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留守》第七章 送上山

                        第七章 送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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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寸光银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城里打工,把家荒废了。瓦房破了几个洞,一直没有修补,屋子里放着几个盒和碗,一看就是用来接漏下来的雨水;院子里杂草疯长,一双小脚和一双老脚,比不杂草。没有妈妈的家,没有温暖,没有可口的饭菜,没有干净的衣服。

      我的家,更是如此。

      还有许多同学的家也是这样。

      我从寸光银家回来,爷爷麻木地望着门外的远山,有感而发:“我们山里人,生于山里,死在家里!”

      也许你一头露水,根本听不明白我爷爷的话。我们山里人,没有城里人命好,并不是在医院出生,在医院离世。我举个例子,你就能明白。三十几年前的一天,我奶奶走在路上,生了我爸爸。我爷爷就给我爸爸取名叫“路宝儿”。顾名思义,就是路上拾到宝物。如果我有机会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想,我的妈妈一定会像寸光银家妈妈一样,说我是从山沟里捡来的。

      或许你也曾问过:“妈妈,我是怎么来的?”

      你的妈妈自豪地掀起衣服,露出小腹上的刀痕,自豪地说:“是妈妈十月怀胎,从这里取出来的。”

      你望着长长的一道刀痕,感动得热泪盈眶,心疼地问:“妈妈,疼不疼?”

      “不疼,打了麻药,一点都不疼!”

      这些都是胡老师告诉我的,说城里人流行剖腹产。留在妈妈肚腹的刀痕,就是妈妈的爱,看得见,摸得着,一辈子都不会消失。而我们的母爱,不是一道刀痕,而是一条山路的拐弯处,一道山沟的隐密处,或者是茂密的苞谷林,臭气熏天的猪圈。就是那么不确定。

      不过,近来年,进卫生院生孩子的山里妈妈越来越多了。但她们的肚腹上并没有长长刀痕,无法跟孩子讲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作为孩子,想到的是出生;但我爷爷,想到的是死亡。

      我曾听胡老师说,城里的老人都是在医院里离世的。重症监护室,一天要一万块。明知道油尽灯灭,但家属还是要尽孝道。可是,寸光银家外公,却安静地死在家里的床上。睡得很沉的寸光银,根本不知道。天亮了,他醒过来,但还想再睡一会儿,反正外公又没有催他起床去读书,他就又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直到胡老师来他家喊他上学,才发现他外公早已变僵硬了。

      我们根本不相信寸光银的外公会突然死去——昨天,胡老师去看望过他,还给了他们几百块钱,让他去输液。在我们心中,只要有胡老师关爱,枯木都会逢春发芽。

      看着惨白僵硬的外公,寸光银吓呆了。胡老师把他带回宿舍,赶忙打电话给他爸爸妈妈,与校长、村长联系,请他们来帮忙。我看到一直哭泣的寸光银,突然联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爷爷突然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敢想,跑出去,找一个角落,偷偷哭泣。可恶的王大祥看见我哭过没完没了,嘲笑说:“又不是你爷爷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你爷爷才死了!”

      我刚骂完,就后悔了。我真的没有想到,王大祥家爷爷不久真的死了。如果可以收回,我真的想收回。随风消散的声音,我抓不住一丝一屡。

      寨子里的老人和孩子,都聚集到寸光银家院子里,商量着如何安葬的问题。寸光银的爸爸妈妈再快,也要三天后才能赶回来。现在是大热天,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寸光银家爸爸妈妈没有事先给老人准备棺木,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有想到,爷爷会主动把自己的棺木让出来。我最清楚爷爷的棺木了,差不多在二三十年前就着手准备。人到中年,爷爷就在院子里特意种了两棵衫树和一片漆树。等衫树长大,爷爷就请木匠砍了衫树,做成棺木。再请漆匠在漆树林里割来木漆,把棺木漆了一遍又一遍,黑得得吓人,看着就感觉后背有凉风吹。爷爷放棺木的那个房间,我 根本不敢进去。

      这两年,爷爷突然在房屋旁边的山岩下凿洞。我本来不知道爷爷要干什么,但后来我听大家议论,知道一个大概——原来,爷爷是在为自己开凿墓穴。我听人说,爷爷选的那个地方,风水并不好,但爷爷还是一意孤行。在我们这里,特别讲究看风水。大家都认为,祖坟在风水上,子孙后代享福,升官发财,都不是难事。

      村长请了道士先生,草草做了一场法事;买几挂鞭炮,稀稀落落地放了;随便在房子旁边,找了一块地,把寸光银的外公埋了。寸光银家旁边埋了人,我再也不敢去他家玩了。其他同学也不敢去,只有胡老师敢去。

      本来,在我们山里,安葬老人称为“送老人上山”,意思就是要安葬在山上,需要许多人才能把棺木抬上山。但是,一群老人和孩子,几位老师和一个村干部,怎么抬得动沉重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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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似乎懂得爷爷在家门口凿墓穴的良苦用心了。每次看到那个空洞的墓穴,我都想哭。寸光银的外公死了,他爸爸妈妈再远再没有钱,还是赶回来了。如果我爷爷哪天死了,我爸爸会回来吗?如果爸爸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曾听说,寨子里比过年还热闹就是婚丧嫁娶。但是,自从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后,寨子里热闹也被带走了。即使是过年,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回来,家里比平时还要冷清。

      寸光银家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没有钱赔爷爷的棺木,说等过年结算了工资,寄回来。爷爷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在院子里种下了两棵衫树。

      寸光银家爸爸妈妈走的时候,硬把寸光银带走了。寸光银死活不肯走,最后还是胡老师去做了工作,寸光银才答应跟爸爸妈妈进城。

      寸光银走后,我们大家都很不适应。没有他,热闹少了,笑声少了,欢快少了。

      寸光银走后,胡老师时常叹气。我听老校长说,胡老师是担心寸光银跟父母进城,能不能马上找到学校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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