手交叉抱住双膝,眼中泪水晶莹可见,她却倔强的仰着头。
宁浩轩有些不忍,走过去拍拍她的背,柔声道“不说了,都过去了。”
季瑶炘摇摇头,“这些事情搁在我心上太久,压得我喘不上气。宁浩轩,你让我说完。”
宁浩轩心下一荡,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尊称他为宁少侠,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他安静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那年我和姐姐只有五岁,爹娘将我们保护得很好,那些风言风语我们都不曾听过。”她顿了顿,大约那五年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了。“那一日,我与姐姐在后花园玩捉迷藏,我总是被姐姐找到就使劲跑啊跑,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爹爹朝会的正殿上。我躲在了厚重的帷幔下。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我将帷幔拨开一条小缝朝外面看,却是爹爹和陆叔叔走了进来。陆叔叔是爹爹最亲近的朝臣,爹爹以前总带我们去他府上玩。我在帷幔后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我只看见陆叔叔突然跪在爹爹面前,一下一下的磕着头。”
季瑶炘在这里停了下来,两行清泪终于滚落,声音变得愈发沙哑,若不是她强忍着不断深呼,只怕当场就要痛哭出来。
宁浩轩心下柔软,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箍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
她口中的陆叔叔大概就是尹兰国叱咤一时的上将军陆远洋。相传,陆远洋曾经是尹兰的不败战神,他用兵出神入化,是尹兰的骄傲。然而,双拳终是难敌四手,在那场与大周的交战中,他无兵无粮,节节败退。人们都说他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如今来看或许另有隐情。
季瑶炘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看见爹爹走上正殿台阶,拿起龙座前的宝剑,往脖子上一横就倒下来。我看见陆叔叔呼喊着陛下冲了过去,我也就跟着冲了过去。这时外面传来了打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雷声,那是敌人进攻的鼓点和号角。那声音使我怕极了,我趴在爹爹身边使劲摇晃他,想将他摇醒,可是他一直闭着眼睛。我以为他生气了,或许是因为前日我偷吃了他最爱的桃花羹,或许是他恼我偷偷躲起来不见他。我哭喊着,爹爹,汐儿知道错了,爹爹,你醒醒。可是爹爹却再也没有睁眼看我。”
“后来,陆叔叔强行把我抱走,并且找到娘和姐姐,带着我们一起躲进了那条密道里,那里早已经被放上了够我们吃一个月的粮食。其实,那日在正殿上,爹爹就是将我们母女托付给了陆叔叔照顾,本来陆叔叔想要劝说爹爹跟我们一起走,可是爹爹说,他是尹兰的王,如果尹兰没了,他也不苟活。”
她说到这里,泪水已经将宁浩轩的衣衫打湿了。宁浩轩心中无比震撼,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位超然脱俗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惨痛的经历,怪不得她那样害怕雷声。她本是一国的公主,有着高贵的血统,却不得不躲在深山里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他小心问道,“所以说,天苍山上不至你一人。”
“是。”季瑶炘的眉眼缓了缓,“还有姐姐,娘,和陆叔叔。”
她轻轻吐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娘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尹兰,又耿耿于没有陪伴爹爹到最后时刻。她思念爹爹,我们却连爹爹的尸骨都不能寻回,只能在后山立墓,将以前爹爹送娘的发簪埋在里面。”
“从那以后我和姐姐就跟着陆叔叔学功夫。娘说,那些凶狠凌厉的招式就不要学了,学好轻功就好,不可主动去害人,遇到危险跑得掉就好。”
宁浩轩心中震撼,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即使被族人千般误会,即使自己的国家被歼灭,她心中仍然没有半分怨恨,他不禁问道,“那令慈大人现在……”
“已经去了,在我十岁那年。”季瑶炘摇摇头,“娘走的时候只说,终于可以去见爹爹了。有时我想,若不是我与姐姐年纪尚小,娘可能早就跟随爹爹去了。”
“后来不到两年,陆叔叔也走了,天苍山上就只剩下我和姐姐。我们不方便去赚银子,就开始偷过山人的银子。可是,我们也只偷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坏蛋的银子。”
原来是这样,宁浩轩心中恍然,传言中天苍山的那位神秘女子身形极快,不是一般轻功好的人所能办到,所以才被称之为妖女。只是世人没有想到,天苍妖女不是一位,而是两位轻功极好之人。
他问,“那南海琉璃鼎又是为何?”
季瑶炘抿了下唇,“那是爹爹送给娘亲的定情之物。”
相传,尹兰王后入宫后的第一个生日,尹兰王赠与稀世珍宝以示珍贵。原来就是那南海琉璃鼎。想必是后来尹兰国灭时被大周将军所得,后献给天家。如今又被季世姐妹偷得,葬于娘亲墓前,也算物归原主了。
“景御可知道这些?”宁浩轩轻声问道。
那女子神情微怔,愣了一下方道,“融大哥自然是知道的。”
宁浩轩又一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中一沉,思忖半晌终于说道,“季姑娘放心,在下定将你安全送还到景御身边。”
说完,他只觉得对面的女子在凝望他,一双泪目仿佛清澈见底,却又好像蒙了一层纱,藏着些他不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