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上)
黄子明饮了酒,靠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夜里的风有些刺骨,时节已接近寒冬了,天上的星星也不甚明朗。东边屋里闪烁着油灯的光芒,有时一阵风过去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黄子明又饮了一口酒,身子似乎暖和了些。
东边的屋里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嗯,这是论语里的一段。黄子明心里想着。
儿子自打出生以来身子骨就弱,请了个郎中说的是阴气重。打小就是一副药罐子,却喜欢读书,也许是读书读得多了,小小年纪却也是个知书达理,谦谦君子的模样。
黄子明想着想着身子愈是冷了,想进屋里去,却又怕惊扰了儿子,今天才一到家,儿子就说夫子安排了什么功课似得。
“哎,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两岁就没了娘,自己一个糙汉子可以说是把他折腾大的。”黄子明一贯平和的眼里突兀的闪出一道凶厉的光芒。
那是两年前的某一个春日,和炙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黄子明笑的很开心,他终于还是在今天儿子三周岁的时候赶了回来。这次走镖也算得上无惊无险,在蜀郡捎带着买的胭脂和拨浪鼓也完好无损。
他已经能够想到妻子的笑脸了,那真是最美的人呐!
黄子明的妻子叫做郑月,笑起来就更月牙儿一样甜。还记得初识时黄子明还是个浪荡游侠儿,提着祖传的双锏走街串巷,作着些走镖护镖的行当,见着不平事也会管一管,在川陕地区也打下了一些名头,因为好酒,江湖好汉赠了个名头,醉打虎,醒开山,蜀中双锏黄子明。年少孟浪,也不曾推辞,也就受了这个名头。
某次走镖时来到了郑家庄,阳光明媚,黄子明见到了他一生中见过最美的笑容,她也见到了她人生中最好的男人。就这样,爱情简单的磨碎了江湖雄心。
黄子明想到这些,嘴角悄然挂上微笑,三百里的蜀道他只走了一个日月。然而所有的美梦都会破碎,只是这一次来的特别早。或许,有些人终将属于江湖。
太阳才刚刚从东方升起,庄子里的公鸡才啼了两回。天色还未大亮。
这是一个屋瓦相连的四合院,有着典型的蜀地建筑特色。在庄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居所了,然而此时,一群村妇与闲汗们却严严实实的围着这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唉,郑老爷家在我们这地界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没想到今天竟遭了这般祸事,也不知他家女婿在江湖上惹上了谁。”只见是一个跛脚中年汉子说着,面色带着些悲戚。
一个肥胖老妇接茬到“谁说不是呢?都说积德行善,好人有好报。你看看郑老爷,十里八乡也算有名的善人了,如今还不是落得这般惨事。这什么狗屁的世道!”周围的人面色复杂似有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只听得咚的一声,那老妇被一个包裹结结实实的砸在脚上,哎呦一声就叫了出来,转过头去正准备破口大骂,只见四周鸦雀无声,赶忙定了定神,却见的一个结实壮硕的男子呆立一旁。
村妇赶紧闭上了嘴,黄子明却惊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去走了一趟镖,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黄子明不敢相信,粗糙的手掌使力推开人群一划拉将人向两边拨开就挤了进去。
穿过门房,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无法接受,只见他的老岳父躺在地上,嘴里还溢着血,胸口塌陷了一块,几根断裂的肋骨刺破了皮肤穿透了出来。黄子明赶忙跪坐在地上扶起了岳父,准备伸手探探鼻息,却发现四肢早已冰凉。
黄子明也是见惯了的生死游侠儿,可亲人的忽然逝去让脑子却仍旧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了起来。他呆立在院落中,背后的围观群众缓缓安静下来。
黄子明扫视了一眼整个院子,家里的大黑狗倒在地上,一道刀痕自脖子左边切到右边,只剩下一层皮连着,狗毛和血糊了一地。整个四合院也显得十分凌乱,有许多沾着泥浆的陌生皂靴印子,庄户人家怎么穿得起这样的鞋?
到底发生了什么!黄子明心乱如麻,忽然,他想到,妻子还有儿子怎么样?黄子明发狂似得狂奔起来,卷起风尘,一息之间就冲进了厢房里,还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事情没有丝毫的出乎意料,一道酷烈刀伤暴露在黄子明的眼前,他的妻子郑月倒在血泊之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黄子明大声的怒吼,贯穿了院子。惊起了屋脊上的双飞燕子,也惊起了后院啄米的麻雀。生机与死气,相得益彰。
黄子明愤怒极了,几乎要失去理智。
倏忽间,一阵咿咿呀呀的哭泣响起在黄子明的耳边。”对了!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怒火渐渐消失,伤痛和仇恨永远镌刻心中。
黄子明稳了稳因为大喜大悲而有些发虚的腿脚。向着哭泣声传来的地方寻找而去,黄子明穿过厢房来到后院,只看见柴火堆旁跪坐在一个瘦弱小孩,正是他的儿子。
孩子似乎太过幼小了,什么都不知道,正是高兴地向黄子明跑过来,呀呀的叫着父亲。
黄子明不知道应该悲伤还是喜悦,一时间只觉得又惊又喜却又悲从中来。
抱起孩子来,找了根绸布蒙住孩子的眼睛。走到大门口,驱赶走了门口的闲杂人等。
村妇和闲汉们四散着走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直到经过一个个分岔路口,挥手道别后像一把米洒进了米缸消失不见。但他们所看见的,听见的,不管是谣言还是真实,都传遍了整个村庄,直到更远。
似乎冷静下来的黄子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岳父的尸体,凭他的江湖经验却也看不出什么,倒是留下的几道刀痕颇有些西蜀名门斩铁派的风范。
将孩子哄睡着了,黄子明将妻子和岳父葬在后院里,筑起了两座孤坟。入夜,初春的月牙遥挂在天空中洒下茵茵月光,就像初见的笑,一见,自此不相忘。黄子明跪在坟前,喃喃自语道:“岳父,月儿,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语罢,他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大口喝着,从此他爱极了喝酒,只为求得一醉。
纵论英雄心何驱?
醉里逍遥上天街。
上天街,去见你。
翌日,血腥的院落已经被清理干净,替王朝掌管方圆百里的县令派来了他的亲信幕僚,李公利师爷。李公利在武平县也算得上著名人物了,他年幼时写得诗书,被人吹捧出一个神童的名声,却又屡次科举不中,为人好利拜金,为此面上还挨过刀子,白搭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
黄子明本以为是县令治下发生了这么大的凶案,县令是派人来调查。连忙迎了出来准备将李公利引进屋里。
李师爷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倨傲的打着官腔:“你就是黄子明?“那个师爷扫了黄子明一眼又道:“嗯,对于你们家发生的事情,县令表示很遗憾,但是县令在今年就要接受郡里的考核,如果在治下发生了这样的事.....”师爷没有再说下去,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分明。
师爷斜着眼睛瞟了黄子明一眼,知道黄子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着黄子明没有答话,故作亲昵的拍了拍黄子明的肩膀,斜着身子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要替县尊大人着想哦?“
黄子明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他应该愤怒吗?他还是应该接受?这狗屁倒灶的朝廷真是烂透了!
李公利不知道黄子明在想些什么只想着趁热打铁,急急的又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老弟了。子明老弟,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儿子想想啊。谁知道这一夜之间发生的惨案会不会再来一次呢?何况县尊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只是让你们去县衙了办理个移出户籍的手续而已嘛。“
李公利连着说了几句话,却让黄子明无法反驳,他现在只有儿子了,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的,不如搬到其他地方去避上一避,自己查上一查,待儿子大些了,再去报了这仇。
李公利似乎看出黄子明有些意动,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翻找了几下,摸出一个玉镯子。李公利将玉镯子递给了黄子明。又说道:”这是县尊给你家的补偿,也算是厚道了。“
呵呵,一家四口死了一半,这样就算厚道了?
黄子明拧了拧眉头,怒气勃发:”李师爷,你的话我是听明白了。我家两条性命,就值一个玉镯子?这是什么王八蛋规矩,如果你不是来调查这案子的,就请从我家离开!“黄子明猛地抓过手镯往李公利的面门上投掷过去。
李公利避无可避,玉镯击中了鼻梁骨,四分五裂。李公利的脸上也变得五颜六色,有生气的青,淤肿的紫,还有红色的血。李公利破口大骂到:”你这个刁民!你迁也得迁,不迁也得迁!“一边骂着,一边跌跌撞撞的走了。看着他狼狈而逃的样子,肯定是回去添油加醋的告诉自己的主子了。
第二章 三年 (下)
三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黄子明握着酒碗的手劲道不由得大了几分。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雾蒙蒙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将陶土酒碗轻轻放下,双手就靠上斜挎在腰间的那对祖传双锏。
这双锏自黄子明记事起,就由父亲使着,待着黄子明年龄稍大些了,那只短锏就由父亲叫给了他。短锏有三十六斤重,儿臂粗细,有成年男子手臂长短。长锏则是七十二斤重,比短锏长个半截。锏上有些浮雕印记却又看不清什么。这对锏也没个名目,直到黄子明混出了些名头,才有好事者给双锏冠上了醉打虎,醒开山的字号。
黄子明有些醉意,有些恨意,对着月舞起锏来。孩童还在点着油灯读着书,院子却里搅起了风声。黄子明的思绪飘飘荡荡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日,李公利走后没有再来,黄子明却带着儿子离开了武平县,一时之气可以发,一时之勇可以逞,却不能将儿子的安危当玩笑。走之前,黄子明一个人来到邻居的老婆子家,这老婆子白日里在郑家帮工,做些洗刷缝补来维生。
老婆子缓缓开了门,知道黄子明是为何而来。
黄子明抱拳问道:“李家婆婆,出事那天夜里可有什么异样?”
李老婆子满是褶皱的脸永远充满悲苦:“那天天气不好,下了雨,雨不大,却莫名有些渗人。我听见隔壁的大黑在吼叫,便点亮了油灯推开了门,想着去看看,等我出去时,只看见一道高大背影走出你家大门。”
黄子明眉头微微聚拢,张嘴问道:“李婆婆,您能仔细说说这个背影吗?”
李老婆子声音干涩,似乎有些紧张干咳了两声,回答道:“咳咳,那背影披着一件黑色长袄,身材很魁梧,但左手又像个女人的手,十分纤细,左手拿着一柄短刀,刀身黝黑,却又十分吸引目光,其他的也没什么出奇了。”李老婆子细细讲着。
据李老婆子所说,等那持刀男子走后,李老婆子过了会才走过去,就已经是那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了。
黄子明辞别了李家婆婆。脑子里想着,却终究没有什么眉目。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想着记下这些东西,以后也好查一查。
天色正是将明未明,黄子明找了个背篓装了些盘缠,又垫上些棉被将还在睡梦中的儿子带上,便离开了武平县,一时不知往哪里去,从哪里开始查,犹豫一会,黄子明便想先联系早些年混江湖游侠时的好友再说。
江湖如刀,当年一起走街串巷的朋友们,最要好的有三人,不过是十来年时间,却有两人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剩下的那个,在成都府开了个镖局,也不在江湖上行走。
剩下那个姓万,名宇霖,年少时就是个放浪子,使的一手快刀,又请了些泼皮无赖在家乡造势,人称飞花刀客的就是了。虽说,这名声来的不太正,但他手上的功夫也的确相当地不错。后来名气渐渐大了,就开起了一座镖局,主要走的是蜀地到陕南一代,倒也立下了字号,号称一杆飞花旗,单骑行万里。
黄子明接镖补贴家用时也走过几趟,表示出蜀的路的确得单骑。
既然有了主意,黄子明就往成都府去,走上大道正好遇上一只镖队,浩浩荡荡十来节镖车,抬目一看领头的还是个相熟的。黄子明这些年常常替别人押镖补贴家用,因为往年混江湖时的名头,为人好说话又有本事,和川陕道上的绿林好汉还有些交情,他压的镖几乎没有丢失的,别人也愿意请他押镖,几年下来到和各路镖局混了个相熟。
黄子明和赵镖头打了招呼,却不像往常说说笑笑。
那赵镖头也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黄子明脸上带着些丧气,也不过来搭话。
黄子明跟着镖队走了几天就到了成都府,和镖队众人辞别就往飞花镖局赶去。
黄子明来到位于城北的飞花镖局已近午时,倒把着双锏当啷一碰,就算是递了名帖。拉着门口的小伙子就去找万宇霖,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当初镖局才开张时万宇霖拉着兄弟几个好好走了几趟镖,几乎将一路上的名山大川绿林豪杰都递了名帖拜了山门。
那小伙子又笑着问:“黄叔,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黄子明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快带我去见你师父。”
这小伙子叫万文航,当年镖局才开张时走得第一趟镖时捡的孤儿,当年才三四岁,兄弟们都还在时几乎把自己那两手功夫都传给了他,也算给自家留了个传人,后来那两位兄弟走了,也没个后人,这小伙就将自家的名字改了跟着万宇霖姓,又从两位师傅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
万文航一边引着路,一边揉了揉头,咧嘴道:“黄叔手劲还是那么大呀。”又回头一看,就看见背篓里一个瘦小的孩子伸出头来,乌溜溜的眼珠正盯着他。他对着小孩做了个鬼脸,转头又问:“叔,你怎么把阳儿带来了?这么远的路,他身体又不好。”语气中有几分埋怨。
黄子明拉了万文航一把,示意他进去再说。走过镖局的门厅又穿过一座演武场,和镖师们打了招呼,就到了大胜堂前。大胜堂是飞花镖局的中心主堂,只有迎接贵客或交谈重要事情才会开启,一般私客都是引入后院的。
但如今黄子明却顾不了这些,正准备迈步进去,万文航却伸出手拦了一把,黄子明定睛一看,只看见大堂上主位上坐着一纤瘦男子,眼睑微垂,身着一身员外服,正面色严肃的听着堂下坐在客位的几个人说着什么。这人正是万宇霖。
大堂内下首坐着一称得上玉树临风的男人,只是有几分阴柔反而破坏了整体的俊美,他轻抚着一把玉骨折扇,嘴角故作潇洒的挂着笑,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张着嘴发出一阵纤弱的声音,几乎不仔细听就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他们悉悉索索说了一整,起身拱起手和万宇霖告了辞,迎面就走了出来。
打头的正是那玉树临风男子,对着万文航和善的笑笑,又瞥了黄子明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想必是将风尘仆仆的黄子明当做回来交接的镖师了。万文航也冲着那男子笑笑,却也没主动搭话。
等那男子带着几个壮汉穿出了院落,万文航挑眉问道:“嘿,叔,你知道他是谁吗?”黄子明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催促道:“好了,文航,我们快去见你师父吧!”说完就迈步往大胜堂走去。
万文航快走两步,走到黄子明身边,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坐在堂内主座上万宇霖却看见了黄子明,高声招呼道:“哎!子明,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说一声。”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扑了起来,显得有些迫切,又不显得做作。
黄子明让万文航去封了门,别让别人靠近。又示意万宇霖坐下,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他身前,将这件血案里里外外说了个通透。又将所知的黑刀男子的特征告诉了万宇霖,询问最近江湖上可出现了这等人物。
可这一说,不仅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万宇霖万文航二人当即就要散出消息洒下银子买那黑刀男子的性命。黄子明强自平复了心情又将万家二人挡下,回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蹙眉说道:“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还是先查查黑刀男子的底细,待我将阳儿安顿好,再好好计议一番。”说完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阳儿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大......
夜里,黄子明和万宇霖喝了个酩酊大醉,魂游月桂之际黄子明双唇紧闭,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英雄,谁是英雄?欲归去,依旧江湖。”
从那日起,黄子明就常驻在飞花镖局,也会去走镖,也在调查这桩血案,却依旧毫无头绪,那黑刀男子也再没有出现过,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黄子明还特意回武平县问了李家婆婆一次,可李家婆婆却说她记得清清楚楚。
日子就这样往下过了,时间就直直的走了三年。
黄子明舞着双锏,夜风有些寒人。杀气愈重,力势愈足,渐渐有些把握不住手中双锏,只得引劲对地砸下,却不想力道不受控制的像石凳砸去,长锏在下短锏在上交错之间一股气劲贯通双臂,轰隆一声整个石凳被砸的四分五裂,孩童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黄子明错愕的看着手中双锏,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这做石凳的青石可是他两年前到府城外石涧山上去搬回来的,石涧山上最是盛产山涧冲刷过的青石,石质坚硬又平滑,分量又足,搬运回来之前还特意试了试坚硬不坚硬,没想到今天居然被自己一击击碎,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石块,黄子明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道微弱的红光迅速窜入了黄子明的体内,按照一路莫名的轨迹在流转。这时一道稚嫩童声传到耳边:“阿爸!你在干什么啊?”儿子黄阳从房间里伸出半个头望着黄子明说道。
黄子明一看惊扰到了儿子,赶忙转过身去,有些不安的说道:“阳儿,阿爸只是在练武,没什么,你去做完了功课就早些睡吧。”黄阳挠了挠头顶结成球的发髻,晃着脑袋故作成熟道:“古人说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阿爸还是乘着还年轻,弃武从文吧!”说完吐了吐舌头,眨眼就钻回了屋子里。
嘿!这小子,读书读得!黄子明心里暗自啐了一声。过了半响,厢房里的油灯就被黄阳吹灭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光透过来,院子里只剩下皎白的月光。
第三章 天醒
黄子明借着月光将院子里的碎石片收拾个干净,又将酒壶等一应杂物都收进了屋子里。走到后院的井旁搅动链盘打起水来,黄子明一番洗漱过后,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切,然而他并不知道,改变时代的大变革正在到来!
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每逢乱世,人们必将会渴求强大力量,伴随着必将会出现一批改变天数的豪杰。王朝统一不过数十载,就已乱象横生。往前推百年,正是那乱战几百年的战国时代,正是那朝不保夕,今朝天子堂,明日就身死国灭的大乱时期,但是,也就是那个时期,各种搏击格斗之术开始发展,也就是在那时候才有了武林这个称谓。
那个时期,中原之地分作几百大小国度互相攻伐,四周还有四夷侵袭,直到横空出世的本朝太祖,以强横的武力统一中原,驱逐四夷,才有了如今大周的基业。
正是战国时期总结出武学,构筑了如今武林的基础。
正是战国时期思想碰撞出的儒家学说,成为了读书人的晋身之资。
正是那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拼凑出来这个社会的百工百业。
而如今,大乱将起!
黄子明不知道这些,他所能看到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江湖。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但又何尝不是一场机缘呢?
天上的月牙散发着微蒙蒙的光,那一团气劲按着莫名的轨迹游走在睡梦中的黄子明的体内,虽说轨迹莫名,却走遍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但那道气息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双臂中游走,也牵引着更多地气息涌入体内,无时无刻那道气息都在微弱壮大。
寒风从忘记扣上的窗中穿过,身旁的黄阳似乎觉得有些冷,微微移动几分身子,靠上了黄子明,他感到一些温暖。这一晚,黄子明难得的做了一场好梦。
同一时间。
北狄大草原上,这里展开着几百上千年来未曾平息过的劫掠战争,几十名部落牧民正和周朝骑卒缠战一起。一身裹着兽皮的雄壮男子手举一柄弯刀,纵马飞驰而过,弯刀斜斜一掠,一周朝骑兵人头滚落在地,夕阳还未西下,这场战役已经结束,几十名周朝骑卒被割下了人头。那雄壮男子只顾得酣畅淋漓的仰天长啸,却没感到一道道不可见的血气朝他涌来。
素有永州第一高峰的天下名山雍尚山三酆峰上,一颗足足得三名壮汉才能环抱的铁桦树,正迎风舒展着叶子,冥冥月光洒下颇有几分玄妙的味道。树叶将月光聚拢,又将它往树心送去,整棵树在月下闪着微光煞是迷人。
建州,龙屏关。周太祖秦起,一战荡平北地七国的古战场,就在六十年前的这一战真正让秦起拥有了争霸天下的底气。这惨烈的一战使得数十万诸国联军和十余万周军埋骨于此。月光缓缓照了过来,千万条战魂凝聚月光悠悠飘起,倏忽间又开始厮杀,上百条战魂被撕裂、崩坏、吞噬、直至剩下最后一缕残魂。“我...为何归来!~”一道幽怨之声响彻古战场。
中州,镐京。城南有三十六楼,为天下名楼之最。第三十六楼金华楼上,一清隽男子豪饮之后诗兴大发,削发为笔,蘸酒为墨,在墙上提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气透镐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写后心中大喜,又补上五个大字:“曹城黄巢作!”写罢又狂饮一番,飘乎乎的往旅店去了。不知为何北斗一星曜显得特别明亮。
安南州在往南百里,就出了大周的地界了。这里的山蛮聚族而居,在十万大山里有着成百上千个部族,他们以瘴气为屏障,靠着渔猎和劫掠为生。进入南蛮地界的第一个部族被称为百越。一汉子赤裸上身背着弓箭匍匐在灌木丛中,皮肤上裹着一层淤泥。前方的山豹子正在捕猎,锋利的爪子微微绷起,浑身的肌肉充满流线型的美感。当它扑向一只山羊时,他的死期降临了。汉子从灌木中跃起,一只箭只飞射而出,人和箭矢同时到达。古书曾记载:蛮者,有生撕虎豹之力。鲜血浇灌着肉体,愈发强大。
......从儒者到武者,从野兽到山蛮,所有都在变化着。......
北至北狄,南达南蛮,乃至中原十六州,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
天渐渐亮了,寒冬的早晨格外的凉。黄子明坐起身来,却正好吹来一阵风,他望着摇晃的半扇窗户,苦笑的望向身旁的儿子,唉,他可受不得风,看来今天又要咳嗽了。
想着是否需要去买些药,黄子明拍了拍熟睡中的黄阳,一丝晶莹的口水留在枕头上,黄阳撑起身子,半眯着眼对着黄子明说道:“阿爸,你要出远门吗?这么早叫我起床?”又迷迷糊糊的望了一眼窗外,却只看见东边的太阳正在升起。“额,今天的月亮好亮哦!”黄子明看着儿子,轻轻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笑着道:“喂!那是太阳啊!快起来了,鸡都啼了三遍了。”
黄阳愣了一会,才甩了甩脑袋:“额,我今天睡得可真舒服。”
黄子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穿戴好衣物,走出卧室。黄阳一个人坐在床上,因为没有睡醒的缘故,显得有些萎靡,愣愣的望着父亲走出房间,又垂下头定了定神。
屋外有些冷,蜀地的寒冬很少下雪,甚至还可以看见太阳,但却对气候没有丝毫改变。黄子明一个走到前院的灶台边想做些什么吃食,收拾了一番才发现家中已经没有任何食材了,拍着脑袋想道:“哎呀,自己都是昨天下午才回家的,之前那趟镖都要走到陕北了。”
屋子里的黄阳自己穿好了衣服,又将被子叠好,才跳下了床。黄子明又走进屋子里来,温和的笑笑说道:“阳儿,走,今天我们去锦江边吃包子。”黄阳偷偷的笑了笑,他自己在家那么久,几乎每天都是去万叔叔家吃的,这家里都多久没有开过伙了,怎么会有食材?
黄子明给黄阳披上了一件短小的皮袄,牵着他的小手,将他拉过来一点挡着风,准备出发。黄阳又小跑着到窗台前,将桌面上的书本装到了包袱里,两人一大一小一起走出了院子。
父子两没有走出多远就到了锦江边,江边的风有些大,黄子明将黄阳背起,迈着大步往包子铺走去。黄阳将头埋到父亲的肩上,似乎感受到几分温暖,摇一摇的就呼呼地睡着了。黄子明看看儿子不禁感到有些莞尔,在成熟的小孩子,也只是小孩子罢了。
黄子明迎着风走了一会就到了包子铺,看着黄阳还没有醒来,脸蛋又透出几分红润,也不忍将他叫醒。付给老板几个铜板就换来了几个大肉包子,将包子裹好捂在大衣里,这样似乎要冷的慢一些。等黄阳醒来时,已经到私塾了,将还有几分余热的包子递给儿子,看着他大口吃着。黄子明去和先生打了招呼,先生说着黄阳很乖,读书很用功,黄子明很是开心。
告辞了先生和儿子,黄子明走在大路上,闲来无事准备去镖局看看。走过了一条条从陌生到熟悉的道路,很快就到了飞花镖局的门前。
和站在门前的两人打了招呼,就准备往里去见万宇霖,还没走几步一道阴柔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黄兄可是来寻万镖主的?同去同去!”听着这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来人正是三年前那次遇见的那阴柔男人,这人是镖局的大主顾,传言和京里某位大人物有些关系。在成都府有一份硕大的产业,在各行各业都有些股份,在官面上也熟悉,算得上可以在成都府搅动风云的人物。却从不告诉别人姓名,只叫人称呼他为赵先生。
赵先生是个好人,自己却不觉得。就说黄阳读书的私塾就是赵先生兴办的,修桥铺路的事情也做了一大堆。黄子明曾经问过缘由他只说是兴趣使然。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是不会和江湖有什么交集,可他偏偏喜欢往镖局里钻。
黄子明放慢了脚步等着赵先生,等着两人并肩了又转过身拱了拱手。黄子明揉了揉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搭话道:“赵先生,你来寻宇霖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赵先生侧脸看看黄子明,面带几分笑意回答道:“哦,这事情还和你有点关系。”
黄子明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不能再外面深说了,也没有再问,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里走去。
二人没走一会儿,就接到人通传的万宇霖便出来迎人。三人一齐走入了大胜堂,分宾主尊卑落座之后,又喝茶扯了些闲话。赵先生便径直说道:“万镖主,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黄子明坐在主座右边的首座,只是静静地听,他曾经问过赵先生也问过万宇霖三年前他们在说什么,二人却都绝口不提。
万宇霖坐着没有答话,赵先生又说:“我觉得黄兄是个各方面都不错,足以胜任这件事了。”万宇霖点点头看向黄子明,便细细讲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章 信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