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见到他们很多次了,每次内心都依然触动,但却渐渐平静了,而他们在我眼里也似乎幸福得愈发“稳当”,不像第一回见到时的摇摇晃晃。
大约两周以前,我打完球骑车回家,行将到家前的200米,撞见了一位在三轮车上挣扎的妇女,年纪大概50-60岁之间。表情有点痛苦,眼神飘忽——很遗憾,第一眼让我有点害怕,甚至冒出她神经是不是不正常这样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我掐死,并且化为该死的悲悯,驱使我加速到车前看个究竟。
三轮缓缓向前移动,我慢慢骑车掠过,仔细观察才发现,妇女在三轮上的“立锥之地” 是经过精心设计和铺垫的,有点迷你躺椅的感觉。“躺椅”的主体是用木头制成的架子,底层是一块沾了铁锈的棉絮,表面覆盖的布陈旧而平整,蒙着几粒灰尘。蔓延在妇女身后的,是一些看起来质量不是很好的水果,就连挂在角落的塑料袋,都是收集拼凑而成的。
在那些横七竖八的水果后隐约晃动着的,是一个布满白发的脑袋,正当我要加速去到三轮车前时,车缓缓地停了。我慌忙把头朝另一侧偏转了一些,然后骑到一处车多的地方停下来,才敢继续再看。
从三轮车上下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头发如方才所言已经发白,如雪,只有零星青丝隐匿其中。年纪与妇女大概相同,其实或许更小,因为他脸上堆满了太多疲累的皱纹,这是岁月单独作用所不能及的,此时天色已晚,霓虹照在他油油的脸上闪烁着亮光,亮光使得腮边的胡渣变得明显,胡渣也是白的,像被霜打过的被割过后又冒出一些新芽的野草。他真的很瘦,瘦骨嶙峋这个词应该就是根据这样的身材创造的。
下车后他佝偻着向车后边赶去,吃力而又熟练地把妇女背下车,蹒跚着走进了一旁的公厕——大概刚刚妇女痛苦的表情是因为要上厕所了吧。
看到这里,百感就要汇集,尤其是那该死的悲悯,同情,可怜。
我定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转身骑车走了——似乎我并不能做什么。上前去帮忙扶一下?别逗了,他虽然看起来吃力但是动作很熟练,况且,也许他讨厌别人公开地献出这怜悯呢,你看他,眼神里丝毫没有怪罪,而是坚毅!坚毅地完成了整套动作。
啊,我还是走吧。我慢慢骑着车回了家——大千的世界中,此般人群还有不计其数吧。
我以为这层波浪会这么悄悄地平息下去,但过了几天,又是一次打球后骑车回家,这回是在更近家的一个路口,三轮车停在那里,车上摆着一些葡萄,妇女坐在熟悉的位置,表情已经没了上次的痛苦,只是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但我绝不会再作“神经异常”的以为了。老头坐在三轮车的座位上,用帽作扇扇着风,神态比及上回轻松许多,见我在路口停下,他们慌招呼我光顾一下,哈哈,今晚只能抛弃最爱的西瓜了。
我没有“调查”许多,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顾客。
老头非常尽责地给我称好装好了,收到钱后还炫耀似的朝妇女抛了一个媚眼,仿佛在宣告一次战役的胜利,妇女非常配合地笑了,笑得那么由衷,嘴都裂开了花,眼神在极力聚拢,就像是鼓励战士战斗一样:没错就这样,战斗下去。
我拎着两斤葡萄,骑着车,轻快地,朝家飞去,或许今天唯一的哀伤是没有买西瓜了。
之后我又多次,包括今天,在骑车回家的路上,看到老头载着她,和水果——他们的生计。妇女靠在车尾,时不时打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双脚荡在空中,似清纯少女在湖岸边玩耍一般。而老头在前面骑着车,有时面露艰色,或吃力,但总是坚毅地,包括他的双脚,蹬着踏板。
如今再见到,我依然有些触动,但内心十分平静,他们的日子,或许,或许有些艰涩,但我能隐约感到他们的满足,我为什么要悲悯呢,与其悲悯,不如像他们一样地战斗——掐住那个时好时坏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